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瓶,是陶瓷质地。
也许是酱油装得久了,瓶子被染了酱油色,通体暗黑,焕着油光。
心魔变成了横江的模样之后,头发虽和横江一样是白的,可不知为何,嘴唇有些紫黑,手指甲却是一片漆黑。
酱油瓶比心魔的指甲更黑。
横江伸出手,抓向酱油瓶。
心魔若无其事,只等横江来拿,实则心中,已狂喜至极。
“未曾想到,虽时隔多年,可就连你这心魔,也还记得当年墟城里,我家酱油瓶的模样,实在不易。”
横江右手一挥,袖子里飞出一根绳子,闪电一样卷起酱油瓶,继而左手端起一个托盘,将飞至身前的酱油瓶,托在盘子当中。
心魔见瓶子被卷走,仿佛睡着了一样闭着的眼睛,陡然睁开。
嘣!
酱油瓶陡然炸开,炸出一团红得发黑的火焰。
横江手中那一条卷着酱油瓶的绳索,尚未来得及收回去,就已沾染了烈火,黑红刺眼的光焰,犹如毒蛇攀缠,沿绳而上,烧向横江右手。左手托盘上的火焰,也急速蔓延,往下方沉去,烧向横江的左掌。
横江从未见过这般红得散发出黑光的火焰。
若让这等火焰烧伤身躯,必定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心魔见火焰在横江手上炸开,眼中不仅没有半点欣喜,反倒是面如死灰。
魔由心生,魔由心起。
这心魔乃横江自己的心魔,与他一体同源,经历过横江所经历过的任何事情,和横江有着一样的记忆,自然知道横江有多少种手段,也明白横江修炼过何种法统,同时也认得出横江身上所有仙门法宝。
绳是冰蚕绳。
盘是冥凤浴火盘。
冰蚕绳有冰蚕丝炼制而成,乃青丘仙门那小姑娘青丘樱赠给横江之物,本就可以辟火,连封魔岛那掺杂了魔焰的幽泉河烈火,都烧不坏这冰蚕绳丝毫。
冥凤浴火盘是横江自聂隐娘手中得来的九崇山宝物,具体功效到底如何,横江因修为不够,也因炼器天赋低微,尚且未曾全数领悟,却也是一件了不得法宝。至少在青砀峰斗魔洞府前后诸事,那蝠池道场里大梦蟪蛄一类的蛊虫,虽有各种诡秘手段,能迷惑人的心神,却全被这冥凤浴火盘挡住了。
正因心魔有着横江所有的记忆,心魔才认得这两样宝物。
于是,心魔万念俱灰。
横江只把冰蚕绳抖了一抖,蔓延在绳索上的黑红色火焰,急速往后退去,落回了冥凤浴火盘挡中。
冰蚕绳末端本卷着酱油瓶,如今酱油瓶碎裂,瓶子里藏着的黑红火焰烧了出来,可冰蚕绳的尾端,依旧位于冥凤浴火盘附近。如今横江一甩绳子,冰蚕绳如长鞭抖动,尾端敲在冥凤浴火盘上。
嗡!
盘子响如锣,滴溜溜旋转,自横江手中飞起,饶横江周身运行。
至于原本燃烧在冥凤浴火盘上的黑红色火焰,在冥凤浴火盘变作一轮黑日之时,那黑红色火焰便急剧收缩,化作一朵烛火一样大小的火苗,被一股莫名的威能,束缚于盘子中间。
如今,冥凤浴火盘黑光闪闪,犹如一轮黑日。
至于黑红色火焰所化的烛火,则像极了黑日中间盛开的一朵小花。
冥凤浴火盘这般显化威能的景象,心魔记忆犹新。
约莫一年之前,中土帝国青砀峰当中,横江激战蝠池道场弟子,对方施展出诸多蛊术,横江就是施展出冥凤浴火盘,才将对方诸多道术、法宝,尽数挡住,自身则完好无损。
那一场激战,横江记忆犹新,心魔又怎会忘记?
这心魔早在横江拿出冥凤浴火盘和冰蚕绳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知晓,他以酱油瓶暗算横江的计策,早已被横江看破。
心魔这回是真的是万念俱灰。
心魔闭上了嘴,不言不语,就连先前挂在嘴边的那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心魔也不说了。他既是横江的心魔,对横江自是极为了解,如今知晓自己暗算横江失败,只怕再无翻身的机会,下一刻必会灰飞烟灭。
“都说心魔手段非凡,最难防备。而心魔劫数,也是我仙门中人,最为凶险的一道劫数,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横江却未直接动手,反倒是饶有兴趣的盯着心魔那毫无生趣的眼眸,道:“你既是我心魔,就应该知道,我心思细腻,些许计谋骗不到我,区区一个酱油瓶,又怎能让上钩?你既是我心魔,也理当明白,我修的是凤凰三法统,穿的是凤凰羽衣,手中也有冰蚕绳与冥凤浴火盘,都有辟火的功效,为何你却还要用火焰,来暗算我?”
