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钟正礼和简明宇,钟庆安心中的不安越发大,焦急地问道:“三叔,出了什么事?我爹呢?”
“先上马车,这事我也不大清楚,等到老家你就知道了。至于你爹娘,他们都在你爷爷家。”钟正礼心里正乱着,没心思多搭理钟庆安,说完就进入车厢。
钟庆安和钟庆峰两兄弟对视一眼,也双双爬上马车。
一进入车厢,钟庆安就被里面的情形给惊掉了下巴,心中更是忐忑不安,难道因昨天那事,爹娘他们出问题了?
见人都已到齐,钟庆然便开始查看各人运气。其他人都还好,唯有钟文情况比较特殊。由于看人运气要消耗福运,钟庆然没事不会随意动用这个能力。他之前也曾经用这个能力看过钟文,那时她身上红光很盛,绿光是半点都没见到,而现在却是红光中夹杂绿光,红光依旧占据上风,那些绿光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钟庆然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不管是他,还是其他人,或者以前的钟文,身上冒的要么是代表霉运的绿光,要么就是代表福运的红光,霉运和福运相互掺杂的,他也就在钟文身上有幸见到。
钟庆然半阖着眼,掩住探究的眼神,也不知道钟文到底怎么回事。
伴着众人焦虑的心情,马车缓缓驶向河湾村。不是简明宇不想走快一点,实在是马车载了一大堆人,加上众多细软,负重太高,马车速度压根就提不上去。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总算驶入钟家。
“嗯?怎么连庆安庆峰都过来了?”钟老爷子一脸不解。
“爷爷,我有事要说,你派人把我爹和四叔也叫来。”到家后,钟庆然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不用钟老爷子多言,钟庆安和钟庆峰两兄弟便分头去叫人。
等人聚齐后,钟庆然带着简明宇进入上房,将事情原委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在场众人都听得一愣一愣,到最后直接都傻眼了,嘴巴张张合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庆然,你说的是真的?”钟老爷子瞳孔急剧收缩,眼里尽是惊惧。
钟庆然点了点头。
“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钟老爷子心神大乱。
得罪一个王爷,饶是有傅掌柜他们在背后周旋,纵使王爷明面上不会对钟家怎么样,难道他不会暗地里下手?这真是福祸相依啊,钟家没有今天的富贵,或许就不会有这场祸事,可这种事情是没法避免的,他们不可能因噎废食。即便钟家维持以前的老样子,一样有可能遭受迫害,爬高了,总比躺在地上,随便什么人都能践踏他们要好。
钟正礼脸色发白,即便烤着火盆,身上也感觉不到半点暖意。他竟然玷污了郡主,这事压根不可能善了,一想到他可能面临的下场,钟正礼就浑身颤抖不止。要是因他而带累了整个钟家,那他就是罪人,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可人都是惜命的,何况,他也是受害人,让他自戕,他做不到。但凡有活的希望,他就不愿意这么屈辱地死去,他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可过,不想就这么奔赴黄泉。钟家其他人,或许还能逃过一劫,他就危险了,就算王爷能饶他一命,郡主也不会放过他。
钟正礼颤颤巍巍站起身,抖着身体走到钟庆然面前,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庆然,家里就你本事大,你一定要救救三叔!”
