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正义现在还没作出决定,他刚搭上王管事的线,就这么断了岂不可惜?他要不亲自跟着,他好意思,以低于市场批发价的价格,从庆和坊拿货?
“为什么?爹可不是随便对人指手划脚之人。”
“跟庆然封爵有些关系,爹怕上京那里有人盯着,我要是过去,岂不是正好落入虎口?”
“庆然有仇家?”洪氏一脸诧异,“看着不像啊,他才多大点?”
钟正义摇头否决了这点:“应该不是,估计和大力举荐庆然那人有关。你不会以为,庆然解决疫情,就会有爵位从天而降吧?这里头要没人谋划,很可能连点赏赐都没有,说不定不仅被人抢占了这个功劳,还会被人给倒打一耙。”
“爹说不去就不去呗,你纠结啥?”洪氏不解。
“我这不是担心吗,要是我不是商队的一份子,那我这么做,岂不是成了掮客?家里亲戚多着,看到其中的利益,若他们有样学样,私下里跟庆和坊合作商谈好,然后以低价从庆和坊拿货,稍微加点价,再转手卖给商户们,庆和坊岂不是会很吃亏?”钟正义翻来覆去,也没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眼里都带着愁绪。
暂时不能行商,那他能做什么?难道要回河湾村,安安心心当个小地主,然后把希望寄托在儿孙身上,一辈子就这么过?钟正义不甘心这样,他年纪还不算大,应该能拼一把,更要紧的是,庆然现在获封爵位,他可以借借势,只要不做对庆然有损害的事,想必能有一番作为。
“就这个呀,跟爹直说就成,他老人家还能亏待自己儿子不成?不管爹同意与否,你都照着办便是。”洪氏暗自翻了个白眼,孩子爹瞧着挺精明的,怎么在这事上犯起糊涂?老爷子虽然偏疼三侄子,可也没把其他儿孙当成别人家的孩子,只要别犯老爷子的忌讳,哪会无缘无故折腾儿孙?
钟正义拍了下脑门,这段日子,他真是事情想太多,都想迷糊了。洪氏那话,还是他以前跟媳妇说的,怎么他自己反倒给忘了?钟正义端正好心态,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这次多亏你提醒,不然,我这心思都偏了。行,就按你说的做,等年三十回老家,我就去跟爹商量。”
严臻在村长钟泽溪那,确定好敬乡男府邸地址后,便带着随从启程。他一进马车,就看到桌上搁着一个木盒,转头问道:“这是谁送的?”
“老爷,是钟老太爷交给小的。”
严臻轻拧眉头,不清楚钟家这是何意,一时想不明白,他便也没多想,直接打开,盒子里放着几个小瓷瓶,严臻随手拿起一个看了下,是一瓶止痛药,上面附了说明,能缓解身体上好几种痛楚,又翻看了其余几瓶,多是些养生药,看着挺寻常,没什么特殊之处。
就因为这些药不起眼,严臻神情反而舒展开来。他身处高位,东西可不能乱收,尤其是还不熟悉的人,更是得防范一二。官场上尔虞我诈,因为收了不该收的物品,而被对家抓住把柄给整垮,或者,干脆就是对手给他下的套,因这样的事而钻进对手的圈套中,这输得也太过不值当。
严臻把盒子收好,打算回府后,让府医给看看,要是没问题,不妨用上一用。敬乡男明面上,就是靠解决疫情的药方封的爵位,严臻不觉得这些药会是小孩子的胡闹,不过,药不能乱吃,他和敬乡男也没熟悉到这个程度,不让府医看过,他可不敢用。
成亲第三日,是简明宇回门的日子。这天一早,简明晨就回了自己家,简家目前就相当于只有他一人,他得当好简明宇的娘家兄弟。
眼看时间差不多,钟庆然和简明宇拎着一堆东西去了简家。钟庆然想起这事,笑意就止不住,这些回门礼,除去一部分中午吃掉,再送少许给简明宇的爷爷奶奶他们之外,其余都会原样提回钟家。
没办法,简明晨太小了,他自己完全担不起一个家,连他这个唯一的简家人,都归钟家教养,自然不可能留下回门礼在简家发霉。要不是规矩如此,钟庆然连这个门面工作都懒得做。
在家里稍坐了坐,简明宇便带着钟庆然去往他爷奶家。简老爷子夫妇还没分家,跟两个儿子住在一起,也有十几口人。
现在钟庆然和简明宇身份跟以往大不相同,石氏等人不敢造次。他们倒是想修复关系,可惜他们心里也明白,这么做难度似乎太高了点。再说,他们也拉不下脸面讨好小辈,他们家还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不需要如此委屈自己。
钟庆然看着面前几人有些扭曲的笑容,暗暗摇了摇头。心想着,既然不想笑,那就还是别笑的好,这一副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没诚意,若大晚上见到,搞不好会被吓出心脏病来。
简明宇和他爷奶关系很僵,自然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将礼数尽到后,就拉着钟庆然起身往回走。
等两人身影消失在大门口,石氏便沉下一张脸。她心中不是没有懊悔,可是事情已经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想挽回也是不可能。何况,她也不甘心,简明宇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怎么就这么好命,竟然傍上了钟家!
