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宫,灯火明亮之中,阿竹站在小楼外尽责地等候,见到燕洄回来,无声地松了口气,恭顺地行礼。
“女君......热水与花瓣都已经备好了。”
燕洄闻言意外地挑眉,动作从容地上了楼梯。
“你不但知道本女君回来了,还能算出我要沐浴?”
“女君取笑了,奴才哪有这本事?”阿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羞赧地笑了笑,态度格外温顺守礼,“是谭公子管吩咐的。”
燕洄偏头看了他一眼,脚步微顿,“既然热水已经备好了,你就先下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了。”
“女君......这怎么使得?”阿竹一惊,“奴才......”
“下去吧。”燕洄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抬脚往小楼上走去,显然不想再听到其他多余的言语。
阿竹站在大殿中迟疑了好大一会儿,直到燕洄身影消失在眼前,进了卧房,他才慢慢转身下了楼梯,无奈地回自己厢房去了。
待在女君这里伺候,实在是个轻松又无力的活。
燕洄不是个会随意为难下人的主子,性子也不那么娇贵,要求很少,在她身边伺候,没有太多需要做的事情。
也没有勾心斗角,更不需要时时担心被迁怒受罚,只要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便一切万事大吉。
即便是对常常偷懒耍滑,且心思不正的侍卫,她也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多地与她计较。
但是同样的,就是因为这点,他们始终无法与燕洄太过亲近,即便顶着贴身侍卫的名头,也丝毫无法真正做到贴身。
或许是性子本如此淡漠疏离,也可能是刻意的防范。
总之,如果有人想刻意接近燕洄,意图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哪怕只是一点信任,也一定是难如登天。
雾气袅袅,花香四溢。
燕洄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偌大的浴桶里五彩缤纷的各色花瓣,浮在清澈的水面上,轻轻荡漾出一波波花纹。
水面上腾腾的热气弥漫了双眼,燕洄眼底神色柔和,也正如这轻波荡漾的水面,浮现丝丝不易察觉的涟漪,须臾,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
今天的登基仪式,收获出乎意料的令人满意。
而最令她满意的,当属……谭公子。
这看起来格外漫长的一天,似乎发生了太多事情,此时回想起来,真如走马观花一般,在脑子里慢慢回放。
一个长相清秀男子,竟然毫无所求的供她使唤,给她弹琴。
夜宴喝酒的时候,她曾接着酒劲调戏了那谭公子两次,但是谭公子羞羞怯怯的样子,实在是惹人发笑。
想到这里,燕洄无声笑得开怀。
不管他是因错愕而反应不及,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两次亲密的接触,已经确定了,这谭公子身份不简单。
宽衣解带,褪尽衣衫,一身凝脂玉肌恍如上等的瓷器,不染半点瑕疵,抬脚跨进浴桶,修长如玉的身子缓缓浸没在水中花瓣下。
背靠着浴桶边缘,燕洄轻轻闭上眼,全身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唇畔溢出享受般的叹息,这一天的疲惫仿佛全部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几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存在且至今未破的迷题已然都有了眉目,只需要最后一个确认而已,还有些事情,却才刚刚露出一点迹象。
月国现在是一团迷雾,无数谜团等着一一破解,月国神女的存在,大祭司的秘密,月莲的奇怪行为,昙花一现又迅速隐匿的神秘势力,谭公子的来历,自己的身份,还有......
燕洄脑子里慢慢过滤着所有的疑点,星眸睁开,视线瞥向梳妆台上的梳妆盒里。
身子微微前倾,抬手拿过精致无瑕的梳妆盒,垂眼漫不经心地看了片刻,终于轻轻打开盖子。
里面放着她的玉令。
这块玉令她并不知道从何而来,从她醒来的时候,就一直在身上最隐秘的角落藏着。
那时她就在想,既然藏得这么好,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特意找了个盒子将玉令藏好了。
映照着烛火,她看清了上面雕刻的字迹——月。
燕洄又将玉令放回了盒子中。静静的想了一下,就将阿竹叫了进来。
阿竹推门而入,就看到身着一身宽松的锦衣长衫,外面罩着一件月白色织锦外袍的燕洄,身子慵懒地坐在书案后面宽大舒适的红木大雕椅里。
两只手臂很自然地搭着旁边的扶手,一头墨发如瀑,正泛着些许水汽,周身散发着丝缕无法忽视的清香。
明亮而柔和的夜明珠照耀下,女君的面容恬淡雅致,眸心泛着黝黑而高深莫测的色泽。
她正波澜不惊地注视着踏进门槛的阿竹。
但是气氛似乎有些凝结,透着不太愉悦的气息。
阿竹挑眉,不解道:“女君,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阿竹,我要你和我说实话,我到底是谁,还有,前任的女君究竟去了哪里?”
