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焚香都在琢磨着李尚那天所表现出来的怪异。凭心而论,李晚确实是一个会干活的人,聪明而又沉默。说起来,承事说不定与他相比,都有些逊色。毕竟还是个青年,承事与人熟悉起来,话便多得不行,焚香与小袖还有巧语早就深受其害许久,他的这个毛病焚香也提点过,可是也不是一时半会改得了了,再加上焚香不想做一个吹毛求疵的人,便也这么过去了。
这一天,焚香在自己房内逗着鸟雀,一手无意义地敲着黑漆木桌。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就连小袖端着盆栽进来都没听见。
“……你们做什么呢?”
直到小袖与巧语一前一后地将兰花放好在两侧,她才被那香味给引了回来。
“承事也不知道是去哪儿了,这几日阳光烈,咱们怕这兰花死,就想着搬进来养着。偏偏他在这时候就不见了,真是的。”
焚香听着这话,忍不住就想笑。不觉间,承事已经沦落成了这个小院最底层的劳动力,不仅是要被焚香使唤,竟然小袖与巧语都可以使唤他了。稍微做得不好,反而还会被念叨。这样的不公平待遇,也真难为了承事愿意承受。
承事,承事,也还真是承担得了大事。
巧语与小袖费力摆弄了好一阵,终于将焚香精心栽种的那几盆兰花给弄好了,回头一看,见夫人笑得诡异。小袖便忍不住问道。
“夫人,您是在笑些什么呢。”
“哦,我是在笑啊,这兰花长得真好看。多半是快要开花了吧?”
这分明是一个取笑的话,谁都听得出来。巧语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袖回头埋怨地瞧了她一眼,她这才捂住了嘴没做声。
焚香含笑摆弄着那些花苞,唇间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三人正说着话,承事却忽然闯了进来,一脸疑惑,满头是汗,刚进外屋却还是不住门外瞧,好像那门外有什么东西似的。小袖忍不住好奇,向他身后看了几眼,除了那个硕大的花园以外,别无他物。
“哎,你看什么呢?”
承事只顾着想着那些自己想不通的事情,竟然将用来松土的小铁锹都带进了房间。那把还带着些泥土的不起眼工具,突然和这屋里的名贵摆设混合起来,怎么看怎么扎眼,让人觉得唐突。
小袖眼睛尖,见承事已经快要拿那双脏脚污了地毯了,连忙便大喊了起来。
“站住!”
承事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正好对上小袖怒瞪的眼睛。
“你干嘛?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这样的质问,太过于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焚香刚到口里的一口好茶都喷了出来。
“你的房间?”
下意识地,焚香便反问了一句。承事一愣,这才大梦初醒。连忙就跪了下来。
“夫人恕罪,小的刚才走神了,才会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夫人,您就饶了小的吧。”
焚香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承事身边。见他裤腿和长袖均是挽起,鞋上还有好些泥屑,便知道他又是去照顾园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去了。
“行了,起来吧。装模作样,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哪次还真正治了你们不成,起来起来。”
巧语与小袖会意地相视一笑,自然知道焚香说的是实话。向来焚香对待下人就很是宽厚,从来就不会有请家法的事情发生。她确实是一个惹不起的人,却并不阻拦到焚香本性纯良。
承事趴在地上就等着这赦免下来,焚香的话音刚落,他便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表情轻松地和刚才判若两人。焚香哭笑不得地打量着他。
“怎么?又去种花了?当花匠还没当够?”
前一阵子因为承事带着焚香去洛江阁,突然就从跟在大管家身边做事的随从降格成了小花园的花匠。换句话说,除了扫地丫鬟,真是谁都可以欺负他。后来焚香利用宜君对重诺的感情,好歹是将承事换了回来。说实话,现在想来这一招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冒险,因为想要成功要仰仗的事情太多。
其一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损人不利己的人,其二她根本就是在赌宜君这人的品格。不过还好,结果并不差,承事还是被拿了回来,还被安排在了她的小院。
只不过,这花匠的本事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怎么都去不掉了。
“嗯,是在给那边几株玉兰松土,前一阵子第一期花刚落,正要开第二期了吧。”
承事笑了笑,低头却见到小铁铲被自己丢到了一边,连忙拾掇起来,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铲子上的泥土,早就已经染在了地毯上。承事尴尬地看看地毯,又看了看盛怒之中的小袖,最后将眼神落在了焚香身上。
“对了,二少夫人,跟您说件奇怪的事情。”
“怎么了?”
