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队长,你有接触过其他国家人吗?”钟庆然将望远镜重新放回简明宇手中,希冀地看着周茗。福村村民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见识不多,和外族接触,还是头一遭,就连他也没有这种经验,那岂不是得抓瞎?
周茗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他之前也只管着一艘船的兵卒,接待他国使臣或商人,怎么可能派官职低微的他出面?
“除了箭楼上的村卫不动,其他人都跟我去大门那,咱们去会会瀚海州本土居民。”钟庆然步下箭楼,直奔福村大门,其余人紧随其后。
“曲西,这……”赵承勒住马匹,被青砖磊起的围墙所震撼。
瀚海州原住民,说白了,就是因各种原因,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跨过崇山峻岭,聚族而居的逃犯或避难人士后代。金银或许能带进来不少,手艺人却是不多,从大周朝和北沙带过来的物资更少,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壮观的景象?一整堵青色的墙,足以晃花两人的眼。
“族长不是让我们去探探虚实吗?不管这个村落有多富有,多不友好,我们都得上,没别的选择。”曲西面色黯然,他已经做好为部族牺牲的准备,希望这个部族不要太过霸道。
瀚海州相对大周朝来说,资源较为贫瘠,若仅是这样的话,在人少地广的情况下,原住民生活不至于困苦,可事实却非如此。
村落的最大敌人就是不事生产,以劫掠为生的盗匪,不,应该说是以收保护费自居的村落守护神,只要每年按时上交供奉,各村落都能幸免。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原本还算宽裕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有些捉襟见肘,想要发展人口对抗这些“保护神”,就如水中捞月般成了虚妄。
人数不足,只能乖乖上交供奉,交了供奉,就无力发展人口,不少村落都陷入这样的恶性循环中,想要解开这个死结,只能寄期望于,哪天几个强大的部族联合起来,将这股匪患给灭了。
瓦林村不大不小,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还勉强凑合,可谁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收获的果实,拱手让与他人,最主要的还是,他们收取的保护费太高,已经到了各村落所能忍受的临界点,再过,估计他们会拼死反抗。
盗匪们高明的地方也就在于此,收取的保护费正好压在各村底线上。在日子还能过下去的情况下,村民的反抗力度很弱,也正因为如此,保护费制度已经在瀚海州存在了许多年。
“你说这是外面刚进来的,还是哪个大部族的分支?”赵承望着前方,眼神复杂,有向往,也有惧怕。
“这样的风格,我没听说过,看起来像是来自外界,可这可能吗?”曲西说的连自己都不信,能建起这样的村子,人数定然少不了,他活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谁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一次性进入瀚海州这么多人。要真这么容易,瀚海州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人烟稀少。
两人说话间,很快就来到福村附近,这里刚好在弓箭射程外,他们不想挑起两个村落的战斗,只能派一人卸了武器,下马双手高举走到围墙下。
“你是何人,来自何处,来福村有何贵干?”周茗站在大门边的箭楼上,一脸戒备地望着底下穿着麻布衣衫的原住民。
即便他身上没带武器,看那意思,也不像来生事的,但包括周茗在内,并没有一人松懈心神。福村是他们的根,必须完好保住,一旦福村被毁,他们想要东山再起,几乎就成了不可能之事。清楚这点的人,自是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你说慢点,我听不太清。”双方语言上有差异,周茗说话太快,曲西只勉强听懂一些,他无法,只得放慢语速,请周茗再说一遍。
周茗听着底下那人慢吞吞说话,语调听起来颇为别扭,好在双方语言同源,只是因长期不交流,语言往两个方向发展。语速放慢之后,周茗倒是听懂了,他将之前的问话一字一顿,重新复述了一遍。
这次,曲西听清了,他过来本就是为了,打探这个新村落虚实,对于他所在的瓦林村并没有什么隐瞒,只要不涉及到族内密事,其他能说的,但凡这个村落的人问起,他都会一五一十告知。
