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数纷乱的光影再到深沉悠长的黑暗，再次睁开眼睛时，莉莉丝看到了一片澄清的蓝天，以及哈根和艾琳娜那满是关怀的脸。

……这便是耶朵璐璐所说的“脱离”么？所以，我最终还是回来了？

才睁开眼睛不久，根据上次昏迷前的记忆，于是莉莉丝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她在雪地中慢慢支撑起身体，有些迷茫的环顾四周，以及自己身上沾染着的鲜红。

……那是血。

看到这样的场景，莉莉丝眼中又渐渐弥漫起恐慌，正当她愣神间，艾琳娜却俯身过来，将她抱得紧紧，也将她的思绪从无数纷乱中拉出来。

“莉莉丝……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艾琳娜哭着说。

……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是你的错？

莉莉丝的瞳孔渐渐凝聚起焦距，她看着抱着自己泣不成声的少女，心中却产生更寒冷更深刻的恐惧，完全没有来由，而且还莫名其妙。

“呐，刚刚明明是因为我自己的软弱吧……为什么你要道歉啊？”莉莉丝说，声音冷得让人读不出情绪。

“哎？”像是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案，艾琳娜松开莉莉丝，带着泪痕的脸上挂满了惊讶。

为什么要摆出那种样子？我说的有什么地方错了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莉莉丝往后挪了挪，咬住嘴唇，似乎想努力的把什么情绪隐藏下去。“其他人呢？人类骑士们，还有艾伦，他们哪里去了……”

“怎么就你们两个！”

她爆发出高音量的大喊，眼中闪烁起的微光还是被打碎，顺着脸颊滑落。

“……哎？”艾琳娜愣愣的说，她依旧保持着那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还多出了其他的什么东西——一种名为陌生的感觉。“莉莉丝殿下……你在说什么啊？人类骑士不是被您都打跑了吗，我还觉得这是不必要的仁慈呢……”

“至于您说的艾伦，他是谁？”

……明白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陌生的感觉。

莉莉丝愣愣的坐在原地，心中的慌乱不安及恐惧如潮水一般涌来，很快就占据她全身的部位，使她除了颤抖和哭泣外再无其他办法。

在自己“死掉”之后，一定发生了其他的什么。

这样想着，莉莉丝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她从雪地里站起，一步一步向艾琳娜走去，在雪地里踏出深深的脚印。她用双手抓住艾琳娜的双肩，异常努力的挤出笑容，呼出朦朦胧胧的白气。

“呐……艾琳娜，你在开玩笑吧？快告诉我这是玩笑吧，拜托你……刚才我明明已经死了，艾伦也死了……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到那纯白色的空间……”

话还没说完，莉莉丝的肩膀就被人按住，她回过头，却发现是哈根。后者的眼神全隐藏在镜片反射的光中，看不清表情。

“莉莉丝殿下，您似乎太过激动了……还是让我来为您讲述事情的经过吧。”哈根很快就松开手，他如此说道，扶了扶眼镜。“据我所知，因为我和艾琳娜两人的任性行为，我们才会深入到森林的这个地带，随后就遇到了你所说的人类骑士的偷袭……情况一度危机，还是您及时赶到，将他们都打伤、逼退。”

……可是，这和我的经历不一样！

“可正当我们送了一口气的时候，您却突然倒下……而这，就是您醒来之前所发生的故事了。”哈根说着，语气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最终还是说出口。“我在想，是不是因为那次昏迷，从而让殿下您的记忆和思维都产生了混乱。”

“哎？”莉莉丝愣愣到，她往后退了一步。

……等等啊，那样真实的体验……艾伦、耶朵璐璐，还有那刺破身体的剑……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莉莉丝用手慢慢捂住脸。自己所经历的现实是否真的是“虚幻”，而别人所诉说的现实又是否是“真实”……这怎么可能分得清啊！

这样想着，莉莉丝却突然想起那刺破身体的剑，和那满地洒落的血色，眼睛一亮。

“不对……那么雪地呢？这片被鲜血浸染成鲜红的雪地呢？”莉莉丝有些失态的激动道，一边流泪，一边绽放喜悦。“呐，你们看，我身上还沾染着鲜血哦……”

艾琳娜和哈根看着她的眼神却更为古怪，也更加陌生。

“被大量鲜血浸染的雪地？这里没有这样的地方啊。”艾琳娜说。“而殿下你身上也没有沾染到其他的什么……如果有的话，那也是雪而不是鲜血吧……”

“这下麻烦了……”哈根忧心忡忡的接口，他很小声的和艾琳娜道。“不知道殿下刚才的昏迷是因为什么原因，居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莉莉丝脸上的喜悦迅速被冲刷，脸上只余泪满面。

他们就像是居住在不同的世界——原本应该还不是这样，只是在她“死亡”之后，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部分。

“殿下，您真的没事么？”传来艾琳娜和哈根的问话。

“没事，我现在好多了……”莉莉丝说，她伸手，将让视野模糊一片的朦胧抹掉。只在脑海中将关于艾伦的记忆牢牢铭记。“不好意思，我变得奇怪了，可能我休息一会应该就没问题了……净说些奇怪的话，真是对不起。”

说完后，莉莉丝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放松一下。再次睁开眼睛时，整个人突然呆住。

在她的视野中，雪地上那鲜艳妖异的红色迅速淡去，就像被黑板擦给粗暴的抹去了一般，渐渐转换成旁人描述的纯白。而自己手上的鲜红也渐渐退隐，重新还原成少女肌肤柔嫩白皙的色泽。而腹部那里，也不再有疼痛的感觉传达过来。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真实”吗？

