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曾经思考过，如果当初还在胎里的时候,先觉醒灵智的是他，他会不会做和帝衍同样的选择，答案是不会。

每次他这样想的时候,乌金会嗤笑他一句：“所以你不是帝衍。”

是啊，所以他不是帝衍,他生来血脉弱,靠着努力和那一点点的天赋修成仙尊，之后再无寸进，连化形都慢了帝衍几千年，也……慢了他那一步。

洪荒生灵不太讲究同源而生，正如三清反目,女娲伏羲结为道侣,他和帝衍之间从一开始有怨，关系自然不会亲近到哪里去，他小时候曾经想过，只要熬到自己有了足够的实力出去闯荡,他绝不会留恋这个毫无感情的兄长，他默默的积蓄力量，几次被夺走机缘，也只是记在心里，期望着哪一天能一条一条的砸回帝衍的脸上。

第一次遇到玄瑶的时候，他刚刚修成仙尊没多久，和帝衍一起前往太阴星，想要寻个风水宝地建立天庭，那时帝衍真叫个一穷二白，除了天道赐下的造化玉碟之外什么都没有，玉京上神说要帮他们，也是冷眼旁观他们一个个收服洪荒势力。

太阳星是盘古大神右眼所化，倾尽精华孕育出他和帝衍两只金乌，来时虽然被提醒过这太阴星之主修为不高，他还是颇为警惕，直到在一片桃花海中见到那个仿佛天地造化生成的少女，什么警惕心思都忘了，他呆站在那里，足有一刻。

极阳和极阴乃是天造地设，几乎是在看到那少女的第一眼，他知道自己完了，他无法控制的一见钟情了。

然而那时他太专注，忘了身边还站着一个帝衍，更忘了他是极阳的金乌，旁边这一只更是，尤其是在他打不过对方的情况下。

东华觉得自己被迷惑了，仿佛整个人分成了两半，一半彬彬有礼上前，言笑晏晏搭话，一半则成了见肉的饿狼，一寸一寸，把眼前人看得分明，恨不能把人当场吞下肚子里去。

太阴星上是有夜晚的，那清灵少女带着三分歉意将他和帝衍引到一处宫殿，随即离开了，他第一次恨极了夜幕降临，让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的少女背影消失。

东华和帝衍在太阳星上也是有宫殿的，太阳真火烧出形，万年熔岩浇筑成，滴水生烟，对应的，太阴星上的宫殿是用无数玄冰砌出，一走进去，寒彻心扉，还沉浸在一见钟情之中的东华差点没冻懵了，看着帝衍大踏步朝外走，顿时反应过来，抖抖索索的跟上。

东华记得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太冷了，走到半路上化成了原形，太阳真火都没烧融羽毛上的寒霜，整个太阴星飞了遍，才找到一片不算太冷的桃树林。

之后的东华常常在想，如果那个时候打赢的人是自己，那么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没什么如果。

他一见钟情的姑娘终是成了他的嫂子，他木着脸看着被自己称为兄长的人抱着他心的姑娘，两个人眼里似乎只剩下了彼此，他好像从生来不被疼，不被青睐。

百万年的颓废与其说是颓废，还不如说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兴致，他的金乌血脉只有四分之一，修为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提高，他的人为了别人割舍一切，占据了大半天空的天帝剑意高高的悬挂着，连守护都不需要他，他没有亲人，没有人，只有一个会凶巴巴的骂他傻子的朋友，他除了呆坐在那里，等着腐烂，似乎没什么可做了。

乌金和金乌只差一个顺序，然而它却是条说话很粗鲁的龙，据说是有祖龙血脉的，常常指着那些小龙说，它们都是杂种，然而作为一条有祖龙血脉的金龙，乌金却是那个经常搞出杂种的。

他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一条龙要有那么多的女人，他想，如果阿瑶愿意跟着自己的话，千年万年，十万年，百万年，一个量劫，十个量劫，一百个量劫，他都不会腻烦的，他想守着一个人，时时刻刻看着她的模样。

