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真昏昏沉沉的睡在地上,神智不清,伸手一摸额头,烫得吓人。横波和宝贞两人心内如油煎火沸,守着只寸步不离。
桑蓉引了李茂进来,轻声道:“这便是莲嫔娘娘了。”
李茂上前几步,撩起衣袍小心翼翼的跪下,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了莲真的脸色,但见她眼眸紧闭,双颊火红,她略看得一看,心下便不自禁的一跳,勉强收摄心神,低声对桑蓉等道:“事急从权,还请姑姑恕臣失礼之罪。”
“不妨,李太医只管好生替小主看看这病。”
李茂诊了一回脉,沉吟着道:“小主这是染了风寒了,按理说吃几剂药,发散发散可,但臣瞧这病,似乎来势汹汹,若想好得快些,须得用些猛药才行。”说毕微微迟疑一下,又道:“麻黄一味,发汗之效峻猛,小主体虚,怕受不住,只是退热效果却又奇快。。。”
桑蓉道:“皇贵妃对李太医一向青目有加,既荐了你来,那是断断至于有错的,该怎么办,你自己决断便好。”
李茂取出纸笔来,当场开了方子,叮嘱道:“如一服汗出病瘥,停后服,不必尽剂,热退后可适当调补。”横波接过方子看时,见有麻黄、桂枝、杏仁、甘草等药,便蹙眉望着桑蓉:“姑姑,这药。。。”
桑蓉知她意思,不等说完便道:“我自会着人送来,连煎药的炉子也一并送了来。”
宝贞眼中蕴泪,屈膝对着桑蓉跪了下去:“小主幸得姑姑想法保全,请姑姑受宝贞一拜。”
桑蓉也觉心酸,一把拉了起来:“好孩子,不用这样,你好好照顾你家小主,我高兴了。”
“嗯。”
宝贞含泪点头,桑蓉又叮嘱了她和横波几句,转身便要叫李茂走,却见她目光有些痴痴的,正瞧着莲真发呆,她眼神微微一沉,轻轻咳了一声,道:“李太医,我们走吧。”
“啊,好。”
李茂如梦初醒,只觉自己的脸颊也有些发烫起来,侧头对宝贞道:“桂枝汤同温粥一起服用,可助药力。”便忙忙的提起药箱,低下头,跟在她身后快步走了出去。
疏桐带着一溜儿小宫女将早膳摆开,各种荤菜素食,面汤茶点摆了一桌子,皇贵妃进了半碗清蒸牛**白,又吃了一个**油窝卷,便摆摆手示意撤下:“赏了他们罢。”
“是。”
几个小内监进来将菜肴连桌子撤了下去,皇贵妃信步走到门边,看了看天色:“今儿晴了。”
沁竹笑道:“上苑梅林的梅花开得正好,主子可要去走走?”
“要赏梅又何须去上苑。”皇贵妃想了一想,道:“太妃病了多时,我今日去请下安罢,拿我的大氅来。”
沁竹答应了一声,拿过一件秋香色的大氅替她披上,随着她的暖轿,一直往福宁宫而去。
昭惠太妃自从闻听九公主噩耗,便一直缠绵病榻,因她非皇帝生母,皇帝及后宫各妃都无须每日请安,都不过得便时便去瞧一瞧,因此福宁宫这个年下倒比别处冷清。
只几天不见,昭惠太妃越发消瘦了,整个人像是脱了形,皇贵妃上前行了礼:“请太妃安。”旁边的苏闻樱见了她,也跟着福下去:“见过皇贵妃。”
皇贵妃微笑道:“原来英王妃也在,快快请起。”
昭惠太妃对皇贵妃甚是亲近,一见她,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冰轮,怎么只顾站着,坐罢。”说着又吩咐宫女:“快去给你们贵主子倒了好茶来。”
皇贵妃在床边的一个绣墩上坐下,苏闻樱站在她对面,头仍是低低的垂着,她正觉诧异,太妃苦笑道:“这孩子孝顺,自我病了后,几乎天天跟谋儿来向我请安,可是这几日倒不像来探我病,倒是来招我烦了。”
苏闻樱心中不安,抬起头来:“母妃。。。”
皇贵妃这才看见她眼睛红红的,似是方才哭过,便奇怪的道:“这是为何?太妃身体经过这阵子的调养,已有大好之势,你怎的倒哭起来?”