她捂着嘴，还是哭了起来。

……好难过。

……

雪地还是在莉莉丝的注视下由妖异的鲜红还原成空洞的纯白。

她哭完后，揉了揉眼睛，绯红色的青丝随风飘舞，在阳光的衬托下美丽不可方物。沉默持续了片刻，她上前，从旁边拔起献血盛宴，将它放进了手镯中。

“没事了。”她轻声开口，也不知道是对谁说。

不知为何，艾琳娜和哈根突然觉得莉莉丝产生了一些改变，但要具体说是在哪里，又感受不出来。

“莉莉丝！”就在此时，远处突然响起焦急的喊声，莉莉丝回头看去，发现露西娅一边喊着，一边快速的往这里跑来。

“小娅……”莉莉丝说，却没有笑。

露西娅直冲过来，将莉莉丝狠狠抱住。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要跑那么远！”露西娅将莉莉丝狠狠地揽住，声音破天荒的带了些哭腔。“如果你出事了，我要怎么办？你是姐姐啊，多少也照顾下妹妹的感受，表现出微不足道的成熟吧？”

莉莉丝沉默不语，片刻后才开口道。

“嗯，我知道了，以后一定会试着成熟起来，成为一个合格的姐姐。”

露西娅犹豫了一下，只说了一个“嗯”字。

接下来，她又问了莉莉丝一些问题，可惜关键的几个问题被她以“昏迷过去所以不清楚”跳过了。而得知莉莉丝居然“昏迷”的事实，露西娅狠狠地瞪了艾琳娜和哈根一眼，露出一副要你们好看的表情，然后便拉着莉莉丝往后走去。

艾琳娜和哈根低头不语，也慢慢跟上。

回去的路上，露西娅已经从艾琳娜和哈根的讲述中了解到刚才发生的故事，听完讲述后，她脸色微沉。

“按你们所说，神圣教会想要等我们开办庆典的时候展开偷袭？他们不怕这样做会引起其他种族的抵触吗？这样做的后果无异于撕毁《种族誓约》！”露西娅有些担忧的说。“无论如何，我们要赶快回去，要把这里的情况反映给长老们！”

“不必了。”却有声音突然响起。“战争已经打响，现在通知已经于事无补，”

“阿卡莉艾姐姐？”露西娅愕然抬头，发现空中出现了一道身影，正是阿卡莉艾！她面无表情，周围环绕着狂暴的斗气气息。

“你找到其他精灵了么？”露西娅问道。

阿卡莉艾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轻轻叹息，脸上满是自责。

“……在你们周围，出现了大概有二十多名神圣骑士，应该是前来支援截杀的人。”

听到这不是答案的答案，露西娅的身体颤了一颤。

……

跟随着阿卡莉艾，他们顺利的回到原先精灵们聚集的地方。阿卡莉艾环顾四周聚集起来的精灵，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想必大家已经猜到目前正在发生的事情了……战争开始了，由神圣教会发起，旗帜直指我们血月之国。”

“而现在，我们已经不能顺着原路返回。在神圣教会发起的这次战争中，5000名神圣骑士全员出动，人类普通军队也有十万众，在血月森林的掩护下，他们的确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损失惨重。”

“如果我们现在回去，就恰好撞入双方战争最激烈的战场，我倒是没有问题，而你们却会被无情的碾碎！”阿卡莉艾的表情变得凝重。“所以，我们此刻要做的，就是走出血月森林，想办法绕回血月之国！”

露西娅叹了口气，她往血月之国的方向看去，血色红瞳中凝聚着有如实质的悲伤。穿越无数距离，她仿佛看到无数血液从人类或精灵的身上喷洒出来，被土壤贪婪的吸收。周围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地狱，黑暗与血光是这里的主色调，喊杀声、刀锋入骨声和死亡前的哀鸣则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

伴随旋律响起衍生的，是一刻不停的死亡。

想到这里，露西娅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牙齿也紧紧咬合在一起。

……战争，是使人民失去亲人、朋友和家人的罪魁祸首。那么，在这次战争过后，也会有无数个如我一般悲哀的家伙被战争制造出来吧？

她看着莉莉丝，眼中流露出平时隐藏得很好的依恋。

闻言，莉莉丝也看了远处的血月之国一眼，脸色有些发白，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胸口。过了一会后才平息下内心的不安，环顾四周，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对了，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不是有二十四名精灵在一起么？怎么现在只有十九名了？”

“殿下，他们的灵魂已经回归了自然之神的怀抱。”阿卡莉艾垂下眼帘，以悲伤的语调说道。“愿他们的灵魂在自然之神的怀抱中得到安慰、抚慰和安息，并于千年后重新降临于这片大陆。”

哪怕再不谐世事，莉莉丝也知道这段话蕴含的意思。

他们都死了，死于人类之手。

“愿他们的灵魂在自然之神的怀抱中得到安慰、抚慰和安息，并于千年后重新降临于这片大陆。”此情此景，莉莉丝脸上也刻满悲伤，她用轻柔的语调，低声诵读着这古老的悼词。

其他精灵也跟随着莉莉丝，以同样悲伤深沉的声音齐声诵读。

一种浓郁的悲伤情绪笼罩在精灵们的心上。

此时，却突然有精灵不解的开口问道：“殿下，我们来的时候……不是只有二十三名精灵么？”

莉莉丝的身体颤了颤。

原来你们也忘记了那个人。

“……二十三个吗？可能是我记错了吧。”这样想着，莉莉丝却没有再将艾伦的事说出来，只是慢慢握紧了自己的手。

……就算所有人都忘记了你，就算你真的是虚妄且不存在的存在，我也会记住你，永远！

她在心里轻轻说，然后向血月之国的方向看去。

心，不可抑止的纷乱如麻。

战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