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得众人肚皮溜圆。人吃饱就容易犯困,钟庆然便领着一帮弟妹霸占了简家的炕。两个丫头睡里间,小子们都睡外间,幸好农家炕不小,睡五个孩子绰绰有余。
其实简明宇并没有午睡的习惯,往日也都是大热天不能出门,才会歪在炕上休息一会。眼下这个季节,天光正好,他并没有多少睡意,可看着一炕睡相各异的小子,简明宇突然觉得,他要是不上炕躺一会,似乎就对不住自己。没有多少犹豫,他也加入几人中间。
想是人的体温太过温暖,这一睡,两大五小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相继醒来。
钟磬这个年纪,在农村不算小了,村里时常见到这些还没长成的小姑娘,在田间地头忙活。去年底之前,钟磬也是这般,挖野菜、割草、拾柴……整天忙活。现在,除了割草拾柴外,野菜基本不用挖,这为她省下不少时间。多出来的这些时间,一部分被针线活占据,一部分则花在跟钟庆然识字学画上。
钟庆然根据钟磬的习惯,主要教她怎么画绣样和玩具造型,虽然钟磬学的时间不长,也没太多时间花在这上面,但简单图案已经画得有模有样。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钟磬都是勤劳的小姑娘,像今天这样被钟庆然带着,基本什么活都不用干,是极为罕见的体验,这让她一时竟有些不大习惯。
家里没人来通知,钟庆然也就带着弟妹们继续赖在简家不走。他看到钟磬坐在堂屋口看着钟庆涵几人玩,便走到她身后,说道:“难得休息一天,怎么不去玩?看,明晨就比你小一岁,跟庆涵玩得多开心。”
钟磬回头看了眼钟庆然,在她三哥眼神鼓励下,放弃小姑娘日渐增强的性别意识,直接奔上去,一同加入玩泥巴的行列中。
“磬丫头已经是家里最活泼的一个姑娘,谁想到才九岁,就不爱跟小孩子玩了,长大了啊!”钟庆然对着坐在他身后的简明宇如此感叹道。
“半大姑娘都不爱跟野小子般在外面撒野,我记得我那些堂姐就是这样。”简明宇陈述着事实。
这点,钟庆然很是认同。也就是乡下,没那么多讲究,要搁在大户人家,估计就算是亲兄妹,都要讲究男女大防。
这天,不光钟磬玩得开心,连钟庆然也特别放松,他什么都没做,尽看着小家伙们玩。
眼看太阳即将下山,钟庆然想着,他一个人在外住一晚没问题,连带着四个弟妹定然不行,索性晚饭也回家吃。果然,五人到家时,还能听到张氏间断的叫喊声。
妇人生产,折腾一整天的都有,张氏这点时间不算多。
钟文在产房门口徘徊,心里说不出的紧张,两个拳头握得死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房门口。情绪是会传染的,她都这样了,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妹妹,更是白了一张脸。
“童嫂子,正礼家的体力流失太快,坚持这么久都不落生,接下来恐怕会更难,我看,就按之前说的做,只是这样一来,正礼媳妇之后就要受些苦了,危险也不小。”
“成,就按你说的办。”童氏也明白,再不想办法,孩子怕是要闷死在张氏肚子里,到时候说不定连大的一并送了命,张氏受点苦,总比小命不保好。至于危险,妇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谁能保证人人都得以活命?
稳婆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心里不由叹息,张氏也不是个福气人,瞧吧,钟家日子好过了,她不过吃得好了点,就补得太过,导致胎儿过大,孩子都能看到头了,就是卡着出不来,大人小孩都遭罪。
“童嫂子,让郎中准备一下,别的不用担心,就怕一会出血过多,得防着点。”
童氏这次亲自出门传话,钟正笑从药箱里翻出一包药粉,这是用来外服的,又拿出一包药,让人马上去煎。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啊!”