心魔将眼睛一闭,不肯理会横江。
横江又道:“你若肯说说,我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
听闻此言,心魔睁大了眼睛,问道:“此话当真?”
横江道:“心魔对于我仙门中人而言,虽算是一场大劫,可魔由心生,魔由心起。只要我还会犹豫,还会挣扎,还有喜怒哀乐,还有爱恨情仇,心魔斩之不绝,杀之不尽。我就算将你斩杀,让你灰飞烟灭,日后依旧会有新的心魔出现,同样会困扰我,同样会算计我。”
心魔哼了一声,道:“你是觉得我好欺负,为了避免斩杀我之后,新出先的心魔太难对付,这才想留下我这个好对付的?”
横江淡然一笑,道:“你错了。”
心魔问道:“为什么错了。”
横江道:“我先前将你前后两次,假扮成我爷爷的模样,就觉得你未免智略太低,翻来覆去就只会变成我爷爷来算计我,于是才要将你一剑斩灭。不过,当我知晓你用酱油瓶藏纳火焰,设计暗算我之后,我便改变了主意,想留你一线生机。”
心魔冷冷一笑,道:“难道你留下我,还是为了我好?”
“你还是不了解我。”
横江摇摇头,道:“我留下你,不是为了你好,而是为我自己着想。我若将你一剑斩灭了,若下一次出现的心魔,比你还蠢,我岂不是亏大了?心魔越蠢,就越是无用。心魔越狡诈,就越能磨炼道心,你既是我的心魔,怎能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心魔惊道:“难道你想像养牛养马一样,把我给养起来,让我像耕田拉犁一样,助你磨砺道心?”
横江淡然一笑,点头道:“然也!”
心魔怒道:“休想!”
横江道:“那也无妨,你即不肯配合,我就先一剑斩了你。若下回心魔再生,比你蠢,我就再一剑斩杀。若下回的心魔和你一样不算蠢,我就问他愿不愿意被我养起来。如若他也不答应,那我继续斩了他。心魔无穷无尽,我就不信,遇不到一个愿意配合我的心魔。”
心魔神色阴晴不定,沉思许久,又问道:“你就不怕,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强,越来越聪明,最终反客为主,将你魂魄斩杀,占据你的肉身?”
横江温和一笑,问道:“你可还记得,我这段时日心瘾爆发的痛苦,为何比以前强了千百倍?”
心魔不知横江为何这么问,却还是回答道:“你自寻死路,连食人饮血吞魂那么痛快爽快的事情都不肯走,却脑子进水,偏偏要修炼以魔制魔之法,活该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横江点点头,道:“你还是蠢了点啊,我说的就是以魔制魔啊。”
徐无忌有以魔制魔之法,是为了制衡深渊诸魔。
心魔,不也是魔?
养着一个心魔,难道就不能以魔制魔?
心魔眼珠子一转,便恍然大悟,指着横江,道:“你这哪里是以魔制魔,你这分明就是以魔求道!”
“然也!”
横江笑得越发温和,赞道:“不愧是我的心魔,终究不算太蠢。”
心魔勃然大怒,张牙舞爪扑向横江,吼道:“我与你拼了!”
横江手中青莲枪早已变回了破木棍模样,却威势不减,一棍子打在心魔身上,只把心魔打得浑身一抖,瘫倒在地。
横江瞅着心魔,衣袖一甩,摆出了一座法坛,心中想道:“这心魔终归只是心魔,最擅长攻心,最擅坏人道心,最擅长阴谋诡计。可真要斗法厮杀,却入不得我仙门中人法眼!我道心坚定,破绽极少。这心魔选择变化成我爷爷,已算是攻其不备,只可惜他低估了我,不该前后两次变成爷爷的模样,否则的话,只怕我也难以如此度过心魔大劫。”
香炉、檀香、符纸、火烛……
诸多仙门之物,被横江摆在法坛之上。
他开坛做法,以宣明道场驱鬼之术,尝试着将心魔炼成护法阴兵。
不过,当横江把施术的手诀一摆,将禹步一踏,却发现不对劲,只因此等驱鬼之术的法门,对于眼前这个心魔而言,竟没有半分用处。
“哈哈哈……”
心魔躺在地上不肯起来,指着正在开坛做法的横江,大笑道:“我辈心魔,虽是魂魄之身,却算不得鬼魂。我是你心魔,因你而起,因你而生,除非你将自己炼制成护法阴兵,否则休想把我炼制成护法阴兵!”
“哦?”
横江停下脚步,问道:“那你主动一点,自己跳到法坛上面,全心全意配合我将你炼成护法阴兵,可好?”
“休想!”
心魔怒道:“你既然知道我不蠢,我又怎会做这等把自己卖了还帮你数钱之事,你简直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