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家兄弟的仗打得顺风顺水,但心里却一直七上八下的,没有安定过。
在他们确认了黄家兵马迅速撤离表氏的情况后,当即就指挥兵马,进攻表氏城。
黄华留在表氏的几千人马虽然抵抗顽强,但在家兄弟的轮番攻打下,还是没有守住,表氏城遂告沦陷。
只是还没等家兄弟从破城的喜悦之中抽离出来,他们就又听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夺取禄福城的杨丰,面对气势汹汹、回师复仇的黄华大军,同样没有守住禄福城,已经战败逃亡,不知去向了。
这可吓坏了家兄弟,若是杨丰真的折戟酒泉,那他们这几场仗可就都白打了,败师丧将,罪责难逃,再打下去,只怕连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是要呆在表氏城,还是撤回张掖去,也成了摆在他们面前需要抉择的难题。
就在家兄弟犹豫之间,断了许久音讯的杨丰总算又来了军令,紧急召集家兄弟率兵进攻酒泉,为岌岌可危的玉门城拖住黄华的兵马。
家兄弟又喜又惊,草草修整人马后,只能够奉命领兵,继续进攻酒泉,但两人的兵马进至安弥、乐涫之间,就碰上了熟悉地理的黄华大军,双方的前锋兵马遭遇交锋,黄华一方率先退却,家兄弟也不占优势,连忙勒军坚守,立栅成营,以防中了黄华的伏兵之计。
至此,酒泉境内的战局又陷入了僵持,带兵的家兄弟也为之焦虑起来。
军帐中。
“兄长,偏将军太轻敌冒进了,当初就不该亲自去取禄福。眼下这场仗,可完全打得脱离了偏将军的筹划,这禄福城得而复失,黄华大军的去而复返,全然不在进军、用兵的应对方略之中,若是玉门失陷,那这场仗不打也就败了,我等也只能退回张掖了。”
麴光在帐中走来走去,忧心忡忡地跟英说道。
英神色也显得烦躁不安,他看了一样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麴光怒道:
“仗都打到这份上了,再说这些丧气话有什么用?”
“现下黄华的大军就在这里跟我们对峙,为免中了埋伏,将士们是不敢再向前了,可军粮终究有耗尽的一天,这要是等玉门失陷了再走,可就太迟了。”
英听出麴光的心思,他瞪了他一眼。
“你的那点心思别想了。眼下我等若是先行撤军,就算安然退到了张掖,事后让军中的军正、刺奸都尉,将军府的司直追查起来,也免不了挨头一刀,反而会连累了家人。”
麴光瘪瘪嘴,说道:
“那不如向凉州的甘将军求援,军中的甘杨之争与我们家的关系不大,尽早求援,也免得玉门失陷后,我等这支兵马成了替人受罪的了。”
英摇摇手,制止了麴光不切实际的想法。
“远水救不了近火,远在汉阳的甘将军就算能够抽调几千兵马出来救援,可等他们赶到酒泉这里,这边与黄华的仗也早就打完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还要这么耗着?”
麴光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胡床上,自从他们率军入了酒泉以来,这仗打起来就完全变了味,憋在心里一口气,可愣是就是发泄不出去。
英看着麴光,叹了口气。
“你这性子得改改,之前的大仗、胜仗没少打,怎么到了窝囊仗,就打不了了。耗就耗着呗,我等虽然没办法打败叛军,去救援玉门,可至少拖住了黄华的主力人马,也没在战阵上丢了麾下这几千条人命,折了家的威名。再熬下去,能不能变局,就看玉门那边了。”
玉门,城外军营。
“这是你们张家的部曲?”
杨丰跟随张华巡视敦煌兵的军营时,看到了张家部曲的两百甲骑,忍不住啧啧惊叹起来。
原来,杨丰等人对敦煌方向来的兵马的恐惧,只是虚惊一场。敦煌的张家虽然俨然已经形成独立的局面,但是他们又与颜俊、黄华等武宗豪强不同,他们是传有家学、耕读持家的边地豪强,他们的家主张恭对中原有向化之心,只是因为河西阻隔、道路不通,加上城头变幻大王旗,所以才迟迟没有和中原的政权取得联系。
之前代替马艾执掌郡府的张恭听说王师收复武威、张掖两郡,眼下正在与酒泉的叛军对峙,就派遣其从弟张华率领兵马赶来酒泉相助王师。
张华率军进入酒泉后,遭到了沙头、干齐等城的阻拦,于是他挥军攻下了两城,想要作为向“王师”投诚的见面礼。
杨丰现下正缺兵马,当得知敦煌遣兵相助后,大喜过望,连忙请张华率军前来玉门会合。
张华没把麾下的敦煌兵全部带来,不过也带来了五百骑兵,而且更让杨丰惊讶的是,其中竟然有两百甲骑。
张华是个长相粗犷的武夫,沉默寡言。张恭之子张就倒是颇为儒雅,有几分中原士人的风采,他听到杨丰惊讶的问话,当即笑着对杨丰说道:
“正是。敦煌虽然地处偏远,隔绝中土,但是与西域接壤,每年从玉门关、阳关都有不少胡商前来贸易,武威姑臧虽然号称是东西通衢的富邑,可论起商人、货物的来源,也是从敦煌境内过去的。”
“西域物产丰阜,其中就盛产骏马、精铁,在下族中也与西域各国多有往来,所以效仿各国,训练了一些甲骑护卫城邑、商驿,倒是让将军见笑了!”
