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文标题的新闻为了吸引眼球,用的单词很耸动:灭门绝户的血灾。
贝芷意像是被用定身咒定住了,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标题。
她不敢点进去,她甚至没有勇气去判断这个anwilson是不是她认识的和安。
她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切回了正常页面,安静的等着布莱德打完电话。
布莱德今天的不正常,应该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她一片混沌的脑子彻底停止思考,直愣愣的看着布莱德面色不虞的挂了电话重新推门进来,冲着她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他说,坐回到了会议室的办公椅上。
贝芷意向来敏感,哪怕现在脑子里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她也能意识到,布莱德不想让她知道黛西爷爷的事,很有可能是因为和安不想。
和安不想,所以她不要问。
她重新滑动鼠标,机械化的把已经烂熟于心初稿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会议室里面除了她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之外,只有布莱德若有所思的敲击桌面的声音。
方桉再长,也是会背完的,贝芷意背完了之后,屏住了呼吸。
她在等。
等布莱德下定决心,到底是要告诉她,还是要找个借口瞒住她。
不管是哪一个决定,她都服从,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和安添乱。
布莱德抬头看她,这个女孩苍白着脸看起来面无表情,眼瞳漆黑,眼底的情绪十分忐忑。
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就像安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他们瞒不了多久。
他不想做这个揭开谜底的人,但是他更不忍心让这两个人自己去揭开谜底。
他总是个旁观者,再惨烈的事情,和他其实都没有切身关系。
他叹了口气,贝芷意迅速的抿紧了嘴。
“安今天本来是打算来中国的。”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贝芷意傻了眼。
“你父母在你离开之后找过他,他本来是答应你父母今天来中国先跟他们见面的。”布莱德说得更详细了一些,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你放心,你父母在电话里完全没有为难他。”
事实上,跟黛西爷爷那边的事情比起来,她这边的家事简直是一种幸福。
“那他现在呢?”贝芷意两手拽紧了身上的一步裙。
她更想知道他现在去了哪。
“他现在在去美国的飞机上。”布莱德停顿了半秒钟,“黛西爷爷捐了一笔巨款给生态酒店,媒体把整件事闹的很大,安需要出面配合。”
贝芷意看向布莱德。
布莱德叹了口气。
“他在机场里纠结了很久要不要给你打电话……”向来什么话都直说的布莱德这一次每一个字都说的无比小心。
“你可以用英文。”贝芷意小小声的打断他。
她看得出来,布莱德一直在斟酌用词,他的中文没有和安那么好,她很怕他词不达意。
她那个看了新闻标题后就一直灵魂出窍的脑子,在这样的时候,仍然下意识的体贴入微。
布莱德又叹了口气。
“安的家族在芝加哥是很有名的石油家族,他们家在墨西哥湾租用了一个钻井平台,六年前发生过一次瞬间爆炸,造成了大量石油泄漏。”
“这件事情的后果非常严重,算得上是最严重的海洋污染事件之一,虽然事后安的父亲用各类方法试图阻止原油蔓延,但是由于各方面原因,那一次事故并没有得到全面控制,那一次的损失,将近数百亿美元。”
布莱德说的很快,没有给贝芷意消化的时间。
和安是他的朋友,这段历史,也是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意去细想的过往。
“安的家族伤筋动骨,很多旁系亲戚为了及时止损要么宣布破产要么宣布脱离家族,这整件事到了最后只有安的家庭在扛。”
“可阻止原油蔓延这件事其实远远没有民众看起来那么简单,各方面的利益牵扯加上每个州的救援流程不同,民众看到的,都是安的家庭不作为,有很多环保人士开始成群结队的在他们家门口抗议,安没有办法出门工作,他妹妹也没有办法出门读书。”
“那时候的安还很年轻,他毕业的很早,二十四岁就已经做了两年精算师,意气风发,一直想要脱离家族做出一些成绩被人肯定,人生上升期的时候突然遇到这样的打击,他当时应该也怪过他爸爸。”
“他们被逐出了芝加哥上流社会圈,安有一次和堵在家门口的环保人士发生了冲突被媒体放大,舆论上面名声上面遭受了非常大程度的抹黑。”布莱德笑了笑,“我们都是做这行的都知道,这种时候正是最适合把对方踩入谷底的时候,那时候在芝加哥,好多人都在等着安的家族没落,等着他们家的长子最终因为受不了长时间的敌对闯出祸,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看笑话。”
“安就是在那时候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朋友圈,一个人去做了地球志愿者。”
“他谁都没说,他们家的人都以为他只是因为家里太压抑出去散散心。”
“不过我知道,他对他父亲做的那些事,心里是有愧的。”
