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得及!”
贾诩见到段煨心意转变,也起身向段煨说道。
“哦?”
段煨眉头微微一皱,贾诩之前还说他初来乍到,不能妄议弘农政事,怎么现下,又能够看得清河东和弘农之间暗中的角力了。
贾诩听出了段煨话语中的不满,他抚须笑道:
“诩也是刚刚思虑时,从段公的名爵官职上悟出来的。”
“怎么讲?”
“弘农与河东联军西迎天子,还于旧都,结果加官进爵之时,阎骠骑仪同三司,开府执节,而段公却仅得一杂号将军,列侯之爵,想必心中定有不平吧。”
段煨闻言哼了一声,胡须抖动,默认了贾诩的猜测。
的确,段煨之所以想要与阎行争雄,与河东分庭抗礼,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影响。
河东与弘农就像是两个分赃不均的窃国大盗,河东一方抱着汉帝国的政治遗产猛啃,自然将站在一边旁观的弘农刺激得眼红。
征西将军虽说是杂号将军中的上层,重泉侯更是列侯中的最高一级县侯,但这比起阎行的执节开府来,显然要逊色得多,就更别说领弘农太守事,管的本来就是自己地盘的事情了。
“诩思前想后,觉得朝廷不加授段公执节开府之权,其实并非是阎骠骑吝啬名爵,从中作梗,而是有意缓留为之。”
“缓留?”
“对,段公当知‘征西’之意?”
得了贾诩的提醒,段煨稍一思索,心头一动,已经开始明白官爵背后的深意了。
“你是说,阎骠骑有意要让我领军西征讨伐李?”
“正是,若诩所料不差,各地的夏粮收上来后,朝廷就要对关中用兵了。到时候阎骠骑坐镇河东,震慑关东。段公则授节钺,统领大军,由弘农出兵,直驱长安。”
“功成之后,朝廷再授段公开府之权,仪同三司,段家子弟照例也会被拜为郎官,授予官爵,一同入仕朝中,可谓是满门公卿,荣耀门庭!”
“所以这个时候,如果段公上表朝廷,自请卸任弘农,率军西征讨逆,阎骠骑就会明白段公的心意,一切都还不迟!”
听完了深谙朝堂手段的贾诩的猜测,段煨抚住胡须,深吸了一口气,内心波动起伏。
如果一切如贾诩所预测,那阎行以及他的幕僚对朝堂手段运用,可谓是驾轻就熟,对于弘农,也是早早就定下了应对之策。
现在暂且压下段煨的官爵,尔后再以此驱使段煨离开弘农郡,西征李,用名不副实的统兵之权换取对弘农一郡的实际控制。
西征大军中,肯定是以河东兵马为主,段煨虽说是授节钺,统领大军,可实地里,未必就能够指挥得动河东的骄兵悍将。
想必,到时候阎行和他的幕僚早早就制定好了用兵方略,并且还要在自己身边安排几个副将、参军之类的心腹。
至于大军征讨实力衰弱、士众离散的李,胜负如何,这无疑是显而易见的。
阎行将这份西征大功送到自己的手中,也不是愚蠢到要将名望战功拱手让人,而是要让功成名就的自己,顺利入朝,继放弃对弘农郡的控制之后,再放弃对军中兵权的控制。
当然,为了安抚段煨和段家子弟,朝廷的官爵赏赐、田宅食邑肯定是少不了的,甚至乎段煨还会有超乎规格的尊荣。
换言之,阎行对弘农也是势在必得的,绝不可能再让段煨有时间效仿河东、埋头发展。用官爵、食邑换取段煨的弘农、兵马,是兵不血刃的缓和之策,如果段煨执意要对抗河东,那即将面临的,很大可能就是阎行的铁腕手段了。
现在看来,何去何从,其实还由不得自己,那个而立之年的骠骑将军,一早就为老将定下了最好的选择。
“后生可畏啊!”
捻着胡须的段煨苦笑一声,终于也做出了抉择,他转身看向贾诩,口中说道:
“还请文和为我走一趟雒阳城吧!”