眼下,两家身份相差太过悬殊,完全没了相抗的可能,有再多不满痛恨,石氏也只能憋在心头。只是不知,那小白眼狼有没有这个福分,一直坐在夫人的位置上。她可是见过听过不少,贫家子弟一朝富贵后,不是纳几个美妾,就是休糟糠之妻下堂,以后的日子到底如何,谁又说得准?
年节期间,最忙的要属童氏和简明宇,光准备一应吃食,就够两人操持许久。
“阿奶,现在好点没?”钟庆然很有技巧地按揉着童氏的肩膀,有些不赞同地说道,“阿奶,要是吃不消,剩下的,咱就别做了。”
童氏正闭着眼睛,舒服地享受着自家宝贝孙儿的好手艺,听到这个,她不乐意了:“那哪行,以前想吃好的,还得算着分量,现在好不容易有好日子过了,自然要准备的体面一些,也让以前瞧不起咱家的人看看。”
“那阿奶多注意身体,可别把自己给累倒了。”钟庆然也没多劝,年关下村里过节的气氛正好,童氏心里畅快着,不让她做她想做的,反而对身体不好,以后,他多看着点童氏的身体便好。
“还是庆然手艺好,被你这么一按,手臂舒坦多了。”童氏笑得眉目舒展,敲了敲已经不怎么酸涩的肩膀,感慨地说道,“唉,真是老了,这老胳膊老腿的,才干这么点活,就有些受不了,要是年轻那会,在田里干一天活,睡一觉又生龙活虎,真是不能比啊。还好,有明宇帮忙,不然,靠我一个人还真有些照顾不过来。”
“阿奶,这不是还有我吗?实在不行,爷爷也能上。”钟庆然尽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顺带捎上钟老爷子,“别的做不好,打打下手还是成的。”
童氏乐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行,行,奶奶知道庆然能耐,你爷爷就算了,他不帮倒忙就算好的。”
钟老爷子瞄了一眼笑得欢快的童氏,没说什么。他活到这一把年纪,连灶房到没进过几次,真让他参与,纯属添乱。钟老爷子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也就由着童氏随意编排他。童氏还是挺懂分寸的,眼下房里没外人,这才没有太端着面子。
“庆然,种在明宇家的猴头菇,你打算怎么办?明宇已经嫁入咱家,明晨也跟着过来,要还每天有人过去简家,这有些打眼啊。”钟老爷子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说道。
“没事,等过几天这批猴头菇收获之后,那边便不再种,全部转移到这边。”这点,钟庆然早就考虑过,他也是瞧着猴头菇即将成熟,这才不想搬来搬去折腾,直接采收再运到家里,能省去不少事。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成。”这事上,钟老爷子不多加干预,一开始就很干脆地放手,不过他还是提醒道,“咱家不比明宇家,不说人来人往,隔几天总有人上门,你们出入地窖时注意点。”
“嗯,我跟明宇会小心。”钟家有两个地窖,一个是菜窖,在屋子后头,一个则是粮窖,入口开在东次间。钟庆然并不怎么担心,只要在出来时,透过窗户留意一下院子,应当能避免被人撞见。
钟庆然想着,这总归是权宜之计,他手上的秘方可不止菌菇种植这一项,要是每一样都要亲力亲为,这效率未免过于低下,想发展壮大钟家,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钟庆然清楚,从获封爵位的那刻起,他就已经和傅掌柜背后势力绑在一起。兴许傅掌柜他们的对手未必将钟庆然看在眼里,但要是搭乘的这条超沉了,他定然也无法幸免,那何不把摊子全都铺陈开?这样,不光能为己方添一把火,自己的筹码也会更多,到时候即便幕后之人胜了,想动钟家,那也得仔细掂量这么做值不值得,当付出的代价比得到的利益还多,钟家便安全了。