钟庆然身体一抖,这叫声太渗人了,之前,也就是嗓门大些,这次完全就是尖叫。他不知道二进院情况怎么样,看这个势头,可能要遭,想了想,翻出止血药,倒了些在纸上,包成一小包揣进袖口内,进了隔壁上房。
“爷爷,这包是止血药,您去二进院看看,要是三婶用得上,不妨一试。若用不上,就搁您这,止血效果不错。”
钟老爷子看着小小一包药,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庆然,我知道你会点医术,心肠也好,只是这事你最好别插手,治好了一切好说,要是用了你的药还是出事,这就不好办了。这样吧,我先去看看,真要用得着,就当是我从游方郎中那买的。”
钟庆然跟张氏没什么恩怨,见死不救的事还做不出来,总不能因为钟文而迁怒她。不过,他只会配药,诊病就是个三脚猫功夫,因此并不想暴露他会些许医术的事,钟老爷子的做法正合他的意,便很爽快答应下来。
钟老爷子到的时候,恰巧看到老三父女四人站在产房前,一个个都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正礼,里面情况怎么样?”
“有些不大好,暂时还没问题。”钟正义一脸焦急,张氏提前生产,他也是刚到家没多久。夫妻俩最大的孩子钟文都十一岁了,两人感情还不错,以钟家现在的家境,他要再娶个媳妇倒是容易,可总没有少年夫妻来得情投意合,不到实在不得已,钟正礼不会走这一步。
听着一声惨过一声的叫喊声,几人都没心思说话。
“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快出来了。”稳婆为张氏鼓劲。
张氏想着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不能就这么留下三个没长成的丫头在后娘底下讨生活,拼着最后一点力,向下用劲。
随着一声绵长的喊叫,产房内传出婴孩的啼哭声。
稳婆看着张氏血迹斑斑的下身,快速清理干净之后,动作利索地撒上止血药粉。见效果虽不算好,起码流血速度变缓了。第一层药粉被血迹湮没,赶忙撒上第二层,第三层,总算捱到内服药送进来,双管齐下,流血速度终于降下来,最后彻底止住。
“好了,把产房清理一下,然后让正笑进来看看,应该就没问题了。”稳婆精神一松,这次接生时间不算长,凶险却一点不比那些迟迟生不下来的产妇小。看着放在张氏旁边的襁褓,她笑着向童氏恭贺。心里想着,这趟虽然累,辛苦钱定不会少。
童氏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包,足足有一串铜钱。稳婆拿在手里,轻轻掂了掂,沉甸甸的,数目看着就极为喜人。
送走稳婆,童氏便被钟正礼拦下:“娘,兰花怎样?生的是儿子还是闺女?”
“你媳妇失血有点多,没太大问题,现在累得睡着了。”童氏也忙了一下午,即便有那么多儿媳妇在一旁搭手,毕竟年纪摆在那,很是疲惫,想起小孙子,脸上也带出了笑容,“是个儿子呢,你终于有后了。行了,看你那着急的模样,进去看看吧。”
话刚落,门前父女四人就不见了踪影。
“老头子,你怎么在这里?”童氏有些好奇,她都有十几个孙子孙女,以往,钟老爷子都是在媳妇们生产时过来看一眼,意思意思便走,今儿个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钟老爷子没说话,直接眼神示意,童氏一看就明白,便揭过这个话题。
产房内,钟正笑正在为张氏诊脉。
钟正礼:“正笑,我媳妇没事吧?”
“问题不太大,不过失血过多,身体有点虚,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我开点药补补气血。”
“那就好。给我儿子也看看。”
“这娃闷在肚子里久了,身体底子有些弱,孩子太小,不好用药,你们把大人养好了,好好喂奶,体虚状况会慢慢好转。大一些再找我看看,到时候我看情况决定是否用药,应该不会有问题。”
童氏付了诊金,由钟正礼将人送出门。钟家又恢复以往的样子,只是多了个婴儿。
钟正礼看着躺在炕上的一大一小,脸色一片柔和。他上前对着襁褓看了看,儿子小脸通红,皮肤皱皱巴巴的,看那个头,比他前面所有哥哥姐姐都要来得大,一点都看不出体弱的样子。
“爹,给弟弟想好名字没?”钟文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艰难来到世上的小婴儿,一脸欣慰。这是她一直期盼的,现在终于实现了。
“你爷爷定的,叫钟庆飞。”钟正礼心里乐坏了,摸着孩子软软的脸蛋,想抱又不敢抱。他盼这个孩子的到来盼了那么多年,这次总算没有让他失望。
钟怡钟乐两姐妹挤在炕前,好奇地看着襁褓中的弟弟,忍不住伸出手去逗弄,都被钟文给拦下:“弟弟还小,现在还碰不得。”
“哦。”两个小丫头有点失落,却没再动手。
看着眼前妻儿,钟正礼心满意足。
叫喊声消停了,换成婴儿的啼哭,钟庆然便知道孩子已经降生。他起身坐到门口,静静地等着。
钟老爷子路过,走到钟庆然跟前,小声说道:“那东西没派上用场,我收着了。”接着,不等钟庆然应声,就回了上房。
童氏有些累,可再累,也止不住她的好奇心:“老头子,到底乍回事?”