乌金却不懂，他常说大千世界繁华无限，既然有那无尽长生，自然享尽一切，东华猜想，它的一切里，一定有十分之九是女人。

在东华的印象里，帝衍是一只好像什么都在掌握内的金乌，即便天在他眼前塌了，都不会有什么触动的那种，所以和天道一战时看到狼狈的帝衍，他才会那么震惊，似乎是第一次感觉到，他那个强大无匹的哥哥，是真的快要死了，在他的眼前。

冲出去挡在帝衍身前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做好了死的准备，算是很久之后再回想起来，他也没有后悔，他想着，他这一生是个笑话，从小被欺负也算了，还被夺走了喜欢的姑娘，最后还是为了罪魁祸首去死，也许帝衍逃过这一劫之后，想起来还会觉得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其实他也觉得很莫名其妙，然后他莫名其妙的当上了天道。

做天道的感觉，第一是自由，第二是强大，他不是很在意自由，却很在意强大，他似乎一念能翻江倒海，一念能掌控三界，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报复帝衍。是的，很奇怪，他前一刻还想为了这个人去死，下一刻想报复他，但这不是莫名其妙，而是他记了很久的事情。

帝衍比他灵智生得早一点，洪荒生灵生而知事，他灵智一开，做的第一件事是掠夺同源之力，如果不是他随即也跟着开了灵智，东华知道，他是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吃下去，以补充实力。

然而想了很久，久远的记忆回笼，他记得帝衍是如何掠夺走同源之力，却也记起了他灵智开时实力微薄，压根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帝衍朝他抓来的手却是立刻的收了回去；他记得帝衍一贯霸道，遇到机缘总是一口独吞，却也记起了他少不更事引来洪荒巨兽，帝衍抓着还飞不稳的他逃亡整整三月，是不肯放下被洪荒巨兽盯准的他；他记得帝衍从不分薄半分资源给他，一身修为全靠他勤修得来，却也记得他修炼出事，帝衍耗费半数修为才将他救出鬼门关，之后再未提起这份亏欠。

想了很久，东华叹了一口气，逼着自己不再想下去。

天道本身没有实体，所以需要借由玉京上神之身说话做事，他本身有实体，只是做了天道，掌控了天道规则，说起来，和他原来的人生没什么区别。

乌金来恭喜他，顺道问了他接下来的运势如何，他看了乌金很久，才道：“运势很好。”

乌金很高兴，他起初也很高兴，直到送走乌金之后很久，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天道会发疯，如果一个人只是看到另外一个人，能读出他的生平和将来，那当初的天道也一定看到了帝衍身上的不确定性，所以起了意，动了杀心。

东华在天庭游荡了很久，他能看到遇到的每一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仿佛整个世界对他完全摊开了，像南天门上挂着的那只正在愤怒鸣叫着的孔雀，他能看到，三天之后这只孔雀会因为抓了人质想要离开，而被那只正在张牙舞爪的猫气恼之下生生打死，这件事会闹得很大，那只猫会吃一点苦头，然后迎来天庭对妖族的一次大警告。

这不是预言，而是未来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无法改变，也改变不了，最多只能让这只孔雀换一种死法，最后的结局还是死，像他能改变帝衍和阿瑶的万世轮回，而改变不了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实，因为过去，现在，未来，他们都是在一起的，无可分割。

也许只有帝衍那时选择了做天道，这个结局才会改变，然而如果帝衍真的这样做了，那帝衍也不是帝衍了。

东华有些想笑，他明白了，帝衍始终是霸道而自私的。如果一个人把一切都看透了，也成了这一切，那人生没什么意思了，即便是心的人，如果她在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所有的将来的一切全都被看透了，那也很快会消亡了，因为他也成了她。

身形渐渐变得模糊而透明，却不是消散，而是化身，东华知道，他这便是合道了，和玉京上神不同，他会成为真真正正的天道，不是意识的抹消，而是他开始变得无处不在……无所不能。

遥远的天空中仿佛传来一声悠远的叹息，带着几分厌倦几分苍凉，还有一丝隐隐的不甘，一阵微风吹过，终归沉寂。

终究还是输你一招，终究到最后，我还是一个人，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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