之前,钟庆然一直比较被动,做事情都是先考虑得失,稍有点隐患,他就主动避开,这也导致行动上难免有些放不开手脚,失了部分男儿的血性,进取心明显不足。
这样的处世准则,放在以前还没什么问题,搁眼下就不大妥。据钟庆然推测,他很可能已经卷进皇子的争位中,不管跟他合作的是王爷还是皇子,或者非他所猜,十有*无法避开这个争端,这要是那人落败,那他和那人的合作,必然会浮出水面,钟家想不受连累都难。
这倒也罢了,由于钟庆然之前的谨慎小心,菌菇种植规模有限,草菇之类所赚很少,无论是哪一方都不会看在眼里,即便是猴头菇,因着出产不足,还不如庆和坊的利润高。但这东西可是稀罕物,深受王公贵族的亲睐,极品更是供应皇家,用它送礼,都倍有面子,这就不是钱能衡量的。
以前钟庆然不知道,现在他是想明白了,他这一行为,跟那些在乱世中投资某一方的商人有何区别?虽然他投入不大,但性质却是一样的。
更要命的是,钟庆然一连救了那人两次,疫情那次是明面上的,估计上京城中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另一次,他就不清楚了。那人的对手,想必现在已经对他恨得牙痒痒,那人败了,他能有好果子吃?
虽然钟庆然没有处于风口浪尖,他现在也没这个资本,但他也已经一脚踏入悬崖,是临风而立,还是坠崖,就看那人的成败,而他就是其中一只推手,尽管目前力量还很薄弱,若忽视他,说不定会让人阴沟里翻船。
这是钟庆然在分家后过的第一个年,家里就他们一家四口,外带一个小舅子,总共也才五个人。这对于习惯了一大家子生活的钟老爷子夫妇而言,似乎有些冷清。好在,年三十,两老所有儿孙都聚在一起,孩子一多,气氛便起来了,热闹了好一阵,大家才散去。
元宵节这天下晌,一辆马车驶出钟家,朝平阳县城疾驰而去。
简明宇坐在车辕上驾车,钟庆然四人则窝在温暖的车厢内。
“明宇,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件衣服?”钟庆然推开厚重的车帘,探出半个脑袋,关心地问道。
“还行,不算太冷。”简明宇神情专注于前方,只留给钟庆然一个后脑勺。
钟庆然想了想,回身拿了一个铜手炉递给简明宇:“外面风大的紧,哪有不冷的,我刚掀开帘子,冷风就一个劲嗖嗖地灌进来,那冷意连衣衫都能穿透。这个你拿着,车厢里面有炉子,用不上。”
“行,我用着,你赶紧回车厢,把爷奶给冻着就不好了。”简明宇摸着手里的铜手炉,暖乎乎的,一直温暖到心里,他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瞧着似乎比刚才亮了几分。
这个铜手炉被钟庆然做过手脚,是直接用福运转化的,浑然一体,没有丝毫接缝,只留出了足够多的透气孔,这样便不用担心它会在颠簸中被打翻。
晃晃悠悠中,马车驶进平阳县城。
“明宇,在这里放我下来,你们先去庆和坊,我办完事就过去。”钟庆然跳下马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帽子,迈开腿,大步朝同福客栈走去。
钟庆然坐在雅竹苑里等了好一会,才见到傅掌柜的身影。
“这时候找我,有什么急事?”两人现在身份差距挺大,傅掌柜倒是没有局促,打趣着说道,“我是该称你为钟少爷还是钟老爷?”
“傅掌柜说笑了,叫我庆然就行。”
玩笑过后,傅掌柜正了正脸色,再次问道:“你这次过来是?”
