原来,那份邀请函并不是焚香刻意为之。而是宣文为了给焚香接风洗尘,特意在陆家庄办了酒席。地点就设在他的酒楼家业之中,请的人也多半都是平日里与陆家庄有来往的商贾或者是陆家的亲戚。若不是在焚香的强烈要求之下,说不定宣文连起良与陆婉啼都不会请。总而言之,焚香塞给王喜雨的,就是这么一张邀请函。去不去,或者说有没有这个胆量去,就全凭王喜雨自己决定了。她反正是给了这么一个机会给她,让她能够在公众面前抬起头来与宣文见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文总不至于会给一个女流之辈难看脸色吧。
“香儿,香儿?你在想什么呢?唤了你几声都不应。”
宣文皱了皱眉头,根本就没发现焚香正在为设计他而感到沾沾自喜。
“嗯?在想些别的事情,怎么了?”
酒席是在正耀的衣冠下葬之后一个多月才举行的。虽然说是在浣纱镇里最大的酒楼里,又是浣纱镇中最大的富商之家所举办,但也还算是低调,就连门口都没有挂什么喜庆的灯笼。焚香对宣文这样的安排很满意,因为她实在是想安安心心地吃一顿饭,和几个认识的人聊家常,而不是又和一堆并不了解的商贾玩着互相试探的游戏。
“宾客入席也差不多了,我想,要不要叫大厨子上菜了。”
宣文说着,便往次席的位置上看了几眼。明显可以瞧见还有些空缺,焚香扫了一眼不见陆婉啼,便笑着道。
“似乎还有人没来,再等等吧。”
同样坐在主席上的起良真闷头喝着酒,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突然觉得很是复杂,不由得便摆了摆手道。
“香儿,从小陪你到大的人可几乎都在这儿了。总不好让这些人一起陪着你饿肚子吧?”
“哦?原来是起良表哥饿了,焚香真是罪过。这就叫大师傅上菜着呢。不着急,不着急。”
焚香笑弯了眉,在取笑起良或者宣文的时候,她总是显得古灵精怪又最为开心。所以起良与宣文从小到大都没有因为她的戏弄而生气过。相反,只要能够见着焚香开心的模样,怎样他们都愿意。
在座的人听了焚香的话,皆是哄堂大笑,其中宣文在一旁,脸色也缓和了不少,他偏头对着酒楼的掌柜点了点头。忽然便上来了好些下人来先将冷食端了上来。直到第一轮菜已上尽,焚香这才开口问道。
“奇怪了,怎么婉啼姐姐还没到呢?”
焚香这么直白地提到陆婉啼,让宣文与起良这两个从来就不会去对视的冤家都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
“谁知道呢。镇北那儿要过来也要一阵子时间吧,再说了,好歹现下婉啼 妹子也是王家的人,可不能像小时候一样陪着你胡闹了。”
焚香撇了撇嘴,对于宣文这半是揶揄半是宠溺的话不置可否,却也算是默认了其中的几分道理。本来她也意不在陆婉啼而是王喜雨。有她在场,又有这么一大票亲朋好友坐阵,大概是能够让宣文与喜雨和平说话的最好的环境。可是她慢慢等了一阵,却依旧不见王喜雨的身影。进来的那个人,竟然是陆婉啼。一时间,坐在主席上的几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只不过心情各有不同。
“婉啼姐姐,你终于来了。”
焚香回神之后,喜笑颜开,站起身来亲自将陆婉啼拉到了自己身边。
“既然是妹妹的接风宴,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到的。这不,还带了些礼物过来了。都是些咱们儿时爱吃的小玩意。”
婉啼笑嘻嘻地答着,一心一意与焚香说着话,根本就没有将宣文与起良这两个大男人的怪异表情看在眼里。比起起良来,宣文要表现得自然多了,虽然他与陆婉啼之间有一股子让焚香说不出来的疏离感,陆起良的抵触情绪却任谁都看得出来。
“哟,我说起良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呢?既然不欢迎我,我可走了。”
婉啼与焚香说完话,第一眼就要见到的人自然是陆起良,只见陆起良正低着头,似乎对她大到来一点都不意外,或者是丝毫不感兴趣。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婉啼看在眼里,好不心痛。虽然两个人没有夫妻上的名分,可是多少个日夜的同床共枕总可以抵得上这些虚名了吧。
就算陆起良再怎么不在乎她,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在陆焚香离开的那几年里,都是她在陪着他。现下焚香回来了,陆起良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要求与之断绝掉这么久以来的暧昧关系,更是在他父亲的张罗之下开始挑选真正的陆家夫人。这叫婉啼心里,怎么能够不恨不怨。
说白了,她今天来这儿,分明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陆起良的视野之中的。仿佛他的惴惴不安已经成为了治疗陆婉啼伤痛的良药。
在请或者不请陆婉啼的问题上,本来已经成为死对头的宣文与起良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谁都没有提起将之列入宾客之列的事情。到时候如果焚香问起来,拿她虽然夫君已亡,却已经为人妇为理由搪塞,焚香多半也不会起太大疑心。
然而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想到,陆婉啼真正被人逼急了做什么事都可以如此不顾后果。这次她来这里的目的,宣文与起良是心照不宣的。宴席之间,大家依旧谈笑风生。主席上微妙的气氛,并没有让外人瞧出来,包括陆焚香自己在内,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协调的地方。她全当是陆婉啼与自己一样,念着孩提时代金兰姐妹的好,又哪里知道陆婉啼早已经将她恨得咬牙切齿,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罪魁祸首,全是陆起良。
“婉啼姐姐,王家你什么时候会回去?”
