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叡张咨被杀后,消息传到雒阳。相国董卓刚为汴水大胜的消息所开怀,却又听闻袁术在南阳聚起过十万兵众,不由大为头疼,拍案感叹说:“天下贼子真如风吹草长,袁绍刚退,又来袁术,简直杀之不尽,草窃不止。”
五官郎将蔡邕便上前献计说:“天下贼子若让董公一一诛杀,那自然是杀之不尽的,但他们其心不纯,道术不正,都有称王称霸的野心,王叡张咨本是袁绍一党,如今为袁术孙坚所杀,便是明证了。如今荆州刺史一位空悬,不如派一宗室名流继任,袁术若与之争利,便不敢全军北上,袁术若不敢争利,则会为其所乘,南边的祸事便不足为虑了。”
董卓虽得知陈冲也参与讨董,但蔡邕为他谋划时,用人调度,令他常觉眼界大开,心服口服,迁都一事能顺利进行,也离不开蔡邕的支持。偌大的士族高门,愿意真正为他效力的不过寥寥几人,因此他仍信任蔡邕。闻弦歌而知雅意,他问说:“蔡公所言可是刘表罢。”
于是任命山阳刘表为荆州刺史,刘表接受此任命后,大喜过望,对长子刘琦说:“天下大乱,我此去荆州,虽是身赴险地,但又正如当年世祖身往河北,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纵不能成帝王之业,亦能成一方之霸主。”领了印绶诏文之后,当即举家南下荆州。
是时袁术驻军鲁阳,大肆招揽荆州诸郡盗匪,自造印绶,表举校尉多达十七人,各领有数千人;又表举苏代为长沙太守,孙坚为破虏将军,整个荆州都为袁术声势所吓,转而奉袁术为主。
袁术听闻刘表上任荆州刺史,一时颇感棘手,既不敢下杀手,也不愿他上任,便下令手下兵卒拦截刘表车队,又不让其离开鲁阳,变相软禁。安排完毕后,袁术又投身于豫州刺史之争,以期掌控两州。
刘表知道时不我待的道理,斟酌损益,便将家属留在鲁阳,自己隐姓埋名,只带了印绶诏书,身着黑色戎装,头戴斗笠,打扮做游侠模样,单骑间道从叶县南下,日夜兼程穿过南阳郡,他过襄阳而不入,而是先进入宜城,谋划如何夺回荆州。
此事刘表行得异常隐秘,袁术全不知情,因为豫州之争正入紧要关头。
自从汴水一战后,袁绍联军退回酸枣,这一战联军损失近三万人,折损的还多是精锐骑士,这让联军对董军大为畏惧,不再妄想进军得胜,反而诸侯之间相互诿过,迁怒于曹操,说他谋划不周,轻军冒进方才有此大败。
曹操不胜其扰,干脆离开联军,往扬州重新招募士卒。随后诸侯又计较说,豫州刺史孔伷失期,不与大军同进退,亦才导致此败,不然近二十万众,怎会不胜呢?又转而怨怼于孔伷,上下议论纷纷,讥谤不止。
盟主袁绍全程不置一语,则任由诸侯攻讦。
孔伷因此与联军大生间隙,当即率军退回颍川阳翟,宣布退出讨董。袁术本以为此时乃是拉拢孔伷的良机,便派苌奴前去慰问孔伷,孔伷得知袁术前来招揽他,却不屑一顾,嘲笑说:“我虽与袁本初不和,可袁公路什么人物,也想招揽我?整日与匪寇老革厮混在一起,也能领清流讨董吗?”
袁术闻言大为忿恨,将准备表举孔伷为司隶校尉的文书都撕碎了。当夜,他在帐中招来一名刺客,对他说:“若能得孔伷头颅,可允君五百金。”
那刺客是袁术从虎贲军中带来的,名作成户,他本是颍川阳翟人,对城中环境了如指掌,又擅割喉杀人,因此被袁术委此重任。
四月十六,成户化身河南难民,逃进阳翟城内,他花了两日蹲在郡府前乞讨,观察孔伷进出府邸的时间,又在宵禁时以钩爪秘密潜入府中,花两日摸清孔伷府邸布局,随后他出城发信于袁术,通知他打算在四月二十五日时动手。
那夜子时,他在怀中藏了一柄精铁小刀,身穿一身玄色,嘴围黑巾,从木梯翻墙出门,一路摸黑走到郡府角落,那里有一颗百年槐树伸枝出府。
但那夜乌云紧密,没有月光,成户扔了几次钩爪都未能挂上,只好自己点了火折来看,这才翻过墙来。此时正值初夏,树枝上恰有几只莺鸟栖息,但成户翻上墙来,却毫无声响,没有一只莺鸟惊醒。
他如猫一般在墙檐上蹑足,连过七八间厢房,直奔孔伷的卧房——孔伷的府前挖有一清池,极易辨认。此前孔伷刚与侍妾云雨一番,倦累得厉害,但他嫌天气燥热,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便打开窗户,任凉风习习吹往床榻,这就昏沉睡去。
这下连成户开门的功夫都省去了,成户翻进听闻他的鼾声,心中顿时大定,一手拿小刀,一手拿麻布,捂着床上两人口鼻,一刀一个,很快两人就都死透了,直至天明时苍头敲门打扫房屋,这才发现两人的身体也凉透了。
阳翟因而一团乱麻,城内城外一片纷纭。
此时李旻带两万步卒长驱直入,当夜包围阳翟,以袁术名义宣布接管颍川郡府,郡朝群龙无首,原颍川太守徐源不能担当,郡朝最终只能就范。
袁术便表举孙坚兼领豫州刺史,李旻为颍川太守,舒仲应为汝南太守,又以朝廷名义招募豫州各地黄巾余部,如何仪、何曼兄弟等皆前来响应,不过一旬之内,袁术传檄而定豫州,账目上又扩军近六万,真可谓大出风头。
袁术以自己计谋得授,又身握两州之地,还洋洋自得地催问孙坚说:“文台,如今袁绍汴水大败,天下失望,而能勤王讨董的,只剩你我而已,举世瞩目。董卓虽有雍、司,我亦掌握荆、豫,户民多董卓何止百万?关中黎庶望王师欲穿,不知君何时方能北上讨董呢?”