钟庆然自是不会这么狠心。钟家上下虽然不齐心,可也没人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况且,此事又是因他而起,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三叔,你就待在河湾村,只要不离开平阳县,我估计问题不大。齐王目前还没得到消息,在傅掌柜和陆景交涉完之前,你先安心住下,城里暂且不要去。至于这之后,我也不确定,到时候见机行事,实在不成,你就离开平阳县,从麓山那走,隐姓埋名过日子,总比整天担惊受怕要好。若是钟家兴盛,或许你还有回来的那天。”
钟庆然有些怅然,要是他没有插手,那钟正礼将冒名顶替的陆香儿给娶了,或许还能安生过一阵子,虽然最终结局不会好,起码活着的日子即便焦头烂额,至少心里不会有这么大的负担。
钟庆然摇了摇头,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置诸脑后,他也就这么想想,事实定然不会如此。事后,淳安郡主不直接动手,不过是想隐瞒下她*于人的事,可幕后之人会让她如愿吗?钟庆然敢以项上的脑袋担保,不会。
幕后者使的计谋如此不加掩饰,就是笃定就算被他们洞悉,也改变不了什么,哪可能不把这事宣扬开?想必,再过一阵子,上京就该流言飞起。这么沸沸扬扬之下,淳安郡主要么远嫁他方,要么承受莫大压力,硬是嫁入未婚夫家。若这么做,她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除此之外,她还得忍受旁人指指点点,不时有人拿异样眼光看待她的煎熬。
这已经是不错的结局,若不是她身为郡主,身份摆在那,指不定要伴着青灯古佛一辈子,或者更悲剧点,被家人抛弃,直接殒命。
幕后者的目的已经达成,齐王和傅掌柜背后之人必然起嫌隙,至于裂痕有多大,就要看情况到底如何发展。
钟正礼捂着脸,身体直接滑落在地上。
“正礼,起来,当着小辈的面这么怂,像什么样子?”钟老爷子小声呵斥,“现在还没怎么样,你就自己吓自己,那以后真遇上了,你要怎么办?你立不起来,你家可也就完了。老四,你搀他起来。”
钟正智费了好大劲,才把瘫软在地的钟正礼给挪到椅子上。这倒不是钟正智力气小,实在是,他也受到了惊吓,手脚同样有些发软。
家里出了一个封爵的侄子,就已经出乎他的想象,再得罪一个郡主以及站在她背后的王爷,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现在却都真实地发生在他面前。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三侄子,换成家中任何一个小辈,甚至是他的兄弟,他都不会相信。可正因为他信了,从心底里升起的惧意,他压都压不下去。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连一个小小的衙役站在面前,百姓们都会惶恐不安,更别说是高高在上的王爷,那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
钟庆然话说的有些重,他这是想让家人更加警醒些,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遗憾。看到钟正礼被吓住后,钟庆然给在座众人打下一剂强心针:“三叔,你得罪的是一个王爷,不是皇上,平阳县离上京又远,在傅掌柜他们掣肘下,齐王的势力很难延伸到这边,只要傅掌柜他们不出问题,你就是安全的。”
听了这番话,钟正礼的脸色总算不再煞白,可依旧没好看到哪去,他心有余悸,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庆然,那你五叔?”钟老爷子眼神晦暗,钟正信可是钟家目前最有可能入仕的人,要是被断了晋升之路,这是在挖钟家的根啊。不光是钟正信,还有家里那么多刚进学的孙子,若钟正信仕途被拦,那其他人也很难有作为,这和天分无关,只是权势的适当运用而已。
“爷爷,这事我去跟傅掌柜谈,家里若没人成才,钟家也就这样,更别说要和齐王抗衡,那简直就是个大笑话。至于五叔那里,托人去通知一声即可,如何选择,那都是他自己的事。靠人不如靠己,我们不能太过依赖傅掌柜他们,得做好他们失势的准备。”钟庆然心里突然冒出许多想法。
他也是思想被禁锢住,这才会一直在大周朝范围内考虑,其实,他完全可以将目光放得更远一些。这个世界又不是只有大周朝一个国家,番邦海外,他哪里去不得?
