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阵地的路上,我忽然觉得我刚刚好像是迈进了一个圈套,两个老的玩了一个计谋,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生生的将我绕了进去。
不过这有什么不好吗?当然没有。我只是介于喜悦和惊慌之间,所以才拿军务来搪塞这件事,因为我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带给我未来的妻子一个明天。
现代战争不比古代,不是说你是将军就可以前呼后拥有盾牌遮挡,危险就会少一点。现代战争里,哪怕你是师长军长战区长官,只要进入战场范围,一颗随时光顾的流弹,一枚突如其来的炮弹,都有可能让你把命丢在战场上。
真要是那一天到来,沁柔怎么办?年纪轻轻就守寡?还是另嫁他人?我不敢想,那是让我寝食难安的噩梦。不敢想也就不再去想,越想越觉得那一天真的会在转瞬之间就来到我面前。
刚回到营地,迎上来的副官侯勇对我说:“营长,上面给咱们营派下来一位营副,已经来了半天,现在正在营部休息……”
我一边走着一边问道:“上面派下来的营副?是不是汪督导指派的?”
侯勇紧跟在我身后,说道:“应该不是,我听跟随他的卫兵说,他是刚刚才从昆明特训营调任过来的,和咱们这边谁都不认识。”
我在心里嘀咕着,这些可能都是假象,这个营副没准就是汪庭岳安插进来监视我的眼线。
不过我也在怀疑,汪庭岳现在还有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够左右上峰下派的军官,尤其是指派营副这个级别的军官。
带着一脑门子的疑惑,我走进营部,只见两条长凳子并在一起,长凳子上侧身躺着一个人,正呼呼大睡着,呼噜声震的人耳膜都嗡嗡直响。
侯勇走过去,拍了拍那个人肩头,说道:“周长官,您醒醒,我们营长回来了。”
鼾声顿止,这个人一骨碌从条凳子上坐起来,回转身看着我,说道:“妈拉个巴子,你小子总算滚回来了,老子在这等了你快一天时间!你这是赖在哪个女人被窝里,这么久才回来!”
侯勇急忙提醒着:“周长官,您不要无理……这位是咱们安营长。”
我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几乎是狂喜的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的说道:“连长,怎么是你……,你怎么,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的营副——也是我的老连长周大雷反手给我一拳,骂道:“妈了个巴子,老子第一天走马上任,到你地头就被降一级!老子是营副不是连长!”
我连连点点头,拉着周大雷坐下来,说道:“连长,哦,不对,周营副,怎么这么别扭……”
从前的上级忽然变成自己的下级,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才好,但是我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
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死了一批又一批,现在我的身边几乎没有几个当年和我一起冲锋陷阵的丘八,而这次意外见到周大雷,让我喜不自胜。
周大雷:“就叫我老周吧,叫他妈的营副我也觉得别扭!……安子,你这是要干嘛,可别把你的猫尿整出来!老子最烦这套婆婆妈妈的娘们儿戏!兄弟重逢是高兴的事,整的乐呵点!”
我擦着抑制不住的眼泪,说道:“对对,是高兴的事。我刚刚,只是,只是迷了眼睛……”
周大雷伸手拍了我一下,忍不住叹息着说道:“唉,确实也不容易,再见面,我都好像又活了一辈子一样!不过好在咱们弟兄又能在一块打小鬼子!”
我吩咐站在一旁呆呆发愣的侯勇:“侯副官,去准备饭菜,周营……老周一定是还没吃饭。对了,把我那瓶好酒拿来,我给老周接风洗尘!”
周大雷笑道:“安子,你还没忘了老子好这口。”
美国牛肉罐头,豆子罐头,随军伙夫又弄了两个菜,乱七八糟的也摆了一桌子。
酒是谭沁柔从她父亲那偷偷拿给我的上好汾酒,因为军中有禁酒令,加上我本身不喜饮酒,这瓶酒就一直在我床铺底下放着。
周大雷眉开眼笑的看着桌上的酒菜,说道:“看起来还是远征军的伙食好,咱们以前那可是他娘的上顿杂粮饭下顿杂粮饭,只听说过美国罐头,从来没看见啥样。”
“杂粮饭我们也吃,只不过比以前是好多了,不用天天顿顿的吃。”
“安子,你小子行啊,官升的可倒快,这还没到一年时间,就升到少校。我被分派部队的时候,听说营长是你,乐的老子一宿没睡好觉!”
“老周,你后来又去了哪支部队?”
“9军!牛气冲天的9军!本来以为这下子可找到好部队,可以和鬼子拉开架子大干一场!谁曾想,还没怎么打,部队就花了,被鬼子从广西一路追进了贵州!他妈了个巴子!”
“9军?9军让日本人追进贵阳的时候,我们正在新安驻防,咱们是擦肩而过啊。”
“是吗?我从天水桥经过的时候,听说那驻扎着一支杂牌师,原来就是你们部队?”
这真的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是如此的奇妙,你都不知道会和谁道别,也不知道会和谁相遇,人生似乎永远都充满着是让人意想不到的离奇情节。
喝着酒,周大雷也给我讲了溃兵向督战队开枪之后的事,周大雷奉命到战区政治部去说明情况,可是政治部乱哄哄的,根本就没人接待他这个芝麻大的连长。
后来周大雷又去问了几次,也终于让政治部的长官们想起来,这也是一个可以派上用场的军官,随手一翻花名册:“你就去9军吧!”
溃兵反水这件事,雷声大雨点小,上峰气得火冒三丈,下边连屁都没问,周大雷就糊里糊涂去了9军。
到了9军,周大雷还是连长,可是他这个连长还没认识全自己连队的士兵,就奉命跟随大部队去阻击日军。
结果我们都知道了,这支重庆的卫戎部队,所谓的精锐,也是没能顶住日军的进攻。开始的时候是一个营一个团的后撤,最后带动整个军丢盔弃甲,一路溃败着跑去了贵阳。
我骂了一句:“他妈的!”
周大雷也骂道:“妈了拉巴子都是一个熊样,精锐跑起来一个比一个快!我干脆没在贵阳待几天,就跟着一些溃兵去了昆明,我可不想再在那种部队混吃等死!”
再后来周大雷的命运就和我一样,被就地整编,接受特训营整训,然后根据各部队情况,把这些人发给滇西各部补充兵源。
周大雷问道:“跟你好的穿一条裤子的那个段彪呢?”
我默然半晌:“死了。”
周大雷也默然:“哦。”
一杯接一杯的酒灌进胃里,死亡是我们这些丘八最容易接受的事情,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喝下一瓶烈酒更容易让人接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