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极尽温柔,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和耐心。
鬼使神差一般,顾知晏竟然真的放下手,微一点头。
萧亦衡十分开心,收拾好把垃圾倒出去,回来的时候,掀开了她的盖头,并且举了一碗热腾腾的面。
他细心的把面放在顾知晏面前:
“我看你一天没吃东西,做了牛肉面,尝尝还合口味吗?”
顾知晏愣神的盯着那面,青菜的嫩芽,纯瘦的牛肉,还有一颗打好的荷包蛋,不奢华,却很有生活气息。
这全是自己爱吃的,萧亦衡是真的误打误撞做到了她的口味上?还是专门调查过她?
顾知晏一时想不通,便端起面吃了两口,身体跟着热起来,心道:味道清淡了点,要是放红油就更好了。
“我瞧着你嘴唇有些干,没有搁红油。”
“咳咳咳!”顾知晏被一根面条呛到,猛咳起来——萧亦衡是属蛔虫的吗?
萧亦衡连忙给她拍背顺气:“阿晏,你慢点吃。”
阿晏...许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叫过这个称呼的人,先帝,她父亲和大哥,成萧...他们都走了。
现在还活着的人,不敢这么叫她。
而且,不知为何,萧亦衡的这一声“阿晏”,好像成萧。可是细说,又不知道哪里像。
是错觉吗?
顾知晏许久才反应过来,端出老祖宗的架子:“没大没小的叫谁呢?你母亲都得叫我一声‘姑姑’,前几日见面还叫‘姐姐’,怎么今日...”
“今日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萧亦衡耐心的解释着,神情含了几分委屈:
“我总是‘姐姐’‘姐姐’的叫,那群朝廷里的老顽固该说我们夫妻生活不和睦。”
“我们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奉旨照顾我。”萧亦衡说着靠在顾知晏肩头,双手环住那纤细的腰肢:
“但是那群老顽固不知道,我怕他们为难你,我没什么亲人,你能来,我很开心。”
“凌王和长公主不算吗?”顾知晏一时不查,脱口而出,后知后觉的发现萧亦衡面色一僵。
“不算。”男子声音温柔,没有再多做解释。
他好好坐在旁边,等顾知晏吃完又乖乖转身收拾,之后又叫人在内室放好了热水。
婚房的内室里是一个不大的沐浴汤池,白烟袅袅,与卧房仅有一门之隔。
萧亦衡先去洗澡,顾知晏便摘了凤冠霞帔,坐到桌边倒了杯茶。
她端着茶杯,眼神不由自主的被浴室的声音吸引过去。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她也不想看见什么,但就是离不开眼睛。
眼看着里面的人站了起来,她才慌乱的收回目光,眼睛一瞥,便看见了桌上的一本《疑难杂症经》。
顾知晏本不感兴趣,可是看见那上面的落款时心底一震。
李太医!
她以为李太医连人带东西一起葬身崖底了,没想到这里竟然还能找到本书。
翻开,有一页被折了个角,顾知晏很容易看到那页的内容——北斗七星碎魂阵,配合心头血服用,效果绝佳,方生方死。
方生方死...
顾知晏触电一般,浑身忍不住一抖。
她又想起刘管家临死前,那句未说完的话:“我是为了救你,那北斗七星碎魂阵还可以...”
还可以什么?还可以让她复活吗?
李太医生前跟萧亦衡接触频繁,是萧亦衡策划了这场“复活”?
她的心忍不住悬起来,只觉得那温柔的少年背后不知藏了多少把刀,不知何时便会对她下手...
“阿晏,我忘了拿擦身子的帕子,就在衣架上,你帮我送一下。”
萧亦衡的声音忽然传来,顾知晏神经里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裂。
“哗啦”
书本落地,她慌忙捡起来,拿了帕子走到门口。
萧亦衡正眼含微笑看着她,“谢谢。”
拿走浴帕的那一刻,顾知晏看见了他横亘了大半个后背的烧伤。
那丑陋的伤疤之上,还用沥青点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图案。
刚刚的那点不安瞬间被惊讶取代。
在大成,罪行严重的犯人会被刺上一个“囚”字,带上这个字,这个人一辈子都会被冠上“穷凶极恶”之名。
萧亦衡的刺青,是因为犯了错吗?因为他五岁差点烧死雍和帝?
正愣神时,萧亦衡已经走出来,他只穿了里裤,伸手在顾知晏面前晃了晃:
“阿晏,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顾知晏抬眸,看见他的后背时面色再次一变,莹白如玉的皮肤和大片可怖的伤痕放在一次,造成了巨大的视觉冲击。
萧亦衡似乎反应过来,连忙披上了里衣,语气里带着歉意:
“小时候烧伤的,吓着你了吗?对不起。”
“你伤痕的刺青...”
“哦,那是我父亲刺上去的。”萧亦衡语气随意,并不在意。
顾知晏放下心来,再问:“刺的是什么?麒麟吗?”
既然不是刑罚,一个父亲总该往孩子身上刺一点祥瑞之物,正如岳母给岳飞刺上“精忠报国”一样。
“饕餮。”
饕餮?上古四大凶兽之首,人人敬而远之的恐怖存在!
“为什么?”顾知晏喃喃出声,为什么一个父亲为这么对自己的孩子。
“他说,他的孩子,不需要伙伴,保持凶性就好。”
凌王会这么对他,怪不得这孩子从小孤寂,被灌输这种思想养大,能好到哪儿去?
顾知晏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泄出无限温柔,就连萧亦衡的那些令人发指的行径也变得情有可原。
她是了解自己的,人一旦有了本事,就容易自负,难免生出些“全世界我最厉害,我要行侠仗义保护弱小“的念头。
别看她嘴上说喜欢长得好看的,但若真论起来,最能打动她顾知晏的,当属脆弱,美貌还要排在其次。
更何况是面前这么一个乖巧懂事,脆弱和美貌并存的少年,一瞬间就燃起了她过剩的保护欲。
“好了,阿晏...”萧亦衡正要劝她去洗澡,却忽然看见了窗户边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紧接着蹲在了墙角,偷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哼,凌王就这么着急监视他?
他神情不变,手上一动,便按住了顾知晏的腰,找准穴位一捏,女子当即轻呼出声。
萧亦衡趁热问:“阿晏,舒服吗?这个力度可以吗?还是再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