“行,那就按庆然说的这么办。”钟老爷子一语敲定。
房内众人鱼贯而出。
候在堂屋的童氏等人,看到包括钟老爷子在内的一众人,都一脸愁容,忙上前询问。钟老爷子摇了摇头,这事在没有彻底传开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见问不出什么,童氏等人也不多问,只是一个个脸上都染上了愁绪。虽然他们不知道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光从钟正礼将两个儿子,从课堂上带回老家这个举动来看,就知道这次事情恐怕不小。
当天,钟老爷子便托人走了趟平阳县,找人送口信给远在商杨府城的钟正信。信的内容很简单,没说具体缘由,只给了钟正信两个选择,一是带着妻儿回河湾村,另一个则是,若不愿意回,那就自己多注意点,万事留个心眼,别一不小心就中招,没事不要随意走动,最好一直待在书院。
事情既已发生,再多担忧也无济于事,反而会给生活增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经过最初的惊惶失措后,知情的钟家人也慢慢平静下来。各个当家人就如定海神针,一旦他们恢复正常,妻儿自是不再整日东想西想,这会给他们一个错觉,好似事情也不过如此。
自那日后,钟家人就全都龟缩在河湾村,一直到傅掌柜亲自前来。
钟家前院书房,钟庆然和傅掌柜面对面坐着,一人面前搁着一杯茶,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人的视线。
“傅掌柜,事情谈得怎么样?”钟庆然说话历来不爱拐弯抹角,直接就进入主题。
“陆景这边倒是无妨,有我在,他动不了手脚。”傅掌柜神色不如以往从容,一脸凝重,“庆然,这事比我想的还要严重,我估摸着还真没法善了。我已经打听清楚,淳安郡主未婚夫骆家是武将世家,位高权重,执掌一方兵权,两家的亲事是今上所指,赐婚旨意早就颁下去,出了这等事,岂不是打了今上的脸?幕后者这一招端的歹毒,这一箭射中的都不知道是几只雕了。”
钟庆然默然,他之前还是想得太甜了,若只是个王爷的话,即便他脑袋不清醒,被怒火所控制,只要不是不死不休,那钟家虽然可能发展会受阻,但在平阳县境内,日子还能过得,隐忍一段日子,说不定哪天就能翻身。现在,钟庆然就不这么想了。
书房内很安静,就连茶杯中的热气,也因主人无心饮茶,而被盖子挡住。
“傅掌柜,那你的意思是?”钟庆然其实并不担心钟家一时半会会遭难,毕竟,就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从平阳县到上京,一来一回怎么也得半个月。更何况,从傅掌柜得知这一状况后,还亲自走了一趟钟家,就能知晓,傅掌柜背后之人对钟庆然是真的在意,起码不愿意开罪他。
钟庆然垂下眼帘,心中思绪迭起。他提供给傅掌柜他们的东西虽好,却也不值得傅掌柜背后之人这么维护他。恐怕跟他身上的福运珠有关,不一定要讨好他,至少不能得罪。
就像这次让钟家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的幕后者,他们为何不直接在他身上做文章?这次或许实力还不足,但若再苦心经营一段日子,真要动他也不是不可能。虽然钟庆然知道,他们成功可能性不大高,但幕后者不知道不是吗?可他们偏偏舍弃一劳永逸的做法,选择从他的亲人介入,这其中的缘故不得不让他深思。
福运珠这样玄之又玄的东西都出现了,大周朝本土出现一些能人异士,也不是不可能。也许,傅掌柜背后之人和这次事情的幕后者,都清楚这一点,这也就能解释,幕后者为何不敢直接和他对上,因为他们惧怕他反扑的力量。
但凡伤害钟庆然的人,光福运珠的被动能力就够他们喝一壶,更不要说,一旦和他直接对上,他能将福运化为霉运,作用到参与这事的任何人身上,即便他们远在万里之外。而对钟庆然亲人下手,他若想反击,必须找到正主才行,还得是面对面。这样,幕后者也就有了操作的余地,并不用太过忌惮他。
“现在这里已经不安全,虽然还不知道今上会如何处理这事,但即便主子从中斡旋,对你三叔的惩治怕也少不了,你家势必也会被连累。这还是往好了想,要是……”
傅掌柜未竟之意如此明显,钟庆然自是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跟你实说吧,我家主子是三皇子,当前情况不明,我先送你们去他的封地避一避,要是情况还行,那一切都好说,要是情况不容乐观,就送你们出大周朝。”傅掌柜对钟庆然其实很有好感,他以前职司也不低,可并没有如今这么大的权力,自从三皇子将和钟庆然合作之事交给他负责,他的地位可说是直线上升。
钟庆然心中一凛:“什么时候动身?”
