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斯?”
“哥哥,你还好吧?!”
艾思和加布凑上来,关切而略显慌乱地问道。
当然,那位丹希大人也没被落下,像死死吸吮在伤口上的水蛭一样缠人,他又一下趴上了艾思单薄的肩膀。
“喂,泽文的小学徒,只是裂了半个耳朵而已,不至于聋了吧?看来这小子已经彻彻底底被击垮了嘛”
“弥斯,振作点!”加布半蹲了下去,低下头,却只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
“到底发生了什么?”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们俩也都没能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阁下,这种情况……该不该通知圣司阁下?”修女们已经大致完成了包扎,只是做得算不上精致她只是把弥斯的耳朵并着眼睛一起,严严实实地缠绕了好几圈。
“尽管不是太严重的伤势,也没有叨扰圣司的必要,”那位有些面熟的阁下摇着头,一脸严肃,“为了预防伤口污染,还是带回去处理一下这样的话,决斗也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这不是废话吗。”奇拉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已经在卸自己的头盔了。
“弥斯,能听得到吗?我们马上就扶你回教堂去,行么?”为他包扎的修女用轻柔的声音询问道。
“泽文或许不会喜欢这种结局的,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不,他绝对不会喜欢这种没骨气的结局。”
毫无征兆地,潘迪亚丹希喝醉了酒似的忽然发作,猛地直起身,并朝弥斯的方向走过去。
“好了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儿了。”
“可丹希大人……您这是要干什……”
“起开。”不耐烦的丹希没等比恩阁下把话说完,便粗暴地拽住他洁净的衣服,一把拖到一旁,自己蹲在了弥斯的面前,正面对着垂头丧气的他。
“小子,给我把头抬起来。掉了半个耳朵就蔫了?”
他一手抓住弥斯的小辫,将他的脑袋粗暴地拎了起来;见他的神情依旧如此恍惚,他又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两个耳光。
“您不能这么对待伤员……”一旁的修女急忙伸手想要阻止,但被强盗本性尽露的丹希大人一口喝斥了回去。
“闭嘴,给我待着。”
“……是,大人……”
“那位大人真是……又要胡来了吗……”
坐在地上的比恩阁下也只能无奈地摇起了头。
“丹希大人……”
弥斯抬起头,与丹希四目相对;他的目光稍稍聚焦,看来那两个耳光起了不小的作用。
“……我……想不出来……想不到办法……一片空白……”他干燥的嘴唇吃力地吐出单词,意识空白而迷惘,“……我想……想要思考……但……怎么办……怎么办啊……我在想……我在使劲想……”
丹希有力的大手搭上了弥斯的肩。
“……丹希……大人……?”
猝不及防地,一发毫不留情的重拳狠狠地揍在他的左侧脸颊。
弥斯的脑袋如同被狂风席卷过的树枝般倏然扭去一旁,猛地拉紧起脖子上暴突的肌肉,只是因为丹希抓紧了他的肩膀,他才不至于躺倒下去。
缠裹着伤口的缠带也脱落在地,露出那只开裂的耳朵。
“大人!!!”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一旁的众人,尤其是修女们都惊叫了起来。
“都给我闭嘴!少一两个耳朵究竟有什么好咋呼的??!”
弥斯的脑袋无力地垂了回来,伴着止不住流淌的鼻血。
“丢人啊,丢人啊!”丹希再度抓起他的辫子,吊起他的脑袋,用恶徒般的眼神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任弥斯不断滴落的鼻血流在他那身华美的铠甲上,“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那天晚上在我面前下的决心都到哪儿去了?!你只是在说着玩吗??!”
“呃啊”剧烈的疼痛终于让弥斯开始找回自己的理智。他捂着自己被揍的那边脸,身体不住地颤抖。
“好了,听好。”丹希大人稍稍压低了声音,凑近他的脸,“虽然这件事情与我毫无干系,就算你落得再狼狈也不会丢我的人,但有些人可是会脸上无光的。别让那家伙看着你这个样子,明白吗?”
“……大人?”