“我叫曲西,来自瓦林村,来这是为了取盐。去年秋我们来过这里,那时,这边还没有建村,这次见到,就过来瞧瞧。”曲西话说得很诚恳,瓦林村受着强盗的盘剥,再经不起其他打击,能与临近村子交好,那对他们也有很大好处,实力增强后,就有资格和盗匪谈判,说不定能降低保护费上交额度。
“瓦林村?”钟庆然支起耳朵仔细倾听,心想着,此前鸣雷就曾见到过人,该不会就是他们吧?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你能代表你们村拿主意?”周茗按着钟庆然的意思问话。
“不能。”曲西应得异常干脆利落。
“那你回去跟你们首领商量,若是想和我们福村往来,就换个能主事的人过来。”周茗不想多费口舌,和曲西说了也是白说,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找话事人。
见周茗摆出了送客的架势,曲西很识趣的告退。
“那边情况如何?”赵承看到平安返回的曲西,面带焦急地问道。
“走,路上再说。”曲西跨上马,朝着族人所在方向疾驰而去。
“好了,这里离那个村子够远,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暴起伤人。”赵承放慢马速,侧头盯着曲西。
“和我应对之人穿的既不是麻布衣衫,也不是皮质衣裳,我看,他们九成九来自外界。”曲西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愁绪。
如此多的外来者,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想法?变数太多,还不如瀚海州本土居民当中,突然崛起一个部落来得踏实,至少他们会遵守这里的规矩。外来者就不好说了,他们到底秉持着什么想法,连猜测的根据都没有,这让人很不安。
“你确定?”赵承神情严肃。
“嗯。”
“我们去年秋来过这里,那时这边除了杂草之外,什么都没有。冬天,他们没法动土,满打满算,这个村子建成,也就两三个月时间。”赵承回头看了眼,指着身后的一大片田地说道,“加上这些,没有一两百青壮,估计完不成。”
“走吧,这事还得首领他们定夺,我们又做不了主,想那么多也没用。”曲西一扬马鞭,座下马匹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赵承紧随而上。
找到在沙滩上拾取自然结晶海盐的族人,曲西将他和周茗的交谈,一字不漏地叙述给方路。
“你的意思是,他们暂时并没太强攻击性,反倒有意和我们村往来?”方路坐直身体,目光对着曲西,一脸慎重地问道。
“是的,首领,那人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希望我的理解没出现偏差。”曲西再次肯定地回道。
方路手指尖轻轻搭在桌上,微垂眼眸沉吟半晌:“这事我已经清楚,你下去,把万飞几人叫进来。”
来人已经远去,钟庆然却没撤消警戒的命令。反正如今正是农闲时节,田间的活少干一天无妨。眼下,他们对瓦林村半点都不了解,谨慎小心一些总不是坏事。
当天,瓦林村人没再回转。
福村不可能一直这般,翌日,村民生活一切照旧,只是下地的人数明显减少,巡逻的村卫数量见涨,二队三队也暂停了出海捕鱼,除此之外,点白和鸣雷也交替着在空中警戒。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也没见瓦林村派人过来和福村接洽。钟庆然并不意外,就像他们对瓦林村人有所忌惮,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唳!”
就在村民快要将瓦林村人给忘记的时候,点白的警鸣,让众人刚松懈的心神又提了起来。
这次,福村没有再像上回那样如临大敌。
收到点白的示意,简明宇带着村卫护送村民回村后,就站在福村大门边箭楼上居高临下查看。
没过多久,望远镜里就出现几骑人马的身影。见对福村没什么威胁,简明宇微拧的眉头舒展开来。
这次,同样由周茗出面应对,双方一阵语速缓慢的交流后,瓦林村一行人被引进福村。
万飞看着一座座青砖瓦房,心里的震惊简直无以言表。这样的村子,他还从未曾听说过,即便是地大物博,物产丰饶的大周朝,也不可能每户人家都有这般财力。更何况不光如此,地上也铺满了青砖,这里可不是大周朝,福村人过来,总不可能带着砖瓦进瀚海州吧?
不止万飞惊诧莫名,随行几人也同样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两旁的房子看,生怕一错眼,眼前的景象就会如同过眼云烟般消隐无踪。
“请下刀。”钟林领着村卫将人拦下,确定身上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后才放行。
万飞对此没有意见,这本来就是规矩。要是让外人带着武器去见首领,这还能好?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福村首领竟然这般年轻,不,年轻都不足以形容,应该说是年幼,眼前之人恐怕连十五岁都还不到吧?