孙坚见袁术之时虽对他夸下海口,说董卓不值一哂。但如今涉及军事,他却又较起真来,对袁术分析说,如今兵士秽杂,不晓军令,莫说十万之众,便是百万之众,也不能当凉人之一合,汴水之战便是先例。他须要练军砺战,令三军令行禁止,晓畅鼓阵,而后方能北伐有成。
闻孙坚言论,袁术大失所望,但孙坚并非推诿之语,确在鲁阳日夜操练士卒。孙坚刚来之时,军容声势浩大,声沸山野,袁术自以为是雄壮之军,可是五月初时,袁术再来鲁阳阅兵,军队大为迥异,他策马行伍间,虽说偶有嘈杂之声,但三军士卒多有肃然之色,严立军姿,干戈立如长林,袁术骑马其中,颇感杀气充盈,他神色不禁为之一变,下马后,他对孙坚由衷钦佩:“是我短见,不晓军事,军中诸事便拜托文台了。”
北方又渐传袁绍联军在河内接连败战的消息,袁术愈发志得意满,他自幼便争不过袁绍,族中处处以袁绍为先,此时袁绍表现大失众望,才显得他袁公路的能耐。想到自己手握名将大军,又有钱粮军资无数,袁术似已得见自己在讨董中独占鳌头,先入西京的场景。
他全然将刘表忘得干干净净。
到五月初四,有盗贼到鲁阳来,他以帆布为袍,半赤着胳膊,腰中带着三把长刀,一看便是荆州独有的江贼,只见他高举校尉印玺,跪在营前求见袁术,这印玺是以粗银铸造的,下以隶书写有“校尉”二字,这印玺不似官印一般有精美花纹,一看便是私人仿造的。
但侍卫见了不敢怠慢,只因这印玺他识得,正是袁术在宛城所造,并在荆州大肆派发的。他忙将这江贼领到袁术处。此时袁术正与苌奴对弈,手中抓着一堆算筹,眼前就要通吃,忽而闯来一人打扰他兴致,理由还莫名其妙,他边吃蜜饯边奇道:“江贼能有何事?”。
这江贼一见袁术,立马跪地痛哭,对他直述说,荆州就在这十余日内,剧变骤生,他首领汲进在上月赴刘表之邀,在宴席上被刘表袭杀,部众都散尽了,还请袁术领军为首领复仇。
袁术闻言大惊失色,急忙问他详情。
原来刘表单骑入宜城之后,以诏令宾服宜城令,随后暗中联系襄阳蔡氏、中庐蒯氏。此两家乃是南郡大族,占地万亩,门客近万。两族族长蔡瑁与蒯良、蒯越兄弟商量说:“袁术虽出高门,却毫无名流姿态,招抚宗贼,轻视士人,孙坚身杀国家重臣,他竟然委以重任,正可比沐猴而冠,到底不可以倚靠。而刘景升宗室之后,又名在八俊,单骑入荆,可以说是气冲斗牛,我们助他安抚荆襄,自然远胜于袁术治下。”
于是两族都依附刘表,为其暗中沟通荆州各族,刘表也投桃报李,提拔蔡瑁为别驾从事、蒯越为治中从事、蒯良为主簿,娶蔡氏女为正妻。
四月二十一,蒯越以献财交好为名,诱十五大贼帅到中庐赴宴,宴席之上,蒯越在侧房安排刀斧手。酒宴正酣,他以摔杯为令,将宴上贼帅尽数枭首,而贼帅部众也被蔡瑁率兵袭取,俘虏归降者生,拒降者死。
二十三日,死者的头颅被襄阳庞季在城下筑成京观,蒯越再入城说降占城的江夏贼张虎、陈生,两贼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当即负荆请降。
刘表得以进入襄阳城中,随后他在州郡发布檄文,言说若有与宗贼勾结者,立斩不饶。荆州的郡守县长见此霹雳手段,两腿飒飒,逃亡成风,而刘表便任用荆州各高族为官。眼前这江贼假意投诚,见刘表忙于政务,这才逃脱襄阳的封锁,到达鲁阳来传达消息。
袁术得知原委,心头冒火三丈,脑门直欲生烟,连口中蜜饯也嚼之甚苦。他赶忙让人去追拿刘表家眷,想作为人质逼迫刘表。孰料刘琦精通人情,这一月来与看守打点关系,在十日前就离开鲁阳,绕路沔水,乘船去与父亲相会了。
这讨董的戏码,天下本以为诸侯将共唱雄壮的《天作》之声,孰料北边唱的是忧心殷殷的《北门》,南边唱的是交乱四国的《青蝇》,到底何时才有人奋发振作呢?
五月初六,关羽拒绝袁绍招揽,南下至鲁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