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色胡姬眼看阎行饮酒不多,她摇曳身姿,很快就靠到阎行的身边来,两臂张开,袖子上甩,身体斜仰,撤步后退,似乎想要引阎行离座起舞一样,看到阎行没有意动失态,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明艳,又再次舞了近前,长袖挥动、眼波含情,示意阎行举杯畅饮,这一次阎行没有拒绝,他举起酒卮,面视在座的诸人说道:
“诸君,请饮尽吧!”
说完,阎行就当先就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卮倒置,露出了酒卮的空底,一滴未剩,马蔺等人也和阎行一样一饮而尽,露出空卮。那胡姬看到众人都饮尽了酒卮中的美酒,脸上的笑容就更加浓了,就像是一朵鲜花般灿烂绽放。她足下的节拍不停,舞了一会,又再一次舞到阎行面前,示意阎行饮酒,阎行没有推脱,又饮了一卮,那胡姬吐气如兰,身子随即离阎行也就更近,丰满的胸部像波涛一样涌动,凑近阎行的脸侧,而她身上的香气随着她的跳动,愈发浓烈,不断飘入身边酒客的鼻中,她含情脉脉,又再次挥袖示意阎行再饮一卮。
这一次,阎行只是笑容相对,却没有再次举起酒卮,他心知这酒肆的胡姬如此殷勤劝酒,自然是想要让席间的诸多酒客不断饮酒买酒。时下的美酒已经多用曲酿,随着制曲工艺的提高,酒的浓度也不断提高,像他们所叫上来的是新丰美酒,秦酒浓烈,不宜多饮,阎行虽然有美色当前,也不愿意多饮醉酒,所以不再举卮,反倒是马蔺已经微醺,看到胡姬又凑了上来,他不自觉地又举起酒卮,豪迈大笑地又喝了一卮酒,大呼痛快。
那胡姬看到马蔺如此作态,也抿嘴一笑,朝他眨了眨眼睛偷乐,看到阎行在自己的诱人魅力之下还不愿意举杯多饮,她虽不恼,但也故作哀怨地瞅了瞅阎行一眼,烈焰红唇轻轻启阖,好像在对薄情郎轻声诉说埋怨,然后才摇动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再次退回酒肆的中央。
经过胡姬这轮番的敬酒,席间原先就算还没喝多的酒客此时也变得有点醉醺醺的了,他们看到胡姬退到中央,酒酣耳热之下,也开始举起箸匕敲打起漆来,更有腰悬宝剑的士子、轻侠抽剑出鞘,用手指轻弹剑身,和着胡姬舞动的节拍,众多酒客目视着跳动节奏越来越快的胡姬,口中大声叫喊道:
“旋,旋!”
那胡姬刚刚反手叉腰,弯下身子,犹如一轮弯月,做出了一个高难度的动作之后,听到酒客的叫喊声,她轻笑一声,也不忸怩作态,直起身子之后长袖摆动圆抡,赤足踮起脚尖就开始旋舞起来。一时之间,胡姬全身彩带飘逸,裙摆旋为弧形,身形也化作一团丽影,酒肆之中的声乐之音也高兀起来,节奏愈发快速,在满堂的丝竹之声中,胡姬身躯的暗香也飘满席间,扑鼻而来。
看着胡姬在鼓乐声中急速起舞,那身姿节奏快时像是一轮飞月,节奏舒缓时又像是一阵飘雪,长袖、腰带像飞蓬一样随风起舞、摇曳生姿,在座的酒客眼花缭乱,只觉得那个绝色胡姬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又变成了四个,到了后来,旋转的舞姿快到看不清姿态,只是觉得胸中的心跳随着节奏一同加快,都快要被这个绝色胡姬的舞姿给勾了出来。
高潮迭起,满座喝彩。舞到最后,那绝色胡姬一曲舞尽,敛袖行礼退下之时,在座的酒客还意犹未尽,不断啧啧称赞,赞叹这胡姬的一曲旋舞真是技压群芳,这胡姬的绝色真是令人心动难忘。更有醉酒失态的士子纵声高歌,唱的是乐府诗人辛延年的《羽林郎》。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
