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地区平原广袤,土地肥沃,水域宽广,是一处资源丰富、人口众多的大县,只行了约莫两个多时辰,日落时分马车便到达淮阴县境内。古旧的界碑微微倾斜的立在泥土里,石块表面斑驳不堪,字迹却还清晰。
下了驿道,沿着小路缓缓行驶了一刻钟左右,虽仍是人烟罕见,但路边已然可以看到少量的耕田,可见附近必定有农户。果然不多时,前面不远处便伫立着一座形容简陋的屋舍,屋顶的烟囱里正冒出一团团的黑烟,衬着黄昏景色,倒是有点“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味道。
张子房下了车,略整了整衣衫,方才来到那屋舍跟前,轻叩柴扉。
不多时,便有人应声。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荆钗布裙,面容憔悴,一见张子房,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眼站在屋外不远处马车旁的楚歌等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不待那妇人开口,张子房施了一礼,温文道:“叨扰了,敢问大嫂,此地可有供借宿之处?”
那妇人恍然,连忙屈膝还礼,低着头细声道:“往此路前去数里,便是下乡南昌亭,那里的管事亭长十分豪爽,客人可前往。”
张子房微觉罕异,眼前这妇人谈吐有致,进退有据,不似一般粗陋村妇,却也不作他想,当下便拱手道:“多谢。”
四人正要离开,忽听得背后有人冷声道:“你们是何人!”
楚歌循声望去,只见数十步开外,一身着破旧麻布衣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右手放在腰间所佩铁剑的剑柄上,神色冷凝。
张子房正要解释时,身后那妇人嗔怪道:“大郎不得无礼!这几位客人是来询问路途的。”
项庄“哼”了一声,不屑道:“不过破铜烂铁而已。”
那被称为大郎的青年虽听了妇人言语,勉强放下握剑的手,但仍没有放松警戒,不过听了项庄这挑衅十足的话后,面上反倒露出一丝笑容,却也不理睬,径直走到那妇人身边站定。
楚歌暗自打量那青年,面容清秀,只是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年岁不过二十上下,虽然模样落魄,却自有一番桀骜不羁的气质。
明珠蒙尘。
楚歌脑海里不知为何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那妇人喜道:“如此正好,大郎不如送几位客人去下乡。”
那青年看了四人一眼,方不情不愿的低头道:“是,母亲。”
马车上。
张子房笑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青年姿态随意的坐着,几乎霸占了车内大部分的空间,懒洋洋地道:“鄙陋粗野之人当不起‘公子’二字。在下姓韩,诨名大郎。”
楚歌闻言,心中暗道韩大郎你可真是纯爷们!
项庄看不惯此人张狂模样,正要出言讽刺,被张子房淡淡的瞥了一眼,只得撇撇嘴将话语咽在喉咙里。
张子房不以为忤,笑吟吟道:“在下观公子,便犹如未出鞘之利刃,未展翅之雄鹰,莫非仿效楚庄王,三年不鸣,鸣将惊人?”
那韩大郎神色不变,漫不经心道:“严重了,鄙人最大心愿不过饱食终日而已。”
张子房看了眼那青年腰间悬挂的铁剑,但笑不语。
行了几里路,那韩大郎将四人引到南昌亭亭长宅邸处。
说是宅邸,实际上也不过几间砖瓦房,毕竟亭长只是小小乡官,并无多大权势,但比较起周围其他泥土堆砌为墙稻草铺就为顶的房舍,这院落可说是“豪华”了。
马车还未停稳,韩大郎便轻轻巧巧的跳下去,对四人道:“诸位稍等,待我前去通告亭长一声。”
项庄皱眉道:“这人好生无礼,果然是乡野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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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却在心中大叹,项庄果然还是菜鸟一只,他性情单纯,故只能看到肤浅的表面,若真是乡野匹夫,毫无所求,又怎会随身佩剑?
