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之间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魔鬼抚摸着下巴,故作认真地说,“你们人类特别擅长于使自己相信,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而我们......我们只是根本不在乎。”
“既然你已经做了你的决定,我也会尊重它。”魔鬼轻轻地干咳了两声,转过身,并没有露出遗憾的意思;他依然保持着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只是想在主面前表现得虔诚一些,不过主可没工夫看你。”
“也许我会在聆圣日偷跑,但我不会背叛主的!我不会像你们一样,像‘奥芬诺’麦尼一样!”
“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你的演说很动人。”魔鬼背对着他,用仿佛无所不知的态度,“但正如我所说过的,你所有的想法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你盯着契约犹豫的时候,你只不过是在权衡。究竟是信仰重要还是梦想重要呢?当你把信仰放在天平上,与其它东西做对比,这就已经是怀疑,是动摇,是亵渎了。而在真正虔诚的人眼里主是不能被权衡,被比较的。你只是装出虔诚,你知道这一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
“你知道我说得有道理,你只是在自欺欺人。如果主是大能的,连我这个恶魔都能看到的小心思,会看不到吗?”
“你......你......我......”
“如果主都能被权衡,那问题不就剩下一个了吗?”帕尔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个无比扭曲的笑容,以致于他的嘴角甚至都和眼角连在了一起,“主并不是完全不可背叛的,只是值不值得背叛而已。”
弥撒铎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利亚帕尔的话似乎句句在理。
“所谓的正义、善良、忠诚和爱,所有的美德和所有的信条,也都是一样不是不可抛弃,只是值不值得抛弃而已。”
“而我可以给你无数个抛弃它们的理由。”
“不不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弥斯机械地说着,他却找不出帕尔话语里的毛病。他的脑子好像没办法思考了这是魔鬼的把戏吧?这种鬼话,不可能有道理的吧?
“你的脑子似乎运转得不太正常了,我看。”帕尔举起双手,做出无辜的样子,“我可以保证这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只是被自己欺骗了,仅此而已。”
“我......真的不虔诚吗?主已经对我失望了吗?......”
“你本就没有必要虔诚,信仰不过只是谎言而已。真正的伟人都不是信仰坚定的,那些只不过是《圣约》用来蛊惑人心的手段而已。”魔鬼佯装思索了好一阵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对你真的没有任何恶意,孩子,我只是想要和你做个小小的交易,让你的人生不那么无趣,仅此而已。一个人如果一辈子都实现不了自己的梦想,那也太可悲了。如果你这么抗拒信任我,我也只能这样来表达我的诚意了”
他转过身,像变戏法一般,从他的衣袖后面牵出一头熟悉的小牛犊。
“倪安特!”弥撒铎惊喜地呼道。
看上去几乎毫发无损的倪安特“哞”了一声,欢快地奔向自己的主人。弥斯紧紧地抱着它,仿佛他们已经分别了好几天,好几个月或者是生与死。
“你没必要这么快就想出自己的答案,你有充足的时间审视自己的信仰。我会给你时间的,让你自己好好理清楚,谁是对的。”
利亚帕尔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他说话的时候,地狱炎息犬轻轻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饥饿的声响;又有一大滩鲜血从这怪物的嘴巴里呕出来,将绿草染成深深恐怖的颜色。
“小可爱,你饿了么?噢......请别吃这个孩子,我才刚刚说要给他时间呢......”
帕尔伸出手,指向弥撒铎来时的方向,“顺着你面前的那条道路向外走去,你就可以离开这片林子是的,就是那条你方才走过的路。我不会骗你的,相信我,迷路的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吧?尽管今天做不了交易,你的主会安排我们再见面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骗你,就渡过大水潭,到西方的全视尖塔去。在那里,黑天使导师纳菲希尔(nephisiel)会告诉你,到底是我在欺骗你,还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主的选民’的宝贝圣典在欺骗你。”
“十二年后再见了,梅耶撒的小狗儿。”
话音刚落,弥斯的脚下就猛然迸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就像踩着咆哮着的滚烫油锅那一定是地狱里沸腾的声音。浓烟般的纯粹黑暗突然爆发出来,强劲的冲击力如同掠过一阵飓风,使弥撒铎不得不用双臂遮挡住眼睛,跪倒在地上。他所能看见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一阵漆黑的爆炸;利亚帕尔,和地狱炎息犬,还有那些火焰足印,被烧焦的花草落叶甚至是整个现实空间,在黑色的涌动着的烈焰中消失无踪。
他睁开眼睛。
只有他,和他的牛,孤零零地伫立在月光之下。
环视四周。周围曾被烧焦枯萎的草木,茂密得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就像一场疯狂的梦。
弥斯无从怀疑魔鬼说的一切。
他也没有选择。在这样的境况之下,所有人都会选择一试的。
虽然这也就意味着相信恶魔的话。
他无法思考,甚至不敢想。
万一,万一利亚帕尔的话,是真的呢?