万飞硬是扯开嘴角,挤出几丝笑意,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扭曲。他完全无法想像,这么个半大孩子,是怎么带领村民将福村建成世外桃源般?又是怎么让他们听他的话,而无人反对?
可惜,这些问题,万飞不会不识相地提出来,也就没法得到答案。
双方各自通报姓名,一阵寒暄后,开始进入正题。
万飞一摆手,说道:“曲西,将礼呈给钟村长。”
曲西应声上前。
钟林接过他手上端着的盒子,打开查看,确定没问题后,方才递给钟庆然。
钟庆然掀开盒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做工精美的地毯。他不由莞儿,瀚海州草原居多,没想到在这里生活久了,原住民的习俗也在向牧民靠拢。
大周朝也产羊,但并没有编织毡毯的习惯。万飞等人,祖先都是大周朝人,现在看来,身体条件已和大周朝百姓有了明显区别,他们更加高大魁梧。这并不是说大周朝百姓生活困苦,恰恰相反,瀚海州气候条件恶劣,这里差不多半年时间气温极低,还常年刮风,寒冷的天气,加之以肉食为主,个头普遍比大周朝百姓高大便很容易理解。
钟庆然欣然受之,让人将礼收起来安放好:“不知贵客上门,所为何事?”
“这不是刚发现有新邻居在此安家,我瓦林村怎能不上门拜访?”万飞到底是经过事的人,很快就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说起话来半点不虚人。他现在可是代表瓦林村,可不能弱了气势。
平复心情后,万飞不动声色地打量在场众人。他发现,这里的人,似乎大多都不是,长期身居高位之人。这就奇怪了,没有足够的势力,他们无法带这么多人进入瀚海州,可威势非一朝一夕能养成,这一点,他有自信不会看错。个人实力与福村展现出来的能量不相符,这又是为什么呢?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万飞打起精神,专心应对接下来的事情。
“有客盈门,自是欢迎之至。”钟庆然朝后挥手示意,很快美酒美食便端上饭桌。
万飞心里陡然一惊,好多菜色他居然都没见过,席上竟然还有粮食酿造的酒。这些酒在瀚海州极为珍贵,就连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喝到,瓦林村人更常喝的是各种奶酒。对于他们这些从没接触过外界的人来说,喝奶酒那是家常便饭,还觉得甚是美味,可对于那些刚入瀚海州的人来说,就非常不适应。
平心而论,万飞觉得奶酒滋味不错,可粮食酿酒味道一点不比奶酒差。土生土长的他都这么认为,来自外界的人看法如何可想而知。
“这些海味你们可以尝尝,要是吃不惯,便不用管它们。”钟庆然举杯,小饮一口,示意万飞随意,“我们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情形半点不了解,不知你是否可以为我们讲解一下。”
这都是小事,只要在瀚海州多待上一段时间,早晚会知悉,万飞便大略说了瀚海州目前的形势。
“有人收保护费?还收了很多年?”钟庆然挑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有百余年了。”万飞细细一算,心中升起不忿,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瓦林村竟然被人搜刮了这么久,他想想就心疼地无以复加,要是将那些被收走的财物用在发展瓦林村上,这能养活多少人?
钟庆然眉头皱得死紧,他本还打算今年入冬前走一趟边城,目前看来是不成了,有这么一个威胁在,他怎能安心带人走?
“这么长时间,就没人能动他们?”钟庆然心底的疑问渐大,既然这伙人这么嚣张,为何就没人联合起来把他们给灭掉?
“一开始时有村子反抗过,甚至几个村子联合一起抵抗,效果并不怎么好。他们来去如风,打得过就收刮一番,打不过就跑,我们很难把他们全都留下。他们也乖觉,大部族他们不动,专门逮着中小部族下手。”万飞一脸愤慨,“我们曾经向大部族求援,结果如何,看现在我们上交了百多年保护费就能得知。也是,这事于大部族又没任何损失,他们为何要冒偌大风险为我们出头?”
