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你不要命了,你是不是嫌小鬼子的枪打的还不够准?把你的狗头缩回来!”连长周大雷一边大声骂着一边随手扔过一个石头,嘭的一下正中我的钢盔上。
“连长,没事儿,我们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们。”我呲牙笑着,烟熏火燎的脸上露出了被其他丘八们既羡慕又嘲笑的一口白牙——我是丘八们中唯一一个每天保持刷牙的另类。
我叫安思虎,5岁,来自于某陆军军官训练团。我结业那天,正赶上日军空袭,在防空警报凄厉的鸣叫中,我们的毕业典礼进行的纷乱而又仓皇,无论学员教官还是前来观礼的嘉宾一律都做了鸟兽散。事实上我们散的还是很及时的,几分钟后日军飞机投下的炸弹就落在了我们典礼的地方……
周大雷:“妈拉个巴子,这小鬼子啥意思,打完了一轮炮没动静了?按他们的打法这会儿该上步兵了。”
回头对爬到身边的我说:“安子,你说鬼子会不会是怂了,不敢打冲锋了?”
我把自己中正步枪里的一颗臭弹退出来:“日本兵都被洗脑成了战争疯子,一个小队就敢袭击县城,一个中队就敢进攻长沙城!您见过他们怂过吗,反正我是没见过……嗳,什么声音?”
隆隆的链轨声音,伴随着插在塔台上高高飘扬的太阳旗,几辆95式坦克穿越了还未散尽的硝烟,赫然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
“妈拉个巴子!”周大雷低声咒骂着。
坦克的火炮向我们猛烈的开火,日军步兵躲在坦克后面,三八式步枪机关枪,加上如同下雨一样飞来的手雷,压的我们根本就抬不起头来,这几乎就不是两军交战,而更像是一场一边倒的大屠杀。
于是我们毫无悬念的又一次溃了,不只是我们连队,其他协同作战的友军也在溃败,我们兵败如山倒,就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的无法阻止。
成百上千的溃兵蜂拥着向后跑,几乎都没有多少像样的反击,鸵鸟一样将自己的屁股暴露在敌人枪炮下,而只顾拼命的跑过前面的同袍。
督战队呵斥着也弹压不住,最后督战队开枪了,跑的最快的溃兵倒在了自己人的枪下。督战队的长官手持铁皮卷筒大喇叭大喊着:“立刻掉头反攻,胆敢再后退一步,格杀勿论!”
溃兵中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掉你妈的头!”然后是砰砰的几声枪响。
于是让人震惊的场面出现了——有带头的就有盲从的,更多的溃兵不管不顾地向督战队开火。
我们连的残余也在这些溃兵之中,周大雷张大了嘴目睹这一切:“都他妈的疯了吗!”
是的,都他妈的疯了。我们只想逃命,除了逃命,忠孝信悌国家民族在这一瞬都被抛去了九霄云外。
督战队没想到溃兵敢于对自己开火,猝不及防之下,被如潮水一样的溃兵冲开了口子,最后被裹挟着也都一路败退下来。
溃兵向督战队开火事件震惊了全国,战区司令部特别签发命令要求彻查:兹事体大,务必严惩首恶,以儆效尤!
所有这批溃兵中的军官都被调查,即使像周大雷这样的下级军官也未能幸免,被要求去战区政治部接受讯问。
溃兵是为贼,流兵即为寇。为了不让我们这些溃兵对地方上造成困扰,上峰派下来一位严姓长官,来对我们这几百人进行整编。于是我们就摇身一变,又成了一支新的部队,又有了新的番号。
严长官到任后没有一个月,也许是无法忍受自己被扔进这样一群破烂中收拾残局,也许是另有其他原因,总之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调任到某嫡系部队去了。
我们这几百个名声不佳的破烂货成了烫手山芋,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这支名为简编师的部队竟然没有师长,也算奇事一桩!
连长周大雷被带走调查渺无音讯,而下级军官又缺少的情况下,没打过一场胜仗的我官升一级,成了中尉连长。
因为是名副其实的杂牌军,我们师缺员严重,上峰也绝没有给我们补充兵源的意思。我的连只有不到三十人,这其中还包括两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
武器更是缺损,七九步枪在我的连已经算是好枪了,更多的是老套筒的汉阳造快利这样的老爷枪。身为连长,我持有全连最好的武器,唯一的一支中正步枪。
十月中旬时候,我们这支简陋的部队奉命调防到了新安县城北,这里临近天水河,另外还有一个美军机场以及军用物质仓库,与我们相邻。
美军机场的最高长官史密斯中尉,看起来绝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家伙,他几乎是在我们刚刚安顿好,就给我们来了一个下马威。
他要求我们的士兵,严禁进入到机场仓库三十米区域,并且警告说,如果一旦发现我们违规进入,他们会向我们的上峰提出交涉。
我的连是最靠近机场边缘的部队,所以长官也特意嘱咐我,要约束好自己的部下,不要去招惹这些难缠的美国佬。
好吧,我们连又变成了美军机场的警戒哨,令人尴尬的是,我们所警戒的居然是自己人。
从九一八事变到今天,我和日军打了大大小小二十几次仗,结果都是屡战屡败无一胜绩。败到最后我都觉得麻木了,心想着败吧,哪天一颗子弹送我壮烈成仁,也算是一了百了。
可是子弹没有光顾我这个以无信心的人身上。于是我活着,没心没肺的活着,当初的万丈雄心,如今已经变成了可笑的记忆。
我行走在新安县城,看着这座颇具古风建筑的小城,不由心生感慨。因为这样的风貌让我联想起了我的家乡北平,那也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城市,可惜如今已经沦陷为日占区。
走到一个茶水铺子跟前,我被咕嘟冒着热气的煮茶方式吸引住了,我没见过这样子煮茶的。
“老总,要喝茶吗?”一个操着浓重当地口音的小姑娘怯生生的问我。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容貌清丽,穿着朴素干净。
我迈步走进了茶铺子。茶铺子面积不大,只摆了四张桌子,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一个客人。茶铺子里还有一个老妇人,在煮茶的炉膛里添着材火。
“这是什么茶?”我问她。
“哦,这是我们本地的马帮茶,可好喝哩。老总要不要来一壶尝尝?”有了生意,小姑娘也活泛起来,征得我同意后,立刻手脚麻利的给我上了一壶茶。
小姑娘说:“喝马帮茶要配些小甜食,味道会更加的好。”
这次她不等我点头就端来了几碟子小吃食,也看不出什么做的,像是棒子面却又带着甜丝丝的桂花香,不知道里面添加了什么。
我喝着口感醇厚的马帮茶,看着街上往来匆忙与我一样的丘八们,也不知道他们要奔命去往哪里,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命再去往下一个哪里。
为了排解寥落的心情,我和小姑娘搭着话:“你这茶铺子的生意还好吗?”
“老总,你看现在兵荒马乱的,吃饭都成了问题,还哪有什么人喝茶哩。”小姑娘脸上挂着淡淡的忧愁。
“可不是吗,人命比蟑螂还贱的年月,每天都有人饿死,还有闲情雅致喝茶的人,只怕是越来越少了……”我不咸不淡的感叹着。
小姑娘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我:“老总是哪里人?听你说话,和别的老总可是不太一样哩。”
我笑着说:“我哪里和他们不一样?不喜欢说妈了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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