右扶风,雍县。
本朝为抵御西羌而设置的扶风都尉,就曾经驻军在这里。不过时下,这里已经是安狄将军马腾的兵马驻地了。
三年前,马腾败于李、郭汜之手,在距离长安近在咫尺的关键时刻兵败如山倒,不得已收拢败卒,狼狈地逃回陇右。
时隔三年,马腾又重新率军回到了雍县,只是期间又经历了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情。
战败之初,同样损兵折将的韩遂和马腾为了互相依仗,防止被凉州的其他势力趁虚而入,两人盟誓约为兄弟,双方实力迅速进入到了蜜月期。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马腾也意识到了起兵更早、声望更高的兄长韩遂,实力恢复很快,将会对自己构成巨大的威胁,而且昔年陈仓大战韩遂坑死王国那一幕,马腾可还是历历在目。
鉴于先发制人的道理,马腾果断出兵袭击了韩遂,可惜韩遂在韩敞、李骈、阳逵等将的拼死护卫下,侥幸逃走了,使得马腾袭杀韩遂的计划落空了。
逃出生天的韩遂自然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他召集麾下人马,随即报复反击马腾。双方兵马大战一场,马腾战败,仓皇撤军,将士死伤不少,连随军的妻儿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此战过后,马腾实力大损。一方面考虑到武威距离韩遂的老巢金城太近,容易受到韩遂接下来的攻击,另一方面,则是武威郡内既有雍州刺史邯郸商的势力,又有武威太守张猛的势力,马腾在其中多受掣肘,于是决意东出陇关,移军到渝之间就食。
跳出了凉地的窠臼之后,马腾的目光随即也变得更开阔起来,彼时正值李、郭汜争权长安、樊稠已死,马腾一直对关中这块地盘垂涎三尺,于是遣使做出要归附李的意思,希望能够获得长安朝廷的允许,下诏让他率军前往左冯翊的池阳就食,以便暗中协助李分散郭汜的军势。
可惜谋划虽好,但出师不利,进入左冯翊境内后,马腾军队遭到了守将王承的袭击,兵马大溃,马腾见状,不得不又狼狈地率领军队返回了渝之间。
就像是一头舔着伤口的贪狼一样,虽然伤痕累累,但马腾的目光依旧对准了三辅之地。
眼下郭汜已死,李势衰,空虚的关中再次让马腾的野心蠢蠢欲动,他开始聚集兵马,准备在其他势力来不及介入三辅之前,以讨伐朝廷叛逆的旗号出兵,征伐困守长安的李,并趁势席卷整个关中。
雍县城郊,马超带着一曲骑兵操练骑射,已经及冠的他相比起三年前,面相更加成熟,体态也愈发雄壮,加上一身白袍银甲,驱驰在众多骑士之间,显得格外耀眼出众。
马超驾轻就熟地操控缰绳,使得坐骑驱驰的方向与远处作为箭垛的草人平行,他在马背上扭动腰背,轻舒猿臂,开弓搭箭,起起伏伏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射出了四五箭。
待到战马驱驰过了边界,双带两的马超轻叱一声,只用双腿控马,将坐骑拨缰掉头,右手敏捷地将角弓插入弓袋,左手一探,已经将左边的角弓握在手中,他调整呼吸,张弓搭箭,沿着原路,又朝草人一口气射出了多支箭矢。
就这样来回骑射了三轮,马超看着草人上密密麻麻的箭矢,得意洋洋地勒住了坐骑,面朝一群骑士喊道:
“伯瞻、令明,你等观我这箭术,如何?”
“大兄的箭术例不虚发,在凉地也是数一数二的,就算是飞将军在世,我看也不过如此吧!”
骑群中飞出一员年轻骑士,策马接近马超,兴致勃勃地说道。
来人是马超的从弟马岱,自幼跟马超的关系很是亲近,从军之后一直跟随着马超,兄弟两人的情谊,一定程度上还要超过马休、马铁这些马超的亲兄弟们。
马超得了马岱的恭维,眉头一扬,神色更是得意,正想要开声说话,骑群中又有一骑飞出。
马上的骑士孔武有力,长着络腮胡子,直驱远处作为箭跺的草人,待到胯下战马到了草人近侧,他身子前探,一把握住支撑草人的木棍,顺势就将插在泥地里的草人拔了出来。
马上的骑士拨转马头,策马向马超的方向而来,等接近了马超、马岱之后,他才举着插满箭矢的草人,爽朗笑道:
“少将军,三轮骑射,中的十三支箭矢,遗矢一支。”
马岱听到骑士的话,眉头微微一挑,大声为马超辩说道:
“令明,大兄这可是左右驰射,虽说射空了一箭,可也称得上是神射了。你且说说,放眼凉地,又有几个人能够达到这等本事?”
马超闻言得意一笑,也看着来骑,庞德是马腾军中有名的勇将,他到也想听一听他的见解。
庞德伸手勒住了坐骑,在马超、马岱身边停了下来,他随手将草人插到地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箭矢,想了一会,若有所思地说道:
“少将军的箭术可谓冠绝凉地,我听闻以往在凉地,能够做到左右驰射,并且箭不虚发的,也只有董仲颖了,至于这手控弦连射,据说当年金城允吾的甘叔升,也能够做到。”
马岱听了庞德的话,偏着头想了想,没有开口,反倒是马超冷笑一声,骄傲地仰起头说道:
“董卓不过一败亡老将,至于甘陵,碌碌之辈,庸人耳,不值一提,他日若是沙场相逢,定要让他看看,什么才是冠绝凉地的射术!”
马岱听到这里,眼光一亮,也笑着说道:
“伯父近来聚集兵马,不日就要出兵讨伐李,到时候,我等不仅可以随军征战,而且也能够会一会敌军之中的那些善射之士了!”
自家的父亲打算再次进军关中,这也是马超兴奋不已的一件事情,他扶着马鞍,抬头眺望着远处金光下的地平线,意态踔厉,大声说道:
“这次进军不同以往,乃是以强击弱,征讨不臣,前汉的霍骠姚十七岁而受封冠军侯,我等又岂能甘于人后,我年已及冠,又自忖勇武不逊于前汉的霍骠姚,故而此战,我定要斩杀贼酋,功冠三军,以取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