钟庆然从怀里面取出一个瓷瓶还有几张纸,推到傅掌柜面前:“瓷瓶里是止血药,效果比药铺提供的好上几筹,你可以找人试试药效。至于这些纸上的内容,你看过便知。”
傅掌柜不明所以,听瓷瓶里是药,他便搁下,转而捞起几张纸仔细翻看。越看,他越心惊。这上面写着天花的防治手段,以及一些急救措施和减低伤口感染的手段。这些可都是极为实用的医方,前者暂时还看不出效果,后者对于军队可说是有莫大作用,只要上面写的属实,那对主子的帮助可不小。
天花,在大周朝已经有好些年未曾出现过,但每一次它们现身,便会肆虐很长一段时间,染病者能不能熬过去,多是看天意。纸上面的方法要是能行得通,那……
傅掌柜可不是一般的掌柜,邱少安不在的时候,平阳县的事物都由他总领。
平阳县是邱少安外家祖籍所在地,离他的封地并不远,这里是他的势力盘踞的地方,要不是他在战场上受了很重的伤,这几年一直在休养,对外的把控有了疏漏的地方,那次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致使他乘坐的马车失控,马匹疯了般在大街上狂奔,至于洪水那次,邱少安早有防备,他带的护卫也足够护住他,倒不是他又一次疏忽。
“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傅掌柜掩去眸中的诧异,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傅掌柜,不要这么严肃,真不是什么大事,不,应该这么说,对于你们而言,只是小事一桩。”钟庆然知道他没有谈条件的资本,但从傅掌柜他们对待他的态度中可以看出,只要不是生死仇恨,他们应该乐于帮他一把,“我的好兄弟被家人给软禁了,我想拜托你们把他给平安带出来,护送回河湾村,最好能与他的家人再无瓜葛,喏,情况我都写在这上面。”
话落,钟庆然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其上内容就少多了,只有寥寥几句。
傅掌柜接过来,扫了几眼就看完,将纸收进怀里,问道:“姓钟,他们是你族人?”
“嗯,不过早出了五服,只是我和庆书玩得来,之前去上京,就是去看他。哪想到他竟然被困在一个小院子里整一年,我岂能看着他这般受罪。”
傅掌柜微垂着眼眸思索起来,事情本身不难办,麻烦的是,这属于家事,别人插手进去,貌似有多管闲事的嫌疑。不管了,这事确实简单,至于主子派谁去实施计划,怎么样实施,那不是他需要管的,他只要把这事反馈上去即可。
“就这事,没其他要求?”
“嗯,就这个,请尽快把钟庆书平安带到河湾村。若你们能不费心费力,就让大长房让出族长一职给我爷爷,那是最好不过,不行的话,这事我们自己想办法。”钟庆然抿了口茶,好心地提议道,“要是你们有需要,我还可以为你们培养一批制药师。”
“行,这事就交给我来办,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你的好兄弟。”
“那就拜托了。”
傅掌柜收拾好东西,见廊道上没人,才开门离去。
钟庆然又坐了会,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出了同福客栈。
外面开始飘起雪花,纷纷扬扬的,不知道会不会耽误晚上的元宵灯会。
钟庆然疾步穿梭在街巷上,刚才他过来时,路上行人还很多,一下雪,不少人都躲进房中。可这,也阻止不了人们对灯会的热情,瞧瞧,街边小摊贩都拉起了遮雨棚,各家店铺,也把摊子搭到了外头,看来,只要不把路给埋了,晚上应该会很热闹。
钟庆然没有带雨伞,等他到庆和坊时,帽子衣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他拍打了好一会,才弄干净。还好,这是雪,不是雨,不然,天寒地冻的,钟庆然可不敢冒雨走这么长一段路。
“庆然,快过来烤烤手。外面下了老大的雪,我还在想着,要不要让明宇去给你送伞,结果你这么不经唠叨,我一想,你就回来了。”童氏将身体往外挪了挪,让出火盆边一个位置。
简明宇见状,上前摸了摸钟庆然的外袍,见沾了一手湿,便起身去马车厢内另取了一件皮袄子:“换上,你身上那件脱下来,我给你烤干。”
钟庆然本来还没觉得怎么样,被简明宇一说,感觉四肢百骸都透着股冷意,他很是明智地三下五除二,将打湿的衣衫给换下来,煨在火盆边上烤火,好一会儿,整个人才暖和起来。
“今天这场雪不小啊,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回得去,家里还有好几头牲畜要喂。”童氏有些担心家里。
“阿奶,你不是给娘留了钥匙吗?她会照管好的。”钟庆然不甚在意,走之前,明宇就给两只鹰打理好了一切,除此之外,还真没什么地方需要他们操心。
“是哦,奶都给忘记了。”童氏重新展颜,“这雪要是一直这么下着,积雪太厚,晚上赏灯都没劲。”
这还真是,要是连门都出不去,那这个元宵节就太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