“留给你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三天后子时我在河湾村码头等你。”说完这句,傅掌柜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东西不要带太多,能不带的都别带,上船后,都待在船舱里,除了船工之外,不要让人看到你们的面目。”
“傅掌柜,这事会牵连我家亲戚和族人吗?”钟庆然眼神暗沉,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这是何等可悲之事。
“不好说,正常而言,只要罪不及诛族,应当无碍,但出自你家的媳妇,在夫家日子不好过的可能性极大。至于你的族人,最好的情况是一切如旧,稍微严重点,仕途受阻,若今上恼了,这下场便可以预见,流放充军甚或满门抄斩都有可能。”
钟庆然眉头一拧,傅掌柜这话说了几乎等于没说。这也就意味着钟氏一族的下场,就在于今上的一念之间,钟家背负不起这样的责任。钟庆然沉思半响,说道:“傅掌柜,你多准备几条船,只要愿意跟我家一起离开的族人,我都带走。”
“你考虑好了?”傅掌柜并没觉得惊讶,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若知道后果可能极为严重,还一点都不顾虑族人,这人得多可怕?这样的人,三皇子也不敢真心与他合作,谁知道哪天他就会翻脸不认人?
钟庆然点了点头。
“你那个令牌还在吧?”
“在。”
“这个令牌只有你能使用,你一定要收好,进入三皇子封地后,使用这个令牌,途经之地,不会有人对你们进行盘问,你们的行踪也就很难被人掌握。对了,这次你们要受点苦,在到目的地前,都会尽量避开人烟,露宿荒郊野外都是常事。”傅掌柜仔细交代需要注意的事项,钟家这次出走,他不可能参与进去。
“三皇子封地在哪?”
“蓟州以及附近一带,不算远,离平阳县直线距离大概四五百里,只是你们要隐藏行踪,从陆上走不可行,得走海路。”傅掌柜从怀中拿出事先画好的路径图,把茶杯推到一边,平摊在桌上,指着清河说道,“从河湾村出发,转入朔江,最后沿海一直往北走,时间比较长。这也是为什么只给你留三天时间的缘故。”
“三皇子的封地靠海?”
“嗯,从这里到这里,都属于三皇子的封地。”说起这个,傅掌柜总算有了笑模样,三皇子在一众皇子中,地位还算不错,不然,他也不会有争位的能力。
“我五叔在商杨府城苍山书院就读,之前托人给他捎了口信,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河湾村,要是三天后他还不出现,劳烦你安排一下,若他任凭你派去的人,如何劝说都不肯离开,那就随他,各人有各人的命,强求不得。”钟庆然嘴里这么说,其实他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不管今上心胸如何开阔,钟正礼他是饶不了的,钟家也铁定在他迁怒范围中。钟庆然不会心存侥幸地以为,钟家能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在抓不到幕后者的情况下,钟家是最好的替罪羊。
不管是否被人陷害,钟正礼的行为,都冒犯了天威,天子一怒,浮尸千里,希望今上别恼羞成怒才好,否则,钟家只有两条路可走,不是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就是离开大周朝。
前者难度太大,光钟家人就有二十几个,再算上愿意跟他们离开的族人,小一二百人总有吧?这么多人要安排合适的身份,这是多大的工程?山里就不考虑了,之前,钟庆然会有这般想法,那是他没有别的选择,现在既然有更好的处理方案,这一条自然被他摒弃。
“可以,不过不用等到三日后,我回城就派人过去。”随即,傅掌柜一脸郑重地说道,“你的族人恐怕不会全都跟你走,这样的话,一旦上面派人过来,他们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你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不然,我家主子也会受到牵累。要不这样,走前一个时辰再告知他们这一消息,收拾细软,这点时间足够了。”
钟庆然很是赞同,他是不想族人因他家受累,但那是在不影响他们自家的情况下。
“那成,我这就走,没大事我不会再过来。”
目送傅掌柜匆匆离去,钟庆然便转身进入后院,叫上钟老爷子夫妇和简明宇在上房商谈。
“爷爷,事情就是这样。”钟庆然半点没有隐瞒,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个透。
钟老爷子和简明宇还好,之前就知道个大概,童氏可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胸口起伏明显。好半晌,童氏才缓过神来:“庆然,你说的都是真的?”
“嗯。”
“真是作孽。老二那都没事,怎么老三就管不住自己?”童氏说话声都在发颤,对钟正礼的不满也是溢于言表。
“阿奶,三叔恐怕是被人给下了药,我估计二叔只是顺带,那药想来极为珍贵,他们不愿意浪费在二叔身上,钱家二小姐这才能逃过一劫。”钟庆然实话实说,归根结底,此事症结在他身上。
世上事大抵如此,没谁可以只享受好处,而不用承接随之而来的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