“顺着我的肩膀看过去。”
“啊?”
“通用语都听不懂了吗?叫你往我身后看。远处!远处!”
照着丹希大人的话,弥斯抬起头,自丹希大人的肩膀上方望过去。
那是哨塔的方向即是那座在地下室里隐藏了直通地牢的升降台,并始终向西警戒着全视尖塔和异教徒国度的望塔。
但那望塔上的身影,并非向西,而是向东,向着操练场的方向,以无比不可一世的冠军身姿伫立在高处,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场地内的一切
这一切不过都是弥斯的想象。那不过是一个位于哨塔轮廓顶端,甚至连黑影都算不上的,渺小遥远的不自然的凸起罢了。无论是形体还是身姿,不过只是弥斯在自己脑海中描绘出来的景象罢了。
但却是这虚构的景象,成为了他眼前无垠的绝望中首先渲染上的第一抹色彩。
所能隐约体会到的,也只有那熟悉的冰冷注视。
只是这寒冷刺骨的目光,却使得弥斯的血液重新燃烧起来
“老师……在看着!”
“‘如果你能赢的话。’”
泽文在这里看着,也就意味着在他看来,弥斯能赢!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看见了弥斯眼中重新点亮的希望之火,丹希大人闭上眼,微笑着连连摇头,“也别让那家伙太丢人啊,小鬼。”
“大人说得对,不能就这么结束!一定还有办法!我得冷静下来!”
弥斯抬起手,“噼里啪啦”地对着自己的脸蛋一顿抽,希望以此唤回自己的理智。
“好了,好了,冷静,弥撒铎!想想看,用泽文老师的方式想想看!只要老师还在看着,那就意味着自己绝非毫无机会胜利,只不过自己还没能发现!”
“仔细想想,奇拉的那一招究竟有什么破绽!一定有的!……”
“……对了!”
虽然这并不是他所见过或习练过的任何一种招式,但究其本质,思路并不复杂;当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新领略那矫捷的身姿,问题的答案便也呼之欲出了。
“……失位技术!这是一种失位技术!!”
所谓“失位”,即是在进攻过程中放弃自己稳定可控制的身位,采用极其冒险的方式接敌,以达到一击即杀的效果。失位技术的成功率通常并不高,因为不仅只是放弃身位而已,还在于要达到瞬间击倒的效果,出击的力程通常也比较长;如果是熟知的技术,在双方体力和注意力都还大有余裕的情况下极易被识破。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事实上,失位技术在无甲剑术中几乎是不存在的。
对于徒手格斗技术来说,通过失位的方式加长力程,增强力量,从而达到一击制敌的效果,尤其以一些带有跳跃和回身的踢法为代表,这当然是有意义的。在徒手格斗中,攻击的力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攻击的效果,力度不够的攻击是可以凭借强健的肉体和正确的防守方式阻挡下来的。然而在无甲剑术中,情况则截然不同人类是不可能以自己的肉身挡住钢铁铸造的兵器的,只要对手暴露出空当,要杀死他并不需要用太大的力气。
以奇拉的那一招华丽的转身反刺为例,为什么他几乎从来没有看见过其他扈从或是圣骑士使用这样华丽得如同舞蹈一般的招式呢?答案很简单,因为这是华而不实的招式。
当一个人腾跃到空中时,哪怕只是双脚堪堪离地,那也意味着他失去了对身体大部分部位的控制权,并交之予自己的重量。在这种时候,无论多么敏捷的人,在半空中都是难以躲避敌人的攻击的,更不要说在转身时将背后暴露给对方。要在半空中一瞬间确定自己的落点和攻击部位更是难上加难,做到这一点的奇拉无疑拥有恐怖的实力。
不过,实力是这么用的吗?
或许,这就是她没能正中自己眼睛的原因?因为弥斯知道,奇拉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虽然表现得轻松而惬意,但不可掩盖的事实是,她失手了。
无论是因为自己的及时反应救了自己的眼珠,亦或是奇拉对这一刚刚想出来的招式还没有完全驾驭,事实是,她错失了自己的目标。
“这就是机会啊!”得出这个结论的弥斯,仿佛得到了一点自信。
那么,下一个问题是,奇拉为什么要采用这种冒险而并不实用的技术呢?尽管她得手了,但以她的速度和能力,如果使用她拿手的十六连击,或许会赢得更稳妥?