剑乃凶器也,佩剑在春秋战国时期,原本是一种标志高贵等级的礼仪制度,到如今这制度已渐渐没落,因秦尚武,佩剑已成为风气时俗,上至天子,下至百官,无一不佩剑,它象征着强悍、开拓以及野心。
且无赖与高傲,这两种矛盾的性格同时杂糅在青年的气质之中,只怕这韩大郎绝非凡夫俗子可比拟。
那亭长的屋门敞开,韩大郎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朝里喊道:“有客上门了!”
不多一会儿,就有一蓄着八字胡,十分富态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出来,同青年一打照面,脸上便露出喜色道:“原来是韩家大郎!”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你可算来了,我本想向县里举荐你到我手下做事,也好有个营生养活你母亲,无奈近日总是寻你不着。”
韩大郎正要开口,忽然屋内传来女子的骂声道:“好个作死的狗!整日里只知吃白食,一点用处也无,还在这里赖着是何干休,快快滚出去才是干净!”
话音刚落,只听得嗷呜一声惨叫,一肥壮的大黄狗从屋子里一溜烟儿的窜了出来。
那女子骂声很大,站在不远处的楚歌等人皆听得清清楚楚,谁都听得出那话明显是在指桑骂槐,项庄还绷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韩大郎的脸色有些难看,那亭长忙笑道:“左右不过是妇道人家的言语,可别放在心上。”
韩大郎淡淡道:“无妨。这次来不为别的,有几位往县城里去的客人入了本乡,天色晚了,想在你这里借住一宿。”说着便将四人荐给那亭长知晓。
那亭长果然是爽利好客之辈,二话不说,立刻邀请四人入屋上座,又吩咐妻子腾房洒扫准备饭食。
韩大郎见事情办妥便要离去,却被亭长一把拉住,亭长佯装怒道:“怎么,难道你还真见怪了不成?”又悄声道:“带些饭食回去与你母亲。”
韩大郎无奈,只得留下。
几人落座,那亭长这才对楚歌笑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楚歌一愣,怎么也没想到这亭长竟会朝他询问。
原来楚歌到这秦朝之后,不过小半年的时间,头发竟长至齐耳,且参差不齐,既束不起来,又因古人最重身体发肤,也不让修剪,故形象颇有些不伦不类。正值立冬,天气寒凉,项庄便为楚歌寻了顶毛茸茸的虎皮小帽戴在头上,遮挡一二,此时他又是锦衣华服,裹着皮裘,本来就是一张讨喜的娃娃脸,更加衬得唇红齿白,贵气十足,极其生动的诠释了“纨绔子弟”一词。
那亭长便以为楚歌身份较之他人尊贵些,是以才问他。
楚歌扭头看了张子房一眼,见张子房笑着微微点了点头,他才装模作样的胡编乱造道:“不敢劳长者问,在下姓项名籍,下相人氏,今……”顿了下道:“携几位随从往吴中探访亲友,路过贵地,亏长者收容留宿,在下不胜感激。”
亭长道:“吴中?公子可是要在这里取水路而下?”
走水路是早就商议好的,楚歌答道:“正是。”
正说着,一妇人端着食案款款从内室走了出来,食案上摆着七八个盛装饭食的大盘,并箸勺碗盏壶等用具,皆是成套的木质漆器。那妇人一一将之放在诸人面前,然后笑道:“乡野之地,食物粗陋,还望客人们不要怪罪。”目光落到坐在一边的韩大郎身上,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韩大郎只装作没看见大吃特吃起来。
果然人不可貌相么。
一时饭毕,韩大郎便要走,四人陪同亭长将之送出门外,亭长又嘱托韩大郎诸多言语:“明日乡里还有些琐事,我不便出行,你又熟悉路途,不如早些来,送几位客人去城里寻船。”
韩大郎只得一一应了,临走时,那妇人拎着一个食盒从屋里走出来,递与韩大郎,没好气道:“韩信,可别只顾自己吃饱喝足,还有你母亲呢!”
其他人皆是会心一笑,唯独楚歌被这句话劈的灵魂出窍。
韩信?!这韩大郎竟是那“国士无双”的淮阴侯?!
楚歌痛苦的捂脸,口胡啊,这是假的吧假的吧,为毛他一自称是项籍就遇到这个历史上把项羽折腾死的家伙啊混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