杨丰尴尬地笑了笑,摆摆手,也没再说什么。
他总不能告诉张就,自己的内兄,堂堂的骠骑将军,麾下也就有一百多甲骑,在人数上,还比不上他们张家这种久扎敦煌、枝叶茂盛的郡豪训练出来的部曲铁骑。
他走了一圈张家部曲的军营,张家虽然只带来了五百骑兵,但这些骑兵都是由甲兵精良、士气昂扬的边地壮士组成,就更不要说其中还有两百是人马具装的甲骑了。
杨丰也不再藏着掖着,他有意借兵,索性看着张华、张就两人郑重说道:
“两位,本将奉命征讨酒泉叛军,原本已经攻取禄福,擒杀黄昂,等屯驻在张掖的兵马继进,大军就能够平定酒泉全境。但是叛贼黄华颇为凶悍,困兽犹斗,反扑禄福,加上城中骚乱,无法立足,本将这才西撤玉门。”
“现下我麾下屯驻张掖的兵马,被黄华的叛军阻隔在禄福城以东,音讯不通,而苏衡等人的叛军则在赶来玉门的途中,原本我是想出塞再招揽一支羌胡义从相助,但如今有了敦煌的兵马赶来,我也无需再多此一举了。”
“本将想要借敦煌的兵马平叛,反攻禄福城,剿灭黄华的叛军,不知二位,可能相助?”
张华虽然是领兵之人,但听到借兵的事情,面色微变,转而看向了张就。
张就年纪虽轻,却是真正的主事人,他来时已经有了计较,当即对杨丰笑道:
“固所愿也,此番进入酒泉的两千敦煌兵马,皆愿为将军平叛效命!”
在杨丰走后,一直少有出声的张华终于发问。
“这位将军虽然不是庸将,但是他手头能够动用的兵力,不比黄华强多少,我等真的要帮他?”
张就点点头,反问道:
“叔父不放心?”
“你的才识是族中年轻的翘楚,叔父怎么会不放心。只是听说中原现下大乱,割据州郡的乱象也不比河西、陇右好上多少,豪杰迭起,兴衰难料,这人眼下是个领兵的将军,也许过了明日,就会变成一个阶下囚。”
“酒泉黄家虽然公然杀官反叛,但也没有对我们敦煌张家有任何不敬,帮这位将军消灭黄华,是否值得?日后让这些新来的官吏执掌了河西四郡,族中是否又能自处?”
张就听了张华的话,点点头,面露沉思。
在出兵之前,他和自家父亲张恭也商议这些事情。
在他们父子看来,既然凉州最大的势力韩遂、韦端等人都先后战败,那这一股新势力入主凉地已经是势不可挡,又有叛军和鸾、张进等人的下场在前,黄家兄弟虽然被权势利益迷了双眼,执意要举酒泉全郡之力抵抗王师,但最大可能也就是将战事拖延到一两载,河西地迟早还是会回到凉州的治下。
他们敦煌张家,可不会做螳臂当车这种蠢事情,既然大势不可逆转,那就顺势而为、借势而上,不要再像黄华等人那样,妄图去扭转局势。
至于如何自处,他们父子也想过了,再像眼下这样代替太守执掌一郡军政的情况自然是不能保持,可是他们敦煌张家家大业大,又熟悉西域的风土民情,与各国胡商多有往来,只要立下功勋,在这股新势力当中扎了根,很快就又能够生根发芽、成长壮大。
继兵戈停息之后,经营河西、沟通西域,这些事情都离不开他们敦煌张家。
张就在内心捋清了思绪,很快就又恢复了淡定从容的笑容。
“宁於祸福,谨於去就。叔父大可放心,这桩买卖,张家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