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崖,摔跤场;约定之日,黄昏之时。不详的红晕在高大城墙背后的天际酝酿。
弥斯自认为已经到得足够早了,毕竟他的心里还一直牵挂着艾思的情况这是决定艾思命运的一场比赛。令弥斯倍感幸运的是,在这个本该在训练的时候,那位泽文老师竟然大发慈悲地批准了他提早结束日常训练的请求,看在主的份上。
但加布还是一如既往地早到了一步。
伫立在他身边等待着的是风暴崖教堂的圣司希洛宁迪里埃阁下。
“早上好,阁下,没想到您居然也来看这场比赛了。”弥斯略显放肆地朝迪里埃阁下打了个招呼。
“你这是看不起我这双老寒腿了啊,弥斯?”
“没有没有!阁下可是老当益壮!”
“得了,你也别埋汰我这把老骨头了。”老阁下笑着摇了摇头。
“您没有和艾思一起来吗?”弥斯四下张望着,似乎艾思那家伙并没有早早地出现在场地附近热身,“那家伙,都这个时候了......”
“我出来的时候,那孩子似乎还在房间里看书,看样子很是认真啊。”
“都这种时候了还看什么书啊?那种东西现在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乍看弥斯那副紧张的样子,不知道的或许会以为是他自己要参加这场比赛呢。
“放轻松,弥斯。”但迪里埃阁下依旧神态自若,用言语轻缓地安抚着他的不安,“或许艾思正在研究能取得胜利的办法呢。”
“从书本里面能看出什么啊?这可是搏斗啊,无论从书里学到多少东西,最后还是得用自己身体的力量和经年锻炼的技巧来解决才行的啊!”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等着看好了。”老迪里埃微微一笑,“瞧着,弥丹诺和他凶暴的小学徒来了。”
“那小鬼来了吗?”奇拉漫不经心地四下扫视了一会,“赶紧开始吧。”
“他马上就会到的。”弥斯立刻为艾思的缺席打了掩护,就像从前在梅耶撒的时候,艾思一直为他缺席维宁牧师的讲道打掩护一样。
弥丹诺大人低下头看了看怀表,离预定的钟点倒还差了几霎。
“无妨,就等一会儿吧。”
“那小鬼,连影子都不见,恐怕已经临阵脱逃了吧?”奇拉环抱双臂,看样子丝毫没有做临战时的准备,仿佛只是过来摘走某样东西一样放松。对于一个一点基础都没有的外行人,久经磨砺的她也实在是紧张不起来。
她不过是来摘走胜利的,仅此而已。
不过在说这话的时候,奇拉的心情也并不愉快。毕竟她和弥斯还是有交易的,如果这一架打都打不起来,那么弥斯那条笨狗会赖账也说不定。
“艾思绝对不会逃的!我弟弟他绝不会临阵脱逃!!”
奇拉挑了挑眉,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这种话说出来你自己也不信吧?不过是为了用这种方法来唤起自己缺失的信心吧?”
弥斯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毕竟,那小鬼怎么可能有一丝丝赢的机会?我怎么想都不可能。”奇拉摇了摇头,说出了所有人的想法。
在明知这一点之后还愿意前来看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赛的人,其实也没有多少。
弥斯只得朝奇拉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毕竟,他们其实是一边的,一味地损艾思对她来说并没有好处。
但奇拉没有在意,“我能做的也就是不用脏活而已就当做是稍微练习一下纯粹的摔跤技巧罢了,这一点我的老师也同意了。”
说到这里,奇拉摊了摊手。
“不过没有用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不管我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我们没帮他,只是那小鬼实在太没用了,对他来说,这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怎么会,这些天的训练肯定是有意义的!等着瞧吧,大小姐!”
“真是条无可救药的蠢狗......”奇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加布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艾思来了。”
在昏昏欲坠的斜阳映照下,艾思一个人的身影在草地上被夸张地拉长。他垂着头,孤独而沉闷地迈着步子,朝场地这边走过来;从他的身上看不到丝毫的斗志,而却像是一步步走向刑场的死囚。
“这算哪门子骑士精神啊!”弥斯的心里几乎已经在咆哮了,艾思的这个状态让他也不得不绝望。
不要说胸有成竹了,艾思现在这个状态简直就是不知所措。
奇拉轻蔑地看着艾思的样子和弥斯的反应,发出一声不屑的哼笑,满脸的嘲弄,“这种衰样,居然还来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忐忑不安的艾思就这样走进了场地,行了一个颇为像样的骑士礼。
“弥丹诺大人,迪里埃阁下,各位。”
老弥丹诺又瞟了一眼怀表,在确信他没有迟到之后,他点了点头,“你就是梅耶撒的艾桑铎。”.
“是。”艾思诚惶诚恐地应道,这位大人那股严肃认真的劲儿一下子镇住了他。
“就是你想要成为我的学生。”
“是。”
“那就不用多说了。”弥丹诺大人摊开手,开门见山地说道,“展示给我看吧,在真正的战斗中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是,大人。”
遵照弥丹诺大人的指示,奇拉和艾思同时踏进了沙地的两头。
“真的吗?吓成这样?”始终环抱双臂,奇拉的脸上挂满了失望,她的发言依然刻薄而丝毫不留情面,“在今天之前我甚至还想过你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机会,如果我稍微放水的话看来是我想多了,你甚至还比不上那个娘娘腔加布。”
尽管被当面羞辱,好脾气的加布还是没有发作;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奇拉祖尔萨宁小姐的脾性。
“是。”艾思回答。
“......看在主的份上,你连话都不会说了吗?!”她摇着头,对这个对手已然彻底扫兴了,“我居然要和这种对手同台竞技?!”
