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绒第一次将上课时间定在了晚上七点半，在琴房看到陈佳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

一直学到了九点半，林小姐完全不听劝的依旧等在校门口，顾绒瞧了一眼外面灯火通明的小吃街，转头对陈佳道：

“要不去吃点夜宵吧？然后我们把你送回去？”

“不用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拒绝，让顾绒唇角的笑停了一下。

她尝试着继续道：

“你是怕麻烦吗？反正我们晚上经常自己开车在外面兜圈的，送你只是顺便而已，而且还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时间这么晚了，要是那些追债的又来找你了怎么办？”

“他们最近不会来的。”

陈佳背着琴笑了笑，瘦弱的手指拉着包带，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带着腼腆：

“之前他们抢走的钱应该足够让我平静一些时间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女孩子语气轻柔缓慢，却字里行间都藏着股倔劲儿，让人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

顾绒没能控制唇角消失的弧度，她垂着眼睛沉默两秒后才又笑起来：

“好吧，既然你这么怕麻烦人，那就自己注意安全，我帮你打车。”

陈佳点了点头，小声道了谢。

没几分钟后，出租车便载着陈佳远去了，对着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道别的陈佳挥了挥手，望着车子的背影，顾绒陷入了沉默。

林安静站在一旁看着她，从落着路灯的浅淡眼瞳看到笑容尽敛的唇角，她有些奇怪的偏了偏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人家不让你送你就这么不高兴？”

顾绒望着出租消失的街道，一个字都没说，半晌后才回过头，没有表情的径直走向一家烧烤店。

林安静走快几步紧跟着她，接着道：

“问你话呢？我看你挺喜欢这个学生的对吧？”

“说什么呢你？”

顾绒面无表情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低头研究了一下菜单，片刻后点了几罐啤酒和几盘烧烤，抬头对林安静道：

“为了犒劳你这个司机，今天我请客，你可以尽管喝醉，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林安静眼神古怪的看着她，半晌后眯了眯眼，突然笑了一声：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还是一起吧，待会儿叫个代驾或者坐出租回去都行。”

顾绒手指一顿，点了点头：

“行吧。”

·

夜深十点半。

最后一班公车装了三三两两的乘客晃晃悠悠的游进了这座城市的夜色里。

顾绒身上攀着一个东倒西歪的林安静，摇摇晃晃艰难无比的走到了最后一排位置，将林安静放在了座位上。

正好这时候公车一个转弯，林小姐毫无自制力的倒在了座位上，脑袋在塑胶椅上磕出一声脆响，顾绒听着那声音就是一个哆嗦，随后晃了晃脑袋，撑着座椅俯身，朝人事不省的林安静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今天突然想做公交，委屈你了。”

她极其敷衍的道了歉，坐到了靠窗的位置上，吃力的打开了窗户。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的瞬间，她的脑子就清醒了一半。

撑着侧脸，半垂了眼睛，顾绒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所有与陈佳相见的场景全部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从在那个巷子里第一次慌乱的擦肩而过，到烧烤店外惶恐不安的道歉，再到夜色里安静趴在巷子里的奄奄一息的背影，微信里转来的，生怕迟了一秒的住院费，还有这些天里越来越熟悉的，拉琴时认真的侧影，看着上大校园时向往的表情，还有偶尔聊起顾悄时，从她脸上闪过的，难以言明的复杂情绪。

方才女孩离开的背影又一次在眼前浮现，和那天夜里在地下街夜场看到的另一个陈佳交错重叠，让顾绒忍不住按紧了额头，紧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夜风呼啸着灌进窗户里来，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顾绒，完全没有往窗外看哪怕一眼。

于是她也就不知道，就在公车的旁边，就在她视线范围之下，有一辆黑色轿车正在无声的紧跟着。

街灯不断闪过玻璃，公车上最后一排靠窗的女孩靠着座位发呆的侧脸被那些光点一次又一次映亮，投入轿车司机漆黑的眼瞳里。

男人穿着黑色丝质衬衫，肩膀很宽，手臂修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优雅而无可挑剔，右边食指上戴着的银色指环低调的闪着冷光。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在深夜行车稀少的街道上，总是转头看着公车上的女孩。

以平静的，仰望的姿态。

偶有光线勾出他抬头时的轮廓。

明明是分外漂亮的，昳丽到极点的容貌，却因为冰白的脸色显出过分的距离感，唯有那双眼睛，那双一直盛着顾绒侧脸的眼睛里，冰封着压抑着沸腾的温度。

可这样压抑的感情和思念，却将他没有一丝表情的样子显得更加孤独。

公车上吹着风的顾绒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摸了摸鼻子，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余光里看见一辆黑色轿车，她不经意的低头扫了一眼，只看到缓缓升起的黑色车窗，和一闪而过的一截黑色袖子。

她收回了目光，继续两眼发直的发呆。

而下方，那辆黑色轿车一路跟着公车，如同夜间见不得光的隐形生物。

只等着太阳升起，或者在路途停止的时候，就会一声不响的蒸发。

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