钟老爷子便把钟庆然配止血药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童氏和钟老爷子一样,并没多少诧异,钟庆然会配药的事,他们早前就知道了。之前下田进山,他们哪次不带点驱虫药?
新生命降生的喜悦还没过去多久,紧接着便传来钟正信中秀才的喜讯。
这下,钟家是真沸腾了。
钟老爷子这一代,三兄弟没一个在学业上有这份本事,钟家已经有很长时间连秀才都不出一个,这个好消息来得太是时候,连钟老爷子都绷不住,真正可谓是激动万分。
亏得接下来便是乡试,钟正信匆匆回了趟家,拿到保举之后,又马不停蹄赶往府城,否则,钟家大概这会都摆上流水席了。
钟文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愣住,连手中的尿片掉进水盆也没察觉,嘴里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哪里又有了变动?”
到现在,钟文仍然坚信,那个梦境没错,会发生这么大偏差,必定是有地方因她插手连带引起的改变。只是,这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她相信,若不是哪里有她不知道的变动,小叔就会像梦境显示的那样,到她离开人世时,仍旧是个童生。
钟文想不通,到底哪里还有那么大的变化?回过神来,她仍旧木愣愣地搓洗着手中尿片,原先弟弟降生的喜悦,都减了几分。
不管了,她一定要躲过那个劫,谁拦都没用。
钟庆然也很高兴,可总归隔了一层,人心易变,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即便是经过福运珠加持的护身符,也只能检测当下,未来之事谁都无法预料。
让钟庆然更加上心的反而是庆和坊新址。那个铺子,他跟钟老爷子去看过,比原先那间要大上好几倍,价格也很可观,就这么一个铺子,把庆和坊大半年来所赚,几乎全都花了进去。
当初买下的时候,钟老爷子十分犹豫,那可是好几百两银子,没点魄力还真不敢轻易出手。
钟庆然则想着老是换铺子麻烦不说,还不利于经营招牌。无论哪个行当,固定地点都非常重要,频繁更换地址,每更换一次,就要流失一批顾客,形不成惯性消费,那都是庆和坊的损失。
庆和坊新址是上下两层,自带的后院也大,往后钟家人进城,就有了落脚的地方,这样会方便许多。
新铺面装修风格延续了先前那间,只是提升了材质,看着更加让人舒服。
一楼主要是些玩具藤编摆设之类,笔筒等书生用品,也都归置在楼下,二楼则全是各种绣品。这回,钟老爷子是下了血本,请了好几位绣娘绣师,专门绣制精美的物品,村里请的人,则大多缝制不太需求绣艺的布玩具之类。
铺面大了许多,意味着又得招一批新人,这次,亲戚就不少。
钟庆然对此,本身并没什么意见,却不免想到,现代家族企业总有着这样那样的弊端,亲戚多了,别搞的到时候出现管理难的问题。这种事处理起来很麻烦,一个不慎,亲戚也不用做了。不过,这也就是他想想,在大周朝,谁家发达了,要是不照顾亲朋好友,被人鄙视排斥不说,没准还得招骂。世情如此,钟家若还想在河湾村好好待着,还是不要这么做为好。
钟庆然料想的没错,新请的这批人,管理难度比之前那批高了许多。钟老爷子管了大半年生意,早就不像以往那样抹不开面子,看在亲朋好友的份上,可一可二,不可再三,谁真要仗着亲戚的份不好好干,三次后就毫不留情面将人遣回。
名额仍给那家,若是连续两人都不合适,那不好意思,给了他们两次机会,还不知道珍惜,那就别怪他们把机会留给其他亲友。
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第二种情况。这一点都不奇怪,谁家来上工,都是为了赚钱,受过一次教训,见钟老爷子下得去手,第二次便学乖了,最多在钟家人面前诉诉苦,别的却是不敢再做。真要被踢出作坊,损失的可是他们自己。每天少说也有二十文左右的收入,这可不是哪都有的,谁舍得放弃?