“少说废话,奇拉。”弥丹诺简短地训斥道。
“是,老师......”在自己的老师面前,就算是奇拉也只能收敛一些。
“你们需要一位裁判吗?”这时,围观者中一位叫做托德雷(tordrey)的扈从自告奋勇道,“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让我来担任裁判吧。”
弥丹诺大人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新上任的裁判得到了允许,站在了奇拉和艾思之间,高举起手:
“那么!一二
开始吧!”
奇拉立刻朝艾思发动了猛攻!
这是她惯用的战术,与那日同加布对抗时如出一辙,祖尔萨宁式的迅猛攻势;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挥起拳头。
对付这种货色根本不需要拳头。
艾思下意识地后撤,压低身子,并伸出双臂准备迎接对手,正像这些天来他从加布那里学到的一样。
但这一切在奇拉的眼里都是徒劳的。
对于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新手来说,他做出防守动作并不是为了防守,只不过是按照记忆中的姿势学样罢了。在经历了多年刻苦训练的老手眼中,艾思的动作尽管很标准,但却破绽百出;更何况艾思甚至做出这个简单的动作都需要耗去思考的时间。
奇拉不需要。
只要接触到对方的身体,她的经验立刻就能告诉她许多许多信息对手的重心放在哪里?对手的力势指向何方?对手的平衡如何维系?自己应该朝哪个方向出力才能起效?
所有修习搏斗术的人都明白,训练和实战经验上的差距,通过短短的一个礼拜是绝对绝对不可能弥补的。一个短暂思考的时间就足以奠定胜局。
奇拉想都不想就抓住了艾思向前伸出来的右手手腕。
在这个时刻,艾思正处于退避的状态,但由于他的右手被控制住了,也就使得他的整个右半侧身体无法远离奇拉;这样一来,艾思的身体在这两股力量的作用下,也就产生了绕他的右腿向外旋转的力势这就是她想要的。
被控制住手腕的艾思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离奇拉的控制
但他的这股对抗奇拉控制的力反而被奇拉所用。
借助这股的拉力,奇拉突然卸力上步,控制住艾思手腕的右手将他毫无准备的上臂反折至肩,左手顺势从他的臂弯穿入,紧握自己的右腕完成闭锁
与此同时,她的腿迅猛地挤开艾思前腿的站立空间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所有力与速度的转换,都发生在一个艾思甚至还没能意识到的瞬间而奇拉也是在这个瞬间,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似的,完全不加思考就做到了所有这些事情的。
艾思被轻松放平在地,轻松得就如同推倒一个稻草人。
倒地之后,奇拉继续调整身体的角度,保持着对他整个右肩控制的同时,毫不留情地跨过他的右手坐在他身上;不仅如此,艾思的右臂还被奇拉以相当别扭的方式固定了,如果继续向下施力的话,藉由以他自己的手臂构成的杠杆,她一定会摧毁艾思脆弱的右肩。
所幸奇拉没有继续下去。
“这样就是双肩触地了。”
她结束了对艾思的控制,站起身,甚至连气都没喘一下,语气中的轻松不言而喻。
“抱歉,笨狗。”奇拉转过头面对弥斯,耸了耸肩,“我留手了,但你弟弟实在是不堪一击。”
就连弥斯也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他也很清楚,奇拉的每一句话都是铁铮铮的事实。
“这样就可以宣布结果了吧......”一旁充当裁判的托德雷察看了一下场面上的情况,摇了摇头。艾思躺在地上的时间早就超过十倏了,按照通常的比赛,比赛已经结束了。
无论是技巧、力量还是经验,双方的水平差距都不可能用任何手段来弥补。甚至可以说,只要让奇拉抓到艾思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艾思都会像洋娃娃一样被随意地丢在地上这场比赛简直毫无悬念。
但弥丹诺大人突然发话了。
“不,还没结束。”
“哈?但......老师,双肩触地的时间早就超过一倏了。”奇拉满脸疑惑地望向自己的老师,这位圣骑士说的话肯定不是在开玩笑弥丹诺大人从不开玩笑。
“我有说过,双肩触底超过一倏就算失败的比赛规则吗?”弥丹诺大人反问自己的学生。
“没有。但正常来说......”
“这不是正常的比赛。”
“那请您明示,老师,我要怎么才算胜利?”奇拉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同这种水平的对手对抗简直是浪费时间。无论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弥丹诺大人微微抬头,示意奇拉回头尽管很费劲,但艾思终于从地上重新爬了起来。
“那孩子不是还站在那儿吗?”
“我明白了。”奇拉脸色一沉,“虽然对不起那条笨狗,但既然是您的意思,我也就照做了。”
“好样的,艾思!这样的话你就还有机会了!!”没有立刻失败让弥斯再度看到了一丝希望。
但迪里埃阁下和加布的神情都很凝重,一旁的裁判托德雷也愣住了。
“相当不妙啊......”加布喃喃说道。
“弥丹诺那家伙在想什么?怎么能这样?!”迪里埃阁下瘦削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俩可都还是孩子,看在主的份上!”
似乎只有弥斯一个人还蒙在鼓里。
“到底怎么了,阁下?”
加布替老阁下回答了他的疑问,“如果按照弥丹诺大人的意思,那么这个比赛只有一种结束方式,就是艾思成功摔倒祖尔萨宁小姐。”
“是啊,那对艾思不是很有优势吗?只要他还能站起来,那么永远都还有获胜的机会!”
“他没有机会的。”加布摇着头,言语中透露着深深的担忧,“你仔细想想,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对于祖尔萨宁小姐,她的胜利方式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
弥斯的话戛然而止,呼之欲出的答案就这么卡在嘴边。恐惧一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就是......
让他......
再也站不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