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花，还好吗？”骆欣菡把膝盖上厚厚的书放到一边，转过脸，柔声问道。

“啊，还好，有沈老师帮我照顾，C018的残骸作为土壤肥力很充足，估计能让那花活到寿终正寝。”罗修在窗边找了个椅子坐下，扭头看着窗台上的花盆，“上次的书那么厚，你已经看完了？”

“嗯，我现在有充足的时间看书，某种意义上讲，还挺幸福的。”她习惯性地用手摩挲着书皮，语调一如既往不紧不慢波澜不惊，“罗修，你知道吗，我在这本这么厚的图鉴里，都没有找到咱们养的花的名字。”

“没有就起一个咯，这能说明什么？”罗修扭脸看着她，觉得她话里有话。

“说明这种花灭绝得很早，比我想象得还要早得多。”她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子开着，禁锢自由的栅栏之间吹进了带着自由气味的风，吹动着不知道自由为何物的花，把那股淡淡的甜香吹开在屋子里，沁人心脾。

她用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纤细指尖轻轻抚弄了一下花瓣，“每次看着它的时候，我都会想，在地球漫长的存在时间中，人类这不值一提的短暂历史，到底有多重要。最后，会不会就像这朵小花，变成曾经存在过，却没谁知道的‘无’。”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知道自己存在过，这就是‘有’。”罗修看向那一列花盆，用很随意的口气说，“昨天没吓到你吧？突然杀来一个恐怖大王。”

“没有，我是感染者，不需要害怕它们。早晚，我会变成它们的同类，和它们有一样的想法，做一样的事。”骆欣菡望着窗外，目光迷离，“就是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希望，能够好看一些，不要太过狰狞。”

“AC162的情况，你是不是知道一些？”罗修望着她白净的侧脸，继续问道。

“知道一点，不太多。”骆欣菡点了点头，很坦白地说，“我当初还在实验室工作的时候，研究过一些古老真菌和植物的样本，据说就是AC162经过的地方生长出来的。当时我们参与课题的伙伴，还给它起了个绰号叫农神。”

罗修挠了挠头，他发现以他的智商来对骆欣菡进行绕弯子试探的询问实在有点不自量力，干脆单刀直入道：“那么，昨天它是不是来找你的？”

“嗯？”骆欣菡有点讶异地扭过头，望着罗修的脸说，“你为什么会产生如此有趣的想法，它认识我吗？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我不知道，可能……是直觉吧。”罗修开始感到自我怀疑，看来他的直觉也并不是那么准的样子，“你看，它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用AH271调虎离山，长驱直入突击到第二学院这么靠近中心的位置，可最后竟然什么都没干，造成的损失还不如当诱饵的AH271，不觉得……很诡异吗？”

“也不算什么都没干吧？”骆欣菡摇了摇头，说，“我找警卫申请换书的时候听说，AC162离开的时候穿过了已经疏散完人群的图书馆，在那里播洒了一些变异植物，毁掉了整整三间藏书室的资料。从记录角度，第二学院的损失其实还挺惨重的。”

她指了指床上那本书，“比如我先前借来的这本图鉴，据说已经是第二学院的最后一本了。”

“那它……难道是为了书来的？”罗修走到床边，蹲下捧起了那本又厚又沉的硬壳精装册子，“可没道理啊，第二学院的藏书也放置好几年了吧，需要专门这时候来毁灭一趟吗？”

“而且，那家伙第一时间袭击的，可是这里，这片隔离区。它那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专门来取走你这里的最后一本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骆欣菡摇了摇头，轻声道，“也许将来我爆发之后能明白变异者的想法，但现在，我还只是个人类。人类理解不了变异者的思路，更理解不了恐怖大王的意图。”

“怎么理解不了。”这话是罗修最不爱听的之一，当即很不满地说，“恐怖大王都已经让地球上将近七成的陆地荒无人烟了，他们的意图难道还能是帮助咱们人类优胜劣汰好高速发展新科技吗？”

骆欣菡笑了笑，回到床边坐下，柔声道：“那么，它们是为了什么呢？”

“我记得有个法律名词叫做动机，罗修，那你觉得，恐怖大王们的动机会是什么呢？”她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杀戮和毁灭，多少都是需要一个理由的。你也知道，恐怖大王都是拥有高级思维能力的智慧生命体，比后续的变异者要聪明很多，我一直在想，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因为什么才这样做。罗修，你在一线接触的变异者肯定比我多得多，你知道，它们是为了什么而战吗？”

“大概，是为了创造个蔚蓝而洁净的世界也说不定。”罗修不再掩饰心中的嘲弄，不屑一顾地说，“老早不就有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的外国科学家表示人类是地球的害虫么，什么温室效应，大冰河，海平面上升，地震火山大海啸……你看，是不是和恐怖大王曾经做过的事情几乎一样？一副恨不得把地壳运动都赖给人类的德性。”

他望着窗台上的花，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想法也是类似的。”

“因为我喜欢花花草草和所有小动物？”骆欣菡微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推断太孩子气了。”

“不，而是因为我发现你并不喜欢人类，我从你看沈老师的眼神就能看出来，那根本不是看同类的眼神。”罗修正色道，“所以这次我才怀疑AC162就是为了你来的，说不定，你就是变异者的间谍。”

“我本来就说自己是感染者啊。”骆欣菡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见过有我这么坦白的间谍吗？”

“这叫什么来着……兵不厌诈，对，兵不厌诈！”罗修看着她淡定的表情，心里莫名地有些恼火。

“不过有一点你猜得没错。”骆欣菡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因瘦削而凹陷的锁骨，轻声道，“我不喜欢人类，包括我自己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