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伊人走了,听说还不是邹府派人去送她,反而是随便雇了个马车夫将之载走,一路护送到郑州。她离开的时候,良玉也没有出现,谁都没有出现,只有焚香会站在远处默默看着,直到她上了那个马车,这才转身回房间。
然而,曹伊人的离开并没有在这个邹府里掀起轩然大波,更没有让这个偌大的邹府染上多少悲凉的气氛。就在她离开的当日,邹老夫人又自顾自地宣布了一件大喜事,那就是邹正耀与良婉的婚期。
然而在这种时候宣布这样的事,反倒是让每个人都尴尬起来。在回过神来的下一秒,依旧谈笑风生并出言道喜的人,只有邹正言与宜君。
“哎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三弟,恭喜了。”
正耀听罢,脸上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他不放心地瞟了一眼良婉,只见她坐在自己姐姐身边,只是低着头,根本就不像平常一样话多。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一时心急,有没有说些什么伤人的话,仔细想来,曹伊人的离开对于良婉来说也一定不好受吧。然而她却可以为自己不徇私到这种程度,自始至终都没有为曹伊人说一句好话,正耀默默瞧着良婉,心中生出一阵感动。
这一次集会虽然短,却也还温馨。终究是为每个人的那一丝丝沉重的心思来了个缓冲。焚香感慨万分的回到自己房间,虽然时间尚早,却还是感到了困倦。
她一进内屋,就把自己扔到了那软绵绵的床上,手在无意间便碰到了那一个双人枕。焚香的心弦微微一颤,忽然又慢慢坐了起来。
“夫人,您怎么了?”
从进了房间开始,焚香便吵着要休息。可是前一秒她刚躺下,后一秒却又呆坐在那儿发愣。
听到小袖关切的问话,焚香下意识便抬头望着她。
“……你还记得,当初我给自己绣的那一幅鸳鸯枕么?”
小袖愣了好半晌,见焚香不说话只是等着自己的答案,这才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
“记着。”
“那便把那个取出来吧……我想再加工一下,送给三弟当新婚礼物。”
“……夫人。”
小袖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副鸳鸯枕,是焚香知道自己嫁入邹家已成定局之后绣的。小袖不知道当初娘子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将这鸳鸯绣成,却懂得为何她会将这好不容易完工的作品送出去。
嫁入邹家之后,最大的晴天霹雳对于焚香来说,便是嫁了个鬼丈夫。这幅精美绝伦的刺绣就一直压在了箱底,不曾被人拿出来。若说是时间遗忘了这个东西,倒不如说是焚香自己刻意忽略掉了自己对幸福的渴望。
“去拿来吧。”
焚香抬头微微一笑,轻推了她一把便不再说话了。小袖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出了内屋。过了一阵子,又重新进了卧房,这时她双手里捧着的俨然是一幅鲜红的刺绣图,大概就是鸳鸯枕没错了。
“夫人,奴婢给您拿来了。”
等了一会儿,见焚香没有反映。小袖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鸳鸯枕捧到焚香面前。
焚香猛地一回神,有些恍惚地瞧着那戏水的水鸟。手指便情不自禁地在这完美的图画上来回摩挲,半晌,她才道。
“给我取来些针线之后,便下去吧。”
小袖心里踌躇,因为若做针线活,就必然会有剪刀这样的利器在焚香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如果让她现在将焚香与这样的东西单独留在一起,小袖总会觉得很是不安。
焚香一手拿起针线,只不过是缝了几针,抬头见小袖还没走,便又笑着吩咐道。
“去吧,你以为我会想不开不成?要是想不开,从望洛阁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吧。去吧。”
说罢,焚香又低下头来做着自己手头的工作,直到听到了关门声才将针线放下,又禁不住发起呆来。
大概谁都不知道这幅鸳鸯枕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工的,焚香真正有想法弄好它,是在自己对穆长亭逼婚之前,怎奈时间太赶了,绣了一半日期就到了。再然后,便是认命嫁到邹家,看起来这幅鸳鸯枕似乎已经完工了,却还是落下了一些边边角角没有收尾。当初便在浣纱镇听过这么一则老话,如果开始了鸳鸯枕的刺绣却不绣完它就成婚,便一定会碰到坏事。本来焚香一点都不信这样的事情,时至今日,她却真的有些相信了。
鸳鸯枕头,枕鸳鸯。
所以她想把这东西好好完工了之后作为自己的一片心意送给正耀。就算自己之后果真与长亭从此不能相见,不能相守。看到可爱的正耀与良婉开花结果,她也是高兴的吧。
焚香漫无边际地想到,正耀与良婉的孩儿奶声奶气地叫自己一声二伯母,她的嘴角便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容。
低头间,她正要继续这绣品,忽然窗边却传来了几声不明显的敲击声。焚香又一次停下手里的活儿,侧耳倾听的时候又没有了。正奇怪着,紧闭的窗外竟然又传来了错落有致的敲击声,还带着几声悦耳的鸟叫。
焚香一愣,突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来到窗前打开了窗。一只明黄色的小鸟歪着头看了看焚香,便轻盈地跳了进来,一点都不怕人,它的腿上还绑着个竹筒。
焚香知道,这代表着有人给她回信了。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她想到这儿,小心翼翼捧着鸟雀的手竟然便开始有些发抖了。眼看着要抓不住这小鸟,无奈之下,她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尔后再按照那份说明上面嘱咐的,喂食取信之后,才将那小鸟放进鸟笼。
这封信很简短,但是焚香却用了很长时间去读。
字迹似乎已经不是长亭的了,可是信里的内容却已经足够抓住焚香的信。信上说,根据焚香的描述,那个盒子多半是来自辽国的工艺,又因为乍一看是像宋人的手艺,再加上如假包换的芙蓉朝露图,充分表明这是从辽国皇宫里出来的没错了。还说,这盒子就是他给焚香的,是从李尚那里得来。交给她,便是要警告她,李尚与萧只骨的合作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的,让她小心为上。
看过信后,焚香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之中。她也许已经有些迷茫了,不知道该信这信里的事情几分。如果说是全信,又怎么去证明这人不是背后真正主使,自己只不过是一颗棋子呢?如果说不信,这一切却又被他解释得如此顺理成章,找不到一点蹊跷的地方。
焚香被置入了这样的矛盾之中,半天都无法茅塞顿开。正在烦心时,小袖的声音又在外屋响了起来。
“夫人,大少爷差人来报,有急事想请您去书房一趟。”
焚香一抿唇,只得将那封信好好藏在了鸳鸯枕下,起身便在小袖的陪同之下往邹正言的院子里去了。
看来想要解开这个疑窦,自己必须要设法重新插手与萧只骨的交易之中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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