“他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太光明磊落了,如果心里没有愧,他一定不会由着那些环保人士在他们家门口示威抗议丢臭鸡蛋,他心里有愧,觉得他父亲的那件事他作为儿子应该要负责任,所以闷声不响的去做了地球志愿者。”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对环保一无所知,但是那件事情之后,他一个人在谁都不知道的地方,默默的做了半年的志愿者。”
“漏油事件在半年后就渐渐地控制住了,媒体舆论过了三个月的黄金期渐渐地也不再关注这件事,安家门口的那些抗议者走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仍然在坚持。安的家族毕竟也有好几代的资产累积,没那么容易就彻底消亡,很多事情都在慢慢的往好的方向发展,安家里人也希望安能够回家。”
布莱德说到这里,开始了很长时间的沉默。
贝芷意一直没说话,她只是紧紧的抓着自己的一步裙,手里拽着东西,心里的那些酸痛的东西就不至于喷涌而出。
她知道,布莱德还没有说到最残酷的地方。
可仅仅只是这些,她脑子里就已经不停的闪过和安灰绿色的眼眸,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她那时候在想,这个人,好凶。
拒人千里,很难相处。
她从来没想过,他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选择做海洋环保,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甚至,他还没有摔到低。
灭门绝户的血桉……
“安的脾气很硬,和他爸爸的关系一直不近不远,他更喜欢他妈妈,”
“我不太清楚安在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应该是他妈妈和他妹妹轮流上阵说服了他,他离开了志愿者基地,回到芝加哥尝试重新开始。”
“他在做精算师的时候做过一起芝加哥业内到现在还非常有名的负债评估,所以他打算回美国的消息一传出来,很多公司都向他伸出了橄榄枝,半年前人人喊打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安家门口零零散散的抗议者之外,基本已经没人关注了。”
“所以他回来了。”
布莱德又沉默了。
贝芷意的指甲几乎要把自己掐出血。
“他是黄昏到的,到的时候家里已经被警察围住,他们家的人在前一天凌晨被人入室抢劫,一家三口包括管家佣人七口人,全被当场枪杀。”
“发现事情不对劲报警的,是一个仍然天天到他们家蹲着抗议的环保人士,他说他们家早上七八点的时候总是会有人出来遛狗,但是那天直到中午都没有动静,他坚持了那么久的抗议性格非常执拗,半天没看到人他就报了警。”
“安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这一段,布莱德说得飞快,贝芷意几乎全程都无法呼吸,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人无比僵硬。
她其实已经有些听不清楚布莱德后面说的话,或许她能听清,但是却无法消化。
离家半年多的和安,在回家的那一天,遭遇了全家灭门。
她的和安。
在海底的时候眼睛会绿成一汪池水的男人,温柔的时候会用他满是薄茧的手为她用草编织蚱蜢的男人。
“我要不要继续?”布莱德从会议室外面端来一杯热水,递给贝芷意。
贝芷意接过,温热的杯子让她手心有些刺痛,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灭门的桉子很快就破了,芝加哥的治安其实一直都一般,他们家是被几个嗑|药|嗑|嗨的家伙从围墙翻入,拿走了保险柜里的现金,用上了消|音|器的手|枪杀掉了他们家所有的人。”
“那几个人很快就被抓住了,桉子还没有完全结桉,安就失踪了。”
“他彻底失踪了,除了自己的信托基金外,他把他们家所有的财产都捐给了环保组织,然后离开了芝加哥,后来的这几年内,几乎没有人再提到他。”
“我其实,一直以为他死了。”
过刚易折,和安这样个性的人遭受这样的打击,他一度很怀疑他能怎么撑过去。
“这几年,做地球志愿者的人越来越多,有些志愿者回来的时候在社交媒体说自己好像遇到了anwilson,这些消息传开了之后,慢慢的就有些媒体上门去找,我们才知道,安消失了那么多年,一直在太平洋上的某个小岛做环保,保护鲨鱼保护海洋什么的。”
“我是最近这两年才和他重新联系上的,一直没敢问他过得怎么样。”
“但是媒体挖的很深,在芝加哥那么多年来一直有头有脸的家族一夕之间消失了,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没有继承家里的事业,反而跑到了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他的地方默默的做环保,这种事情,有非常值得深挖的新闻点。”
“再联系上他失踪前捐出去的那一大笔钱,安的名声慢慢的从一个富豪的儿子变成了环保英雄。”
“黛西爷爷看上的就是安的名声。”布莱德终于讲完了最艰难的部分,抹了一把脸,看着贝芷意又确认了一次,“你真的没事?”
贝芷意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她没有力气点头,苍白着脸,试图把布莱德说的所有的话,像她之前擅长的那样从点慢慢的串成线。
“我……”她开口,“想一个人静静。”
“安的飞机会在六小时后到芝加哥。”布莱德走出去前帮贝芷意又换了一杯热水,“你还有六个小时时间。”
消化掉这段无法消化的内容。
不能像现在这样,除了僵硬,连点头都没有了力气。
“谢谢。”低着头的贝芷意在布莱德走出去的时候很轻很轻的道谢。
幸好是由他来说。
幸好,她没有坚持想要等着和安自己把过往说出来。
幸好,她一直心软一直心疼,从来没有开口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