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唯棠一回府,管家就迎上前,一边小步的跟随着一边禀报着府里的大小事情,最后他说道:“少爷,夫人让您去书房见她。”
林唯棠挑了挑眉,没作声,但去往大厅方向的双脚却转了个方向,往书房方向而去。
书房里,林夫人已经等候多时,见他官服都没换就过来了,心里极为欣慰,脸上也浮现了笑容,迎上前来:“棠儿。”这个儿子是她的骄傲,因为有这一双儿女的存在,这些年来,她从不曾真正后悔过过当初嫁进林家的决定。
林唯棠在书房耳房里换下了官服才出来,林夫人正亲自为他煮茶,见他出来,忙招待他坐下。
林唯棠在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接过茶,细细品了几口香茗后,这才抬眼看向林夫人,说道:“娘要见孩儿是为了盈盈的婚事?”
林夫人停下动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有些叹息的点点头。
“她对李氏家主不满意,不想嫁?”对于妹妹的心思,林唯棠略心知肚明,母亲找上他说这件事,也早就在他预料之中,所以语气也越发的淡漠了下来。
林夫人刻意忽略儿子语气里的疏离,犯悐的道:“你妹妹对李家主的身份是满意的,但是……”
林唯棠轻轻的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让林夫人后面的话自动噤声。
“但是什么?她既满意李家氏族之家的身份,却又不想离乡背景嫁去淮平是吗?”
“……”林夫人想说话又哑然,她知道盈盈太贪心,可是她一辈子就一双儿女,儿子根本不需要她来操心,对女儿的娇宠和纵容自然就多了一些。
抬头注视着欲言又止的母亲,林唯棠嘴角勾起一抹极浅淡的弧度,看似温和柔情,但林夫人却知道这是儿子动怒的征兆。
“母亲疼爱盈盈的心,孩儿知道,但她既想嫁给李家主又想留在京城的事是不可能的。”
“棠儿……娘知道盈盈的心是大了一些,可是她是你唯一的妹妹,娘也不忍心她一个人独自嫁去淮平。”
“那就拒绝李家的提亲。”林唯棠这句话正好是说给门外林盈盈听的。
“什么?拒绝李家的提亲?”林夫人惊讶出声,那可是李家,淮平氏族李家,怎能拒绝?
林盈盈听到这里也顾不得心里对兄长的畏敬了,推门而入,红着眼眶道:“兄长就这样不待见盈盈吗?”在他心里,她就如此上不了台面,如此不堪?
“盈盈……”林夫人没料到女儿就这样闯入,有些皱眉,但看着她伤心欲泪的模样,又心疼起来,担心的上前。
林唯棠倒是神色自若,对林盈盈的伤心视而不见。
“在兄长心里,妹妹就这不值一提吗?”
林唯棠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说的极无情:“要是你的心没被猪油蒙上,你就死心踏地地嫁给李焱,从此远离京城,在淮平过着相夫教子荣华富贵的生活,绝对是你最好的出路。”
“如果我不呢?”林盈盈不甘心的问道。
林唯棠冷笑:“如果你做不到却还要嫁入李家享那荣华富贵,那作为兄长,我奉劝你一句,别再妄想什么,你的智慧、能力、手段甚至是才华都不过尔尔,你若知足,安份守己,后辈子的日子不会太难过,若是你执意心比天高,兄长也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元无忧,她若想像陛下那样创下大业,青史留名,她是妄想。
连李焱为何娶她,她都看不透的人,却想着自己天下无双,有翻手云覆手雨的能力,岂不是可笑?
更何况,她连李焱是什么样的人都没有了解透彻,就想着要横插一手,这不是天真,而是愚蠢,如此愚蠢的人,谈何在李家立足站稳脚根?
她要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又何需心生怜悯?
“既然兄长从不曾用心对待过小妹,小妹也用不着兄长来操心,我的人生我自己会选择,无论什么样的后果,我都绝不会向兄长求救。”林盈盈说完后,就难堪的掩面冲了出去。
“盈盈……”林夫人追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着安之若素的儿子,皱眉愠道:“棠儿,她是你妹妹。”
“正是因为她是我妹妹,所以我现在才坐在这里。”
“可你明知道盈盈的性子,你这样说,她肯定会不甘心……”林夫人突然醒悟过来,不敢置信的睁大眼:“你……你不同意盈盈嫁入李家?为什么?”
林唯棠眯了眯眼。
林夫人脸色沉了下来,恼怒的道:“棠儿,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李家主母,这是何等的殊荣?要是平时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怎能就此拒之门外?