如果谎言变成了真相,那么真相也就变成了谎言......么?
那他知道的,又有什么会变成假的呢?
弥斯不敢想,他只能照着魔鬼的话做。也许这样已经是个错误,但既然从恶魔的手里都逃了出来,那还有什么更糟的呢?
这一夜就是个活生生的梦魇,现在他只想远远地逃离这片受诅咒的丛林。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或者兴许根本就不是人,给他指一条路,他也会沿着那条路狂奔。
他催促着倪安特,在狭小的林间道路上飞奔,扬起飞舞的落叶和断枝。除了他们俩的声音,四周只有一片沉寂;没有任何野兽敢于踏入这片区域,那些喷吐着地狱烈焰的梦魇般的怪物远远不仅仅是人类的噩梦。弥撒铎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倪安特他几乎就要失去它了,这个陪伴他度过这些岁月,和他一起成长的伙伴。他仍能回忆起两年前倪安特初生时候的模样,它憨态可掬的可爱外表立刻征服了年轻而渴望拥有自己坐骑的弥撒铎。倪安特就是自己的骏马,而弥斯,在自己的心中,就是策马奔腾的骑士过去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至少在听过恶魔的话之前。
“都是谎话而已!我才不会被这种......这种话骗到!”
他闭上眼,默默祈祷着自己对恶魔的片刻信任不要触怒了大能的主。
没过多久,他的面前真的隐约显现出光线。即便是闭着眼睛的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光线照射在他的脸上!
他睁开眼向前眺望,这条他刚刚走进来的道路竟然真的通向了幽暗丛林的外面!他知道这一定是魔鬼的把戏,魔鬼不可能会这么好心的!
但......
为什么呢?
到底为什么呢?
倪安特也感受到了月光和清新的空气,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树木间的缺口在密不透风的丛林中渗过明亮的月光,那里就是幽暗丛林的出口。
和倪安特一起,弥撒铎穿过了那个缺口。
广阔而熟悉的草原在他们的面前铺展开,欢迎他们重新回到梅耶撒的星空之下这里正是他们误入丛林的地方。
弥斯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草原上清新凉爽的空气,排出肺中的恐惧和阴霾。“我主庇佑!”他如释重负地高声喊道,向后倾倒,仰面躺在倪安特的背上,这夏日繁星点点的夜空在此刻看来让人心神宁静死人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的。
“我出来了!我出来了!我活着从幽暗丛林出来了!”他响亮的声音在北方澄澈的夜空下回荡。
“我主庇佑!”
“呜哈!!!”
这绝对是一次最神奇、最惊险、最伟大的冒险!弥斯想到,如果自己讲给丹斯、费伊和斐莉丝听,他们也绝对会目瞪口呆的吧!甚至......甚至连吟游诗人都会传述他的冒险的吧!就像那些骑士传说一样!
想到这里,他已经把利亚帕尔和他的那些鬼话,完完全全地抛在脑后了。他甚至还觉得十分得意,以致于他自己都笑出了声。
“弥斯!是你吗?!你在那儿吗?!”
遥远的喊叫声打断了他忘我的幻想。
“弥撒铎!”
“弥斯!”
“内安德家的小狗儿,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弥斯听见了大家的呼唤,对着不远处那座被光点照亮的草丘高声回应道。
“弥斯!”斐莉丝惊喜地叫道,急不可待地一路小跑向弥撒铎的方向,擎着火把的卫士们和镇里的男人们紧随其后这是个出门遇不见生人的小镇,无论是谁失踪对于这里都不是件小事。看到这个迷路的孩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大家都露出了笑容。
“斐莉!”弥斯利索地从牛背上跳了下来,身上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弥斯张开双臂,斐莉丝猛地扎进了他的怀中,哭了起来。泪水打湿了弥斯的衣襟。
“对不起斐莉......让你担心了......”他紧紧地抱着斐莉丝,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安抚道。斐莉丝是同弥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知道她对自己的事情会有多么关心。
“弥斯,你小子,真是的,可让我们一通好找啊!”镇里的男人都围了上来,丹斯和费伊怯怯地跟在后面,眼角挂着泪。他不能确定这是因为他们的后悔,还是因为他们受到了父母的责骂或许两者兼而有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弥斯没有丝毫埋怨他们的想法。没有他们,自己也不可能经历这样激动人心的冒险。
“没事没事,”弥斯厚着脸皮,咧着嘴说,“我的命可硬了。”
“弥斯......对不起......”