钟庆然越听,心里的怪异之感越甚。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里面有蹊跷。没有人统管的情况下,这种收保护费制度,怎么可能能延续百余年之久?要知道,一个国家都未必能撑过一百年,这么松散的强盗组织,他们的威慑力能有这么大?
“村子小,人少,抗不过盗匪,为何不几个村子聚到一起,这不就有对抗的能力了?”钟庆然不解。
万飞唉声叹气地说道:“这个我们自然也尝试过,除了最初那几个大部落之外,任何一个部族一旦露出合村的苗头,盗匪就集中力量对付他们,合并的村落完全没有安生日子过。刚合村,部族之间本来就有隔阂,盗匪这么针对之下,日子比不合村还难捱,坚持一段时间,便就散了。”
钟庆然心中疑虑渐深,不过他没再就此事继续追问。他能想象到万飞他们的无奈,光瞧他们那身板,那气势,就知道他们并非懦弱可欺之人,正是如此,才更加凸显出盗匪的厉害之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村子,任由盗匪在他们村落里横行无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钟庆然拿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万飞:“上头都是我们村能对外售卖的物资,以及需要的一些货物,你们要是有意愿,可以拿过来交易。”
万飞识得几个字,让他看书却是不成,他正想说明此事,哪知翻开一瞧,多数物品都配了逼真的画图,不用人转述,便能知晓大概,到口的话便咽了回去。
“这个我收下,想来首领一定很乐意和贵村往来。”万飞停顿片刻,好意提醒,“你们村在附近村子中日子最好过,盗匪没来,是他们想不到这里会突然间冒出一个村子,一旦他们得到消息,肯定会大肆盘剥,第一次估计会将你们掳掠一空,你们要心中有数。”
钟庆然诚心感谢,万飞临走前,还送了点回礼。
等万飞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中,钟庆然召集几个村卫队长商议盗匪之事。
“这事你们怎么看?有什么想法尽管说。”钟庆然将事情跟不在场几人详细说了一遍,开始征求他们的意见。。
“最好的办法是主动出击,只是不知道他们藏身之地,也不清楚他们具体人数,此事难办。”在座众人,就周茗年纪最大,他不说,估计另两个队长不好意思开口,他就抛砖引玉一把。他也挺无奈,村卫队成立时间太短,以前的观念深入人心,一时半会怕是扭转不过来,他只能带个好头。
“我赞同周队长的想法,不过村里防卫也不能落下,最好能将所有适龄男丁都组织起来,和之前训练不同,这次是强制性。”钟林也不推诿,紧随周茗之后发表看法。
“村长,有你提供的迷药,只要能找到他们的老巢,小心一点,应该很容易就放倒他们。”王大成一点不愁,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简明宇总结:“既然都赞成主动出击,那就想想怎么做,才能将大批人无声无息撂倒,利用箭枝肯定不成。”
钟庆然没有插话,安静地在边上凝神细听,想从明宇他们身上汲取更多的点子。他心中已经有了初步方案,只是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有限,或许就有他没想到的地方。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番讨论下来,如何投撒迷药,便有了诸多可行方案。钟庆然没有当场做出决断,这事需要视情况而定,他得先回去仔细确认之后,才能考虑具体施行方法。
一回到家,钟庆然就埋头于书房中。他可不想到了瀚海州还要受制于人,以前也就算了,毕竟大环境如此,他即便有不爽的地方,也没法脱离这个钳制。瀚海州不同,这里地广人稀,莫说偏安一隅,就是将整个瀚海州都统一,也未尝不可能。要是在这里都还要憋屈着过日子,那还不如将他塞回娘胎里重新做人。
简明宇拿出一具半成品手~弩,眼神火热,原本想慢慢尝试,现在时间不容许,他只能加快动作。材料都是现成的,之前早就准备妥当,就是制作过程极为繁琐,一个处理不慎,精准度就会出现偏差,此前就因此报废了好几架,希望这次能成功。
简明宇指尖轻轻滑过手~弩设计图纸,笑意从眼角眉梢晕开,很快,整张脸都洋溢着令人愉悦的笑容。这张图,可是庆然参考了他的意见,才最终绘制而成,是两人合作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