“母亲,我已经尽了身为兄长的本份,她的命运掌握在她自己手里,路,是她自己选的,以后的人生也是她自己要负责,是好是坏,林家帮不上她。”
听他这样一说,林夫人神色一紧,也顾不得恼怒,上前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可是陛下……”
林唯棠淡淡的扫了一眼林夫人:“母亲。”
林夫人面色有些僵硬,倒也没再说什么。
林唯棠缓下语气道:“其实嫁去李家的确是她最好的出路。”
林夫人有些糊涂了:“你究竟是同意盈盈嫁去李家,还是不同意?你都将娘绕糊涂了。”
“我当然同意她嫁去李家,这于她而言是很好的人生,但是,我也清楚这个妹妹心高气傲过了头,在李家那样的氏族大家里,她这样的主母只会是祸而不是福,我并不希望有一天她从此被禁在李家后院一隅终了一生,孤寂凄凉。”
林夫人惊的后退一步,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林唯棠揉了揉眉心:“娘,虽然我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但林家门楣和淮平李氏相比较,落下的绝不只是一截,盈盈嫁给李焱是高攀,不仅仅是身份,还有她这个人,李焱此人,绝不是盈盈所能驾驭的,若是盈盈是个懂得变通的,也许我也不会这样多虑,所以,母亲,我只能是尽力阻止。”
他这个妹妹心高气傲,目光短浅,也许选一个中庸平凡的男子助其发家致仁也许更适合她,就如他的母亲。
可如今有李家珠玉在前,她又怎么可能会舍下李家主母的荣华富贵?所以他只能兵行险招,用激将法。
林夫人虚弱的扶着椅把坐了下来,怔怔出神,儿子虽然说的委婉,但言下之意她却是明白的。
“母亲,该说的话,孩儿都说了,余下的选择,就看盈盈和您的决定了,孩儿不会再有话说。”
林唯棠走出去前,回头看了一眼母亲,无声叹息了一声,希望母亲能清醒过来。
儿子的话在林夫人心里掀起了惊涛波浪,也揭开了她心里最不愿意去面对的伤疤。
如果不是因为面对的是她这个母亲,她想棠儿一定不会这样大费周章的说了一大通。
其实儿子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盈盈似她。
氏族之家需要的是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盈盈虽然聪明,但却依旧不及年轻时的她,她年轻的时候都尚且输的惨烈,更何况是被她娇宠纵容长大的盈盈?
李家不是二十年前风雨飘摇的第五家,却比第五家更难生存。
林家又比不上李家,光是高嫁,盈盈的底气就亏了,更保况……棠儿如今身在局中,与李氏联姻,对盈盈或许是荣华富贵,但对棠儿来说,却是埋下了一个火种……
林夫人突然站了起来,眼神坚决毅然。
京城最近出了一条火爆的传闻:林家拒婚淮平李家,而选了郑国公府的二公子。
这则消息传开后,给各大茶楼酒坊的氛围增加了不少热度。
对林家竟然能拒了淮平李氏之主的提亲,让京城不少人对林家高看了几分。
郑国公府二公子郑安,说好听说是二公子,实际上,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根本不能和淮平氏族李家之主相比较。
可林盈盈却抛舍李焱而选了郑安,这的确让人惊讶万分。
坊间有不少人为林盈盈惋惜,也有人对她敬佩,更有人同情被拒的李焱,还有人羡慕走好远的郑安。
茶楼二楼并不起眼的座位上,李焱听着底下大堂的议论声,唇角微微笑,他看走眼了,林唯棠很疼爱这个妹妹。
“主子,这林家出尔反尔,实在是过份,要不……”
李焱轻罢手,后面的声音自动噤声。
“这里是京城,不是淮平。”李焱好脾气的啜饮了一口茶,淡淡出声。
他身后的侍从恭敬的后退一步,没再出声。
片刻后,李焱放下茶杯:“准备行程回淮平。”既然林家的婚事作罢,他也该要尽快回淮平。
“主子就这样离开?”一旁的管家诧异的出声,他以为主子对与林家联姻是誓在必得,怎么却又如此轻易的就放弃了?
李焱笑而不语,他向林家提亲要娶林盈盈,并非是因为那个人是林盈盈,而是因为那是林家。
林唯棠从中作梗,或许有大半是因为真心疼爱这个妹妹,但以林唯棠的为人处事作风,也有可能是因为外在因素。
而外在因素……李焱眯眼看向窗外方向,天子脚下的京城局面太过复杂,轻易动不得,也不容许有人去动。
他的小心思被掐灭,如果还不识时务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就太不懂事了。
在京城逗留了这么久,所看所想,都让他明白了那么多人对她心悦诚服了。
就连文无瑕都甘心为她殚精竭虑,这只能说明她值得,而且,在他看来,她也的确值得。
德元宫,御书房。
元无忧将最后一本奏章合上,这才抬头看向立在她身侧的小逃子,叹息的道:“李焱是个聪明人,可惜朝中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
逃遥弯了弯腰,不敢接这话。
元无忧修长白嫩的手指在御案桌上轻敲着,眯眼思考着什么。
小花子恭敬的走进来,轻声禀道:“陛下,平将军求见。”
元无忧手指停下,美眸微眯,沉吟几秒后,启唇道:“宣。”
“是。”
从宽大的御案桌上起身,她在锦榻上坐下,接过玉珠奉上的茶,悠闲的以杯盖轻拂着在水中盛开的清菊,看着走进来的平睿,绛紫与暗红的正二品官服穿在来人身上,让此人温润青和的谦谦君子气质上多了一抹华贵之气,就算不是第一眼美男,但他的气质胜过他的容貌,也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尽管——气质这东西也有可能是虚假的,但他能做到毫无违和的散发着如此气质,他已经让人无可挑剔。
想到这里,元无忧眸中含上几许笑意的注视着他,如招待朋友一样自然熟捻的先一步出声道:“不必见礼了,坐。”
小花子早有眼色的示意宫人搬来椅子。
平睿脚步一顿,但仍旧恭谨行礼:“臣平睿参见陛下。”
“都说了不必见礼,坐吧。”
“谢陛下。”平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让平卿此时进宫的事情想必不是小事。”元无忧心情颇好的出声。
平睿眼底划过一抹微讶的光,眨眼即逝,面色带着温暖却又不失恭敬的笑意:“陛下心情很好。”
“嗯,是不错。”元无忧轻抿着甘甜的菊花茶。
“陛下心情好,那臣不知该不该禀报了。”
元无忧随意的扫了他一眼,笑而不语的将茶杯交给玉珠,伸手道:“许久未对奕了,平卿陪孤走一局,如何?”