费伊拉着丹斯,在父亲的严厉眼神之下走过来;道完歉他们便闭上了眼睛,露出像吃了苦瓜一样的表情,似乎在等待另外一轮责备。
“没关系啦!”弥斯拍了拍胸脯,“你们看我这不是没事吗?叔叔你就别责备他们了。”他走过去,拥抱着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安抚着他们;弥斯突然感觉有些奇怪,好像迷路的是他们俩而不是自己一样。
“你到底到哪里去了啊?!哈莱雷亚,你还平安无事......”(harileah,在古语中意为‘蒙主圣恩’,用以表示对主的感激)内安德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他的担心完完全全都写在了脸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紧张的手,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圣三角那是费兰铎教的标志。
弥斯从未见过父亲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就算是在弥斯弄丢了一整群小羊的那时候也不曾有过。父亲一定是以为要失去自己了,弥斯这样想着,竟然还有一些开心。
“快回去吧,哥哥!”站在父亲身边的艾思一脸责怪,比起弥斯他的弟弟说的话竟然成熟得多,“我再也不会给你打掩护了!妈都快担心死了!!我只想知道你怎么一点都不为爸妈着想啊!”
“对不起对不起......”弥斯内疚地傻笑,拉着小艾思的衣服,“都是我的错......原谅我吧,好弟弟......”
“请让一下,大家。”
听到这个声音,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两侧散开来。那是卡尔德维里安男爵,他的身旁是维宁牧师,他们穿过人群为他们让开的道路走到弥斯他们的身旁。维里安男爵关切地拍了拍内安德先生的肩膀,为他能够重新找回自己的儿子而感到欣慰;维宁牧师却是一脸严峻,他严肃的目光看得弥斯几乎发毛,特别是想到自己逃了聆圣日的宣道。
“......维宁阁下。”
但维宁牧师显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要责备他。
“你深入了幽暗丛林?”
“我......我被倪安特带了进去,都差点迷路了......不过后来,我还是找到了出口,逃了出来。”虽然弥斯迫不及待地想在酒馆里吹嘘自己的经历,但他绝对不想在维宁牧师说实话,说任何和恶魔有关的事情。他想起自己听过那些和恶魔沾染上关系的人,在教堂里接受恐怖而严苛的审判、拷打、逼供;被认定为异教徒的可怜人甚至会被绑在火刑柱上烧死弥撒铎可不想要这样的体验。
“就这样?”
“就......就是这样而已啊......”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维宁牧师犀利的目光细细得审视着弥斯的表情,像是要在全副武装的铠甲上找到孔隙。
“应该......快天亮了吧......”弥斯根据自己的记忆推断道,“凌晨?”
“现在是你失踪第三天的午夜时分,你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天半,你知道吗?”
“什么?开什么玩笑?!”
维宁牧师的表情毫无笑意。
弥斯的目光投向周围的大家,但大家却都沉默了,只有艾思对他点了点头。
“现在再看看,你是从哪儿逃出来的?”
“就在......”弥斯转过头,想指出那个他逃出来的出口。
但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口。
绵延不绝的树枝和填满其中的杂草,几乎没有任何能供人类穿过的孔隙,更不要说一头小牛。他的表情凝固了,当即怔在那里。
“恐怕我不能允许你离开教堂了;必须让费兰多卡萨(ferandocathra)1了解这件事。”维宁牧师满脸忧心地说,像是发布了弥撒铎的厄运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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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为什么,你为什么让他走?!”
从不明之处传出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没有身影,但只有声音。那不是因为战栗而颤抖,而是因为无尽的恨意。那夹带着的轰隆声听起来就像是在喷吐着烈火。
“你为什么要关心呢,”透过利亚帕尔那熟悉的声音,几乎可以想象到他脸上的诡谲笑容,那夸张得几乎把嘴角和眼角扭到一起的笑容,“这和你无关吧?囚犯?”
“他到底有什么特殊的?”
“他可不特殊,一点都不,”那拐杖的敲击声在静谧的夜里似乎异常响亮,“如果他活不过十二岁的话。”
“我不知道你在谋划着什么,你这和蚂蚁同侪的渣滓!放我出去!我要烧光这里的每一棵树,把那每一只不自量力的虫子撕碎!嘶啊”
这不是凡人的耳朵所能听见的对话。但如若能听见,心里一定会被这股狂暴的仇恨的感染,满含着要将自己的喉咙撕开的疯癫和暴怒。
“你该耐心点,你会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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