招了第二批人手后,钟家房子又一次陷入紧张之中。建一个大作坊势在必行,可惜,现在手头银子都用在买庆和坊铺面上,还得等上一段日子才能成行。
原先那个庆和坊,钟老爷子没动,打算到租期后,再全部搬到新铺面上。现在等于是,钟家拥有两个铺子。
投入那么多,回报同样高。新铺子开业后,生意明显比之前要好。还不止如此,原先由于人手不足,无法接取外地订单,现在,作坊扩大不少,便可以尝试一下。
对这点,钟庆然是极为赞成,唯有一点,那就是订单违约金不能超出钟家的承受范围,一旦过线,无论利益有多诱人,钟家都不能接。谁知道是不是哪个对手想击垮庆和坊,设了套让他们钻?
完不成订单,而把铺子都给赔上的事情,光平阳县就发生过不止一桩,钟庆然可不想钟家也步上他们的后尘。早早把规矩定死,这要还上当,那他也无话可说,活该钟家败落。
钟老爷子对于钟庆然的意见,现在是相当看重,这种他都觉得很有道理的建议,自然是采纳。风险利益并存,这谁都知道,只是有些人被银子蒙蔽了双眼,只看得到成功的高额收益,看不见那背后隐藏着的风险。
钟家现在还只在平阳县有铺子,钟老爷子来回跑倒也不会很累,等到哪一天,铺子开到外县,就不能让钟老爷子这么干了。钟庆然笑了笑,这事还早,不过,未雨绸缪,还是尽早培养一个自己人作新掌柜。
钟老爷子听后,等钱回笼一部分,就立马实施这个方案。他直接买了一家人,十几岁的半大男孩送到庆和坊,跟着韩掌柜慢慢学,他的父母,则安排在作坊里,一点都不用浪费人手。
庆和坊生意蒸蒸日上,即便有人眼红,也无法撼动它的地位,谁让钟家背后靠山强硬,他们不敢招惹。
这些日子,钟庆然却被虾塘给难住了。他是不会将红鳌虾卖给鸿泰酒楼的,可他三叔还在为酒楼干活,这就有些难办了。
钟庆然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他三叔是何想法,为什么就非得一门心思吊在鸿泰酒楼。
钟老爷子斟酌再三,还是去了趟平阳县,把三儿子叫出来,最后一次劝说:“老三,家里红鳌虾要往外卖,鸿泰酒楼肯定没份,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钟正礼这次倒没有坚持,乖乖跟着钟老爷子回了钟家。
没了钟正礼在鸿泰酒楼戳着,钟老爷子便带着钟庆然和钟庆竹,抓了些红鳌虾,准备去平阳县城各大酒楼售卖。
河湾村虾塘出产的红鳌虾,个头大,颜色红艳,味道比野生的还好,钟庆然对此信心满满。哪知,第一家就没谈拢。钟庆然二话没说,直接找下一家,他就不信,家家酒楼都这么没眼光。
还好,第二家就谈得很顺利,这种时候,钟庆然就只当个摆设,任由钟老爷子随意发挥。
出了瑞丰酒楼大门,钟庆然挨近钟庆竹,问道:“感觉怎么样?”
“长见识了,平阳县酒楼我都进过,可跟掌柜谈生意,还真是头一次,要注意的事情真多,没点本事很容易被人套住。”钟庆竹听得都有些蒙头。三叔自己都不懂这些,哪里会教他?大伯那边,他又接触不到,跟着钟庆然,反而学了本事,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钟老爷子也就看在钟庆然的面上,才会带着他谈生意,否则谁会这么好心教他?
“这下你放心了吧。以后瑞丰酒楼会上门取货,运费都省了。你可别一有钱,就又全都花在吃上。”钟庆然打量了钟庆竹一番,迟疑着说道,“我怎么觉着你又胖了?”
“你这什么眼神?我不过是想开了,再愁也没用,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与其整日愁这愁那,还不如让自己过得痛快些。心里没负担,可不就又长回去了?”钟庆竹也有些遗憾,前段时间那样刚好,现在这副样子有点胖了。
“别多想了,胖点也没什么不好,别人想胖还没机会。看来,少吃点效果还不错,比之前可是瘦了许多。”
“也不知道庆书怎样,到现在都没收到他的消息,这家伙别是遇上什么事了。”想起这事,钟庆竹笑容不再,转而一脸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