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
《羽林郎》这首乐府诗,原本全诗写的是一位卖酒的胡姬,义正辞严而又委婉得体地拒绝了一位权贵家豪奴的调戏的故事。但此时这位醉酒的士子却是只是截取前面八句描绘女主人公胡姬的美貌俏丽的诗句,声情并茂地咏颂起来,仿佛已经退去的绝色胡姬还流连在他身侧频频劝酒一样,恋恋不舍,不知归期。
座中的酒客都是醺然欢乐、意犹未尽。突然座中也有一黑衣带剑、孔武有力的汉子拔剑离座,慷慨高声说道:
“吾今日观此绝色胡姬,乃知天下之广,奇珍绝色遍布于西域之中,追思前汉张子文凿孔西域、本朝班定远扬威异域故事,心潮激荡,大丈夫处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时下鲜卑、乌桓侵凌边境,又有匈奴叛骑为祸河东,使吾得将数千虎贲之士,当效法陈子公,斩杀敌酋,悬头于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使羌胡蛮狄之辈,心怀怯畏,远遁漠北,乃知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汉风雄烈,时下之人多慷慨、好大言,又喜纵酒高歌抒发志向,那拔剑离座、相貌雄伟的汉子一番慷慨淋漓的抒发志气,立即博来在座酒客的诸多喝彩之声,甚至有一些意气相投的士子、轻侠也向他举卮敬酒,他也颇为大气,来者不拒,接连喝了好几杯,微醺着走到酒肆中间,举剑四顾,傲然而立,随即竟开始舞动手中长剑,当着众多酒客来了一段剑舞。
那汉子手中的长剑也是一把百炼的宝剑,一经脱鞘,剑光璀灿夺目,挥动之间,剑势如雷霆万钧,令人屏息。他静立之时渊岳峙,犹如一颗挺立的青松,可舞动长剑之时,身形却仿佛化成一股疾风,只见他步履如飞,趋行直进,剑锋所到之处,在座的微醺的酒客无不心惊胆战,仿佛那扑面而来的剑风会将自己刺穿一样,他也不在意席间酒客的或惊或叹的神色,转而调转剑锋,纵声高歌起来。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他的声音悲壮雄浑,给人以一种战阵之上金戈铁马的感觉,唱的是《铙歌十八曲》中的《死城南》一曲,铙歌为军中之乐,将士们出征、作战、告捷、凯旋之时有各种铙歌奏唱相匹配,而这首《死城南》是为在战场上的阵亡将士而作,诗中描写了战争的残酷,以死者告语乌鸦、驽马哀鸣的奇思妙想来抒发阵亡将士们战死之后,无人收尸,尸体为乌鸦所食的悲怆之情,再配上他那苍凉浑亮的嗓音,在座纵酒观剑舞的酒客无不赫然变色,被他的歌声所感染,仿佛正在亲眼见证一场惨烈厮杀的敌我鏖战一般。
他剑势愈发凌厉,脚步加快,口中传出的歌声也没有落下,他继续唱道:
“水声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唱到这里,众人的耳中仿佛就响起了流水湍急击打岸边的响声和枭骑厮杀、战斗至死发出的高呼,继而又像是看到了战马徘徊在战死的主人旁边,用马首轻轻触碰已经热血还未褪尽的尸体,嘶鸣徘徊不去的景象。马蔺原本就喝了不少酒,如今他又被这首歌唱中了心思,想到了自己身处异乡,离家千里,战死之后恐怕就真的是无人收尸,尸体的血肉为乌鸦所食,只有重伤倒地的坐骑还留在自己的身边哀鸣,他一阵血气涌上脑袋,一声大喝,也随即拔出腰间的环刀,从席间跳了出来,口中喊道:
“那汉子,一人独舞岂不无趣,来来来,且让我与你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