焚香本无心一问,却叫陆婉啼心里一惊。以为她是知道了些什么关于王家的事情,脸上虽然不动声色,陆婉啼心里还是对焚香有所顾忌着的。现在焚香对她和颜悦色又全无算计,完全是因为焚香将她纯粹当作姐妹来看。她陆婉啼还没有天真到以为焚香真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只要她随便说个谎话,焚香便会百分百信了。所以,在笑而不语的时候,陆婉啼的脑子里已经有许多个思绪转了个千百回,终究是挑出了个不痛不痒的话来回。
“夫家现下都是由我夫君的妹妹在打理,我啊,不过是打些下手罢了。也亏得喜雨懂事能干,不然我还真没法子这般悠闲。”
先前陆家人都知道,若想和王家做染布生意,就得通过王家大媳妇的首肯。而且外界也一直传言婉啼与喜雨这姑嫂二人之间的感情并不好,所以陆婉啼这样的答案确实出乎焚香的意料之外。她微微张了张眼睛,却并没有将自己心里的疑惑挑明白,只是顺着陆婉啼的回话继续不痛不痒下去。
“那敢情好。本来嘛,咱们女人就不该担这么多担子,那些操心的事情让他们小辈或者男人去做便好了。”
“嗯,瞧你,又说些这种没着没调的话。照你的意思,凡是男子,都成了你的小辈不成?你这脑子啊,可真正要敲开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沉默的宣文忽然一笑,作势便要举手敲打焚香的脑门。焚香下意识一躲,慢悠悠地将宣文抬起的手给移开了,嘴上却依旧说着些告饶的话。
“好吧好吧,那我便不说了。这么多好菜,足够堵我的嘴了。真是委屈,被娘家人这么欺负,婉啼姐姐,你说是不是?”
焚香咯咯笑着,似乎很是开心。举杯敬了一圈,果真便一心一意地吃起来,再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本来还算安静的场面一下就被焚香给搞热络了,大家各自谈天说地,把酒言欢。其他人的真性情,倒更是衬托出来了起良与婉啼的尴尬。每次起良举杯与同桌的其他人喝酒说话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瞟上陆婉啼几眼,说来也奇怪,每次他看向她的时候,陆婉啼就正好转过头来与他对视,害得他此后都不敢再去打量她的表情。
因为陆婉啼很深沉,深沉到他猜不透,更是读不懂。如果说他对于焚香是关心则乱,所以不了解。大概他对于陆婉啼则是畏惧有加,所以无法深究。
反观陆婉啼,虽然也是心中有事,却比起良表现得自然的多。欢声笑语之事在饭局间也没少做,起良坐在那儿,与焚香说话又不是,与其他人说话也不愿意,最后剩下一个陆婉啼,更是他见都不愿意见的人。
无法,便只好佯装醉酒先回去作罢。如果她陆婉啼想跟来,便跟来吧,正好一次性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免得这女人又是这般死命纠缠。主意一定,起良喝酒就更是猛了,一杯接着一杯,果然脸蛋便有些微红。
突然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旁边伺候着的随从见状,赶忙便到他身边扶着。
“诸位,在下好像有点不行了,不胜酒力。也不想真是烂醉如泥扫了大家的兴致,香儿,表哥先回去了,改日再带礼物来给你赔罪。”
起良看似是醉意很浓,其实说话也还算调理清晰。心思聪慧的焚香当然明白他是在装醉,却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更不愿意当面来捅破这层纸,一时间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回了。反倒是陆宣文表现得很合作,突然站了起来帮着起良的那个小随从一起将起良扶着往酒楼门口走,边走还边责怪道。
“你看你,怎么喝成这样,不会喝就不要喝嘛。”
焚香听到宣文这么说,忍不住就想翻白眼。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谁都知道起良的酒量要比宣文大得多。更何况她都看出来了起良的把戏,她就不信宣文没看出来。只不过宣文并没有选择沉默,反而是选择帮他一把。
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焚香叹了一口气,便也懒得再管他们俩了。刚侧过身子来和另外一个表弟正说着话,其他席位上的说话声却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咦?这不是王家大娘子么?”
“是啊,可不就是她……”
听到这样的议论,焚香愣了一下,赶忙回过头来。果然见王喜雨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落落大方地从酒楼进门的地方向主席这边走来。而背对着焚香站着的宣文,虽然焚香没瞧见他的表情,可是从他的背影的僵硬程度来看,似乎宣文也因为喜雨的突然出现而怔在了那儿。
就不知道这惊讶到底是怒,还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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