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期的三个月，最让罗修感到意外的就是林梦语。

之前在地表上课的时候，她明明是表现最积极的几个女生之一，只是好面子拉不下脸，总要绞尽脑汁制造机会来跟罗修正常接触。

而现在到了地下，每个人都无聊得要命，连苏湘瞳都忍不住开始在罗修这儿学起了如何玩游戏机，林梦语却不怎么来了。

那个八人间里的熟人，过来罗修这边拜访的频率，林梦语竟然和佐田铃音一起排在了倒数第一。

甚至连滕墨都经常跑来这边坐在沈安琴床上看书，这让罗修都有点好奇，林梦语跟佐田铃音两个留在宿舍里冤家路窄是不是已经打起来了。

结果当然是没有。

据苏湘瞳所说，那俩虽然还是跟斗鸡似的对视一眼就炸毛，但彼此还算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搭理而已。

倒是蒋灵，人生第一次体验这种乏味沉闷又压抑烦躁的生活，先后跟苏湘瞳、林梦语、莲见樱都吵过了几架，要不是罗修赶紧全力帮忙，地下世界的第一个月结束之前，她的情绪就有可能失控。

十二月初，基地组织了一次极为冒险的荒野任务。八卫中有六人出击，领队的是池铁涛，任务信息达到了绝密等级，连二宫八重子都不知道情况。

结果并不算好，据说任务目标只完成了不到三分之一，而参与的拉什里·汗米尔与曹荣炫均失陷在冰天雪地的荒野，没能随队归来。

尽管没有实际的死亡确认，但喝醉的李栖桐跟罗修打电话的时候，说他们两个的资料已经从八卫中删除了。

不到一周后，基地高层就知道了这个愚蠢任务背后的真正原因——两位SS级研究员，在上一次例行身体检查之后，成为了感染者。

而在下一次例行身体检查到来之前，他们两个谋划了一场爆发前的混乱。

罗修没有被通知赶去支援，等他知道情况到二宫八重子那边大厅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这次骚动给基地打击很大，两位SS级研究员在变异前动用权限，导致地下设施的五分之一短时间关闭，因此受伤住院的人超过四位数，其中三分之二没能抢救回来。

那两名变异者提前设计好了退路，尽管觉醒者们全力追击，最后，在深冬的影响下，还是逃走了一个。

此次事件后，基地高层研究员的例行体检间隔缩短到了三天。

姐姐在任务中受了重伤，董露不得不暂时离开，前去照顾。

没了室友的袁悦，除了睡觉就几乎全泡在罗修和沈安琴这边，她越来越爱抱怨，言语间尽是对未来的绝望。

这并不能怪她。

自从建立聚居地，抵挡住了变异者对人类的百般追杀后，基地就成了人类幸存者心目中最大的依靠。即使是觉醒者们，不仰仗基地的组织谋划，也不可能和变异者对抗到如今的地步。

新京基地此次的高层变异事件，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除了明面上的损失，最大的影响，在于它动摇了所有人的信心。

2012是真正的世界末日——这样的流言早就在民众中广泛传播，当基地动摇到这种信心，自然就会在人们的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十二月底，和罗修大吵了一架之后，袁悦擅自离开了自己负责的防区，赶去基地。

罗修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干了什么，反正，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让照顾完姐姐回到这边的董露满脸不知所措。

当觉醒者的情绪都动摇到如此明显，普通人又怎么可能一直保持镇定。

沈安琴变得沉默了许多，罗修故意逗出来的笑容，看起来也尽是勉强。苏湘瞳整天抱着画板，不是画罗修，就是画她记忆中的天空。莲见樱几乎不再回宿舍，晚上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就会当成人生最后一夜一样贪婪地榨取着罗修的亲密。

2009年的最后一天，罗修强打精神，把熟人都叫到了一起，组织了一个聚餐。

除了佐田铃音和林梦语，大家都到了。

罗修终于忍耐不住，吃完饭后，就冲去了女生宿舍。

屋里还有不同班的女生在，他不好直接发作，就在门口对里面说：“梦语，铃音，你们两个不吃饭了？我哪里得罪你们了吗？”

林梦语的声音听起来毫无精神，“没有啊，我就是不想动，小修，对不起，等春天咱们回到学院，我再好好跟你赔罪。这段时间我好难看……还是不和你见面了。”

佐田铃音等她说完，才提高声音说：“我也变丑了，不要见你。”

罗修大概想到了会是这个理由，缺乏自然阳光和合理营养的缘故，其他女生也都或多或少受了影响。沉迷于辣椒味道的莲见樱下巴上长了一大片疙瘩，背后也全是细小的红点。但她就不在意这个，不管好看难看，反正统统亮给了他看。

刚到学院的时候，罗修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深冬期，他会躺在床上，看着莲见樱晃动的雪白身体迎来新年。

一门之隔的地方，苏湘瞳在画画，蒋灵在看电影，沈安琴在听音乐，滕墨在看书。

而莲见樱，完全没有压抑自己的声音，她大口喘息，呻吟，给罗修带来一浪又一浪的能量。

可不知道为什么，罗修并不太开心。

他总觉得，整个世界像是一条浅滩中正在垂死挣扎的鲸鱼。

那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水的庇佑，正在绝望中一点点死去，即使有人拎着桶把水泼上来，也只是延后死亡的时间而已。

“你还要吗？”汗流浃背地躺下后，莲见樱没有拉起被子盖住自己，而是就那么看着低矮的天花板，用柔软的掌心机械地抚摸着他。

“睡吧。”罗修还有体力，但他感觉自己最近正在渐渐失去欲望。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深冬，可他还从没体验过，有哪个深冬如这次般难熬。

就像鼓胀的塑料袋破了一个针尖大的洞，许多东西，都随着空气，顺着那个眼儿，迅速地流失。

罗修觉得，基地应该做点什么。

可也许是地下躲避期间很多事情都难以有效执行的缘故，直到深冬结束，他所期待的，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