焚香一挑眉,便又转头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承事在后头跟着,小袖与巧语也结伴到了焚香身边,看她手边的瓜果和茶都差不多没了,便不约而同地端出去为她添满。
“……刚才小的去给玉兰树翻土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池塘边上的土,被人动过。”
“哦?”
焚香侧着头,不自觉又敲击起了桌子。清脆的响声惊得她手旁的鸟雀也禁不住在牢笼里乱窜。承事在等着焚香吩咐的时候,也望了一眼这明黄色的小鸟,就觉得它一定是柔软而又富有灵性的。
“大概是那边的人想要种些东西在这儿,前一阵子就听他们说过。正行最爱那月季芙蓉。只可惜在他生病离开以后不久,这些花都败了。”
焚香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自嘲一番。却终究没有笑得出来。承事尴尬地挠了挠头,支吾了半晌,才鼓起勇气回道。
“可是……小的并没瞧见有什么播种的东西。反倒是更像……有人将什么东西埋进土里了。”
说着,承事还招了招手做了个向里头埋的动作。焚香闻言一惊,不自觉便坐直了身子。她望了承事一阵,两人的眼神都同样凝重。
“你果真看清楚了?”
半晌,焚香才从自己的牙缝里挤出这句问话。
“没看清楚是什么,但是埋了东西是肯定的。是埋,不是种。”
这样肯定的回答让焚香忍不住啧了一声,立马就站起身往花园外走。承事赶忙跟着,便知道焚香是让他为他引路。
几人走了一小会儿,那半亩池塘便赫然在眼前。
“在哪儿?”
焚香踮脚瞧了一阵,并没有瞧出什么端倪。承事顺手一指,却让大家一眼就瞧出来了不和谐的突兀。一块空地,就这么毫无生气地在那儿,那里的土壤明显是被人翻动过了的。焚香上前几步,一番打量之后更加相信了承事的话。她在这小土堆前来来回回地踱步着,忽然一转身便对小袖道。
“你去找人私下里问问,这附近丫鬟下人的分布状况,最好可以打听出来有没有不说一声便不见人影了的。知道了就尽快来回我。”
小袖听罢,脸色煞白。他当然明白这样的命令代表着什么,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紧便往小院外奔了。只留下巧语与承事站在一旁。焚香却没有给任何命令了,只是望着那个土堆发呆。
过了半晌,她才一咬牙道。
“挖。”
承事一愣,连忙拿着铁铲上前确认。
“就现在么?”
“就现在,趁他们没来之前,挖!”
说着,焚香便转过身去,不再看那松动的土地一眼。只是背着双手站在那儿,默默等着结果。
承事一铲比一铲挖得深,越往下去就越紧张。突然,当他猛力再下一铲的时候,却遇到了阻碍之物。
“夫人……”
他回头望向焚香,见她只是冷冷地撇着这边,这才认命地蹲下来用手将剩下的泥土扒拉开来。
先在每个人眼前的,竟然是一个锦盒。这样的结果虽然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却又疑惑起来。
这到底是谁的锦盒?埋在邹正行院子里,难道是邹正行的?这个人对于自己来说明明是如此陌生,却偏偏是那个注定要拴住自己一辈子的人。当一想到这件东西也许是那个邹正行的遗物之时,焚香的心情很是复杂。
焚香抿着唇,从承事手中接过那个锦盒的时候,只觉得沉甸甸的。就连手都有些颤抖。
“……你们都下去吧。”
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稳,双眼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锦盒。巧语承事互望了一眼,因为担心焚香的状况似乎都想留下来,却被焚香厉声拒绝了。
“下去。”
“……是。”
这一下,院子里彻底没了人影。除了她以外,就只有这一花一水,一草一木。焚香拂掉这锦盒盖上的灰尘,食指轻轻一揭,盒子便开了。她看着里头的物品,忍不住就瞪大了眼睛。
因为若是她没看错的话,那里头放着的,赫然便是陆家庄芙蓉渠的一部分。
芙蓉朝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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