阿竹原本还想再撒娇一次,抵赖说自己不知道,但是看着燕洄那锐利的眼神,他胆怯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奇怪的感觉从阿竹的心里油然而生,他不能骗女君!
“女君......是从魏国来的......先女君,也是在大魏国死的......”
燕洄心里一揪,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但她还是认真的将阿竹的话听了下去。
“女君你是知道的,神女当年诞下了一个女婴,因为无法抚养才托付给了他人,那人叫苏靖,是个小官......”
苏靖?这个名字也好熟悉,好像她曾经和这个人生活过一段时间?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人是大魏国的晋南伯......晋南伯无女,从始至终将神女留下的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抚养......起名为苏恨玉。苏恨玉十五岁那年,遇到了魏国的丞相燕池,彼时的燕池也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官而已......但苏恨玉执意要嫁给他,晋南伯宠女,应了她的要求......”
入夜渐深,燕洄沉沉的睡了过去,阿竹替她盖上了毯子。
梦里。
荣珹修眉微锁,凝视着她绝世倾城的姿容,眉宇间一片沉静如雪,“洄儿,本王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本王。”
“我是第一个。”燕洄从容淡定地接道,丝毫无惧,“也会是唯一的一个,而且,从今天开始,你要试着习惯接受我的威胁。”
“是吗?”荣珹扯了扯唇,笑意温柔,“何以见得?”
“因为你爱我。”燕洄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以云淡风轻般的口吻道,“而我除了你,什么都不惧。”
事实上,即便是死,她也是不怕的,但是现在,心里多了一抹牵挂,有了在乎的人,活着总是比死了多些精彩的。
荣珹,眼底划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须臾,沉静的目光,淡淡落在了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
燕洄似有所觉,纤纤玉指轻点唇瓣,笑得风情万种,“亲这里才算。”眉目如画,却瞬间多了丝清冷气息。
燕洄神色自若,双手环抱着他劲瘦有力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嗅着他身上令人迷恋的气息,低声道:“荣珹,我喜欢你,这辈子不允许你娶别人,今天早上我所说的话,不是与你开玩笑,真的。”
荣珹没说话,眸心紧锁。
“这辈子,我还从来没有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但是我知道,心一旦动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直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微弱的晨光从窗子里照射进来,燕洄揉了揉眼睛,方从梦中醒来。
昨晚阿竹拉着她聊了太晚,实在是受不了,竟然到头睡着了。
之后她便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女君你醒了?让我来伺候女君更衣......”
谭公子从门外进来,端着女君服制的华服,温润如玉的笑看着燕洄。
燕洄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愣了愣。
好像,跟出现在梦里的人好像!
“咱们俩,是不是认识?”燕洄试探的看着谭公子。
谭公子动作行云流水,并没有被燕洄说话所干扰,他放下盘中的的衣物,轻轻走到燕洄面前,将她扶着坐起来。
“女君大梦一场,是渴了吧,让奴伺候您喝水。”他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变出来了一茶中的冰糖水,一点点小心翼翼的送入燕洄口中。
甜甜的感觉流入舌尖,让人感到沁入心腹的甘甜。
“这是什么水,尝起来味道不错。”
“回女君的话,这是用新鲜的蜂蜜还有奴亲手采摘的薄荷叶,熬成的汁水,清爽宜人,十分可口。”
谭公子的一颦一笑,都与梦中那个男人别无二致。
几乎是无意识的,燕洄的手慢慢抚摸上了谭公子的脸颊,然后又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不行,她不能这么做。
“女君是做梦糊涂了,把奴当成梦中人了。”谭公子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眼见燕洄克己复礼,自己也不越了规矩,放下手中的汤水,乖巧的跪到地上。
“奴才有罪,请女君惩罚。”
他声音洪亮,也不藏着掖着,倒是让门外的阿竹听见了。
阿竹进来,不明觉厉的看着他们。
“女君出了什么事情了?怎么谭公子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