她仅仅是为了炫耀自己压倒性的实力,才会使用这种华而不实的技术的吗?
又或者……
她实际上并没有自信?
她对自己最拿手的剑路并没有自信?
在被弥斯针对研究了半个月之后,奇拉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最拿手招数的自信吗?所以她才采用这种看似华丽实际却风险很高的战术,还是在决斗的一开始?
“‘你真以为,只有你会针对我吗?’”
等等,这么说的话,难不成奇拉在针对自己吗?
难道……奇拉并不像那张毒辣的嘴上说的那样,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吗?
这么思考着,他不禁将目光投向了奇拉。她一脸轻松地依次卸下身上的护甲,仿佛胜利对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实际上的确如此,或者,倒不如说输给弥斯这小子才会让她颜面尽失。
但她的下一个微妙的动作却令弥斯眼前一亮
当她卸下胸甲,并将其丢在一旁时,弥斯注意到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又紧促地吸了回去。
或许这看上去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动作,但在弥斯看来,这个微小得很容易忽略的动作成为了事情的关键!它验证了自己的假说
通常,在寒冷的季节,人是不大会发汗的,即便是经历了剧烈的运动过后。事实上,决斗只进行了如此短暂的时间,奇拉也没有理由出汗。但在剑术或者其它任何格斗系统中,气息都是影响体力和持久力的关键,保持均匀的呼吸频率十分重要。作为自小接受训练的骑士后裔,奇拉祖尔萨宁自然不可能忽略这一点这一点弥斯甚至就是从她的父亲那里学到的。
但奇拉的呼吸并不均匀或者是因为精神上的紧张,或者是因为放松,又或者是因为疲惫。
弥斯也领略过奇拉的体力和她对自己特殊的训练为了那种一鼓作气击败对手,连续不停地发起进攻的战术,所特地训练出来的体力。虽然从长期的持久力上看不如自己,但这也是她能使出连续而凶猛的十六连斩,而弥斯却无法做到的原因。也正是因为这样,如果推测说奇拉只是因为这一瞬间就结束了的进攻就感到疲惫的话,弥斯自己都不会相信的。
那么,可能性就转到了其他情况上或许她并非像她努力表现出来的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战斗。
奇拉固然强,她的实力也毫无疑问凌驾于许多人之上;只是她那不正常的暴躁和骄傲,或许不仅仅是一种模仿,而是一种掩饰那是一种战术,从精神上彻底压倒对手,让对手感受到恐惧,营造出不可战胜的绝望之阴影。这正是一种,所谓“恃强凌弱”的气场气势如虹的人在迎接失败之前看上去都是不可战胜的。
但在更强者的视角里,这不过只是虚张声势。
“只有用更强者的视角,我才能撕开她的面具对了!正是这样!!”
“还没完……继续吧!”
弥斯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直视着奇拉那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不过才第一回合呢。”
“蠢狗,我可是连护具都脱了!如果要继续的话,就别趴在那里装死啊!”奇拉看上去再度被惹毛了但这似乎却更验证了弥斯的想法。
“穿回来就好了。”
“你就那么不想完整地活着吗?!”
“也许是这样。”
“真是,这小鬼甚至比那位老的祖尔萨宁还要阴晴不定嘛!”已经重新回到观众席之中的丹希一边叹着气,一边挂着糟糕的笑容。
奇拉恶狠狠地转向这位风暴崖的守城官,毫无敬意地质问:“你对他到底说了什么?”
但丹希却丝毫不在意奇拉的态度,只是摊了摊手,“我只是不想白来一趟。这么快结束的话那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烦死了!烦死了!”
奇拉俯身从地上提起自己的胸甲,显得愈加地怒不可遏了。
“既然这样,我就满足你对痛苦的要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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