平睿轻轻挑眉,随后恭敬低头:“臣之荣幸。”
平睿眼睛专注的棋局,下的很认真。
元无忧落了一子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重新回到棋局上,也多了几分认真。
对奕双方都认真以待,这局棋下了很久,直到夕阳落暮,才见分晓。
元无忧嘴角轻扬,笑道:“孤输了。”
平睿站起身,恭敬道:“陛下承让了。”
元无忧倒并不在乎这一局的输赢,问了什么时辰后,笑道:“不知不觉,就夕阳下山了,陪孤散散步去。”
“是。”
御花园里,夕阳如火,染亮了锦簇花丛,风景美的令人惊叹。
两人一前一后的漫步在花间小道上,给这抹美景又添上了无与伦比的一笔。
散了会步,元无忧才道:“平卿为边关之事而来?”
平睿并不惊讶她的知道,但还是道:“边关虽平静,但楚国的暗探却传来消息,楚国境内有征丁之兆,臣担心这是楚国发兵征伐的前兆。”
元无忧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从容说道:“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平睿眼神幽深地看着她的背影,她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外和情理之中,突然间,他有些忍不住想好奇的问问,对楚战王对她的痴情,她内心深处究竟是怎么想的?真的无动于衷?
“楚国与周国大战虽不至于伤及根本,但损伤也是无可避免的,可楚国或真是有心来犯,恐怕……对方是作出了孤注一掷的决定了。”
“嗯,不成功便成仁,楚国选择走这条路,孤一点儿都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无需表现出来罢了,所以,平卿,你的眼神不用这样探究孤。”元无忧回头挑眉道。
被抓住正着的平睿轻咳了一些,但并没有跪地请罪,而是有些不自在的低头道歉道:“是臣逾越无礼了。”
元无忧没有收回目光,盯着他沉默之后,说道:“你的能力,孤相信,你作主做好边关布暑,做好迎敌的准备即可,楚国就算兴兵攻打,一时半会也还打不起。”
“是。”平睿郑重的单膝跪拜道。
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元无忧眯了眯眼,突然道:“平卿。”
“臣在。”
“木羽其人,孤很信任,对大元国的守护之心,他比孤比你比所有人都要来的强烈和忠诚,你可明白。”
她的视线带来的压来让平睿心神一动,忍不住抬头。
她的声量并不大,轻轻柔柔的,甚至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容,可却慑人无形,她不是在警告他,而是在提醒他一件事情。
她和他一样,对大元国并没有太大的忠心,她位居其位,不过是视这一切为打发时间的玩物,就如同他视之为挑战的心思一样。
“起来吧。”
“谢陛下。”
两人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孤很欣赏你。”
“臣知道。”他自诩世人皆醉他独醒,可她让他知道,他在她眼里,也不过是醉了的其中一个,当初就是因为他真心实意的敬佩,才与她一起玩这个她所说的打发时间的有趣游戏。
事实证明,这个游戏的确好玩。
元无忧慢慢地走向台阶上,仰望着夕阳余晖的西边天际上残留的颜色,眼神里有着淡淡的落寞:“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平睿恍惚的看着她,突然有些分不清楚她是为这落阳而感慨,还是因为落寞而移景于落阳而发?
她是这个世上,第一个让他真正心悦臣服的人,却也是他始终看不透的人。
每当他以为自己对她有所了解的时候,却又会发现他看到的不过是一角。
甚至他连这一角是她让他看见的,还是真是是他看见的都没有把握。
她神秘的像一道深渊,而他正趴在涯边向它探望,想看清楚那望不到边的深渊下面究竟有什么样的奇异风景。
身后一大群跟随的宫人远远的看着前面赏台上正欣赏夕阳的陛下以及似乎欣赏陛下的平大人,都低下了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