“咳,咳。。。”太妃剧烈的咳了几声,苏闻樱连忙上前替她轻捶肩背,她缓过一口气来,叹道:“她哪是为着我的病,竟是为着那莲嫔呢。她跟莲嫔和柔贵人一块进的宫,三人情同姐妹,如今莲嫔被禁足于静心宫,她想救她的好姐妹,咳。。。便日日来求我这个老太婆,不瞒你说,昨儿柔贵人还陪她一起在我这儿哭了一场呢。”
皇贵妃听了这话,端着茶杯微微出神,太妃又道:“若是别的事呢,我还可拉下这张老脸去向皇上求个情儿,可这事关皇嗣,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皇贵妃喝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英王妃,你姐妹情深,本宫也可以理解,可如今太妃病着,正需要静养,你拿这些小事来招她烦恼,不怕又给她添了病么?从此以后再也不可如此了。”
苏闻樱小声道:“是,臣妾知错了。”
皇贵妃见她畏惧,知自己话说得重了,神色渐渐霁和:“我瞧莲嫔面相,倒不是福薄之相,你也无须太过忧心了。”
这话虽是安慰之语,却空洞无比,苏闻樱听着有些莫名其妙,口里只得道:“是。”
皇贵妃笑了一笑,已站起身来:“我宫中还有些事,改日再来瞧太妃,这便告辞了。”
桑蓉站在地下,神态恭谨,一一禀告着莲真的病情状况:“李太医开的药见效得快,今日我又着人偷偷去打听了,人已经完全清醒了,虽说还是虚弱,但已能正常说话了,还喝了半碗粥。”
皇贵妃歪在炕上的黄色大迎枕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一卷书,桑蓉几乎怀疑她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半晌,却见她翻了一页书,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仍是不离书本:“闹了这么多动静,估计你去静心宫的事,已有不少人知道了。”
桑蓉惊讶:“奴婢怕被人发觉,每次去都非常小心。”
“哼。”皇贵妃鼻子里轻哼一声,还未说话,外面已有人急急回进来:“娘娘,皇上来了。”
皇贵妃一怔,放下手中的书,刚下了炕,皇帝已笑着进来:“你这院子里梅花开得倒好。”
“臣妾见过皇上。”
皇帝穿着一件宝蓝色妆花缎龙袍,外面披着黑色貂裘,越发显得面如冠玉,他走近前,伸手携了她手,一起在炕上坐下,然后对众人道:“都起来吧。”又对皇贵妃一笑:“还是这屋里真暖和,连香味都比别处好闻。”
皇贵妃并不接话,却道:“皇上今儿不歇午觉么?”
“睡不着。”皇帝道:“出来走走,便想着来看看你,你今儿做了什么呢?”
皇贵妃接过沁竹递过来的一盏热茶,亲手捧给了皇帝,方道:“这大冷天里,可做些什么呢,倒是今儿上午去探了下太妃的病。”
皇帝手微微一摆,屋子里伺候的人便静悄悄的退了下去,将门关上。皇帝将茶放在几上,脸色微微一沉:“朕听说,宗谋最近对朕颇有怨言,说朕害死了九妹,又将她母亲气病。”
皇贵妃微微一笑:“皇上跟英王爷是兄弟,待他一向又亲近,英王爷哪能如此?怕是有小人挑拨也未可知,皇上可不要听信一些片面之词。”
“哼,他没说便罢,若他果真如此胆大包天,朕可不会顾念着兄弟情谊,一定治他大不敬之罪。”皇帝似是十分介意此事,眉宇间十分不悦。
“好了,皇上何必为了几句流言动气。”皇贵妃一边在几上摆开棋局,一边道:“不如皇上陪臣妾下局棋吧。”
皇帝怒气似乎消了点,坐正了身子:“好,朕今日过来,便是要找你下几局的,朕跟别人下棋,总是赢,真是乏味之极。”
皇贵妃想了想,拈起一个白子轻叩在棋盘上:“皇上跟臣妾下,也是赢得多。”
“至少还有输的时候。”皇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睛看着棋盘。
“刚皇上说到治罪,臣妾突然想起有件事,臣妾也需要治罪,还请皇上宽恕。”皇贵妃说着,便屈身在炕上跪下。
“哦?”皇帝抬眼看着她。
皇贵妃神色平静的道:“臣妾听闻莲嫔被禁足于静心宫后,缺少食物,后又染了严重伤寒,便擅自派人偷偷送了些东西去,并请了太医去为她看病。”
皇帝对此似乎并不意外,手虚抬了抬:“你先起来。”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黑子,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事最教朕奇怪的是,你竟然插手了,朕几乎从未见你在意过宫内的任何一件事。”
皇贵妃迎着他的眼神,轻声道:“莲嫔曾经深得皇上宠,再者,臣妾始终相信在这件事上她是无辜的。”
皇上将黑子扔进棋盒里,挑眉道:“哦,你说说看。”
“其实不必臣妾说,皇上英明神武,有些事心里明镜似的。”皇贵妃淡淡一笑:“那日灯节下,紫元殿恰好失火,玫贵人身边跟随的好几个人又恰好都被人撞开,莲嫔初进宫,其父又只是小小的一个金陵知府,何来这如许能耐?况且,再怎么妒忌,谁又那么大胆子去谋害皇嗣,亲自上去推人,推了人之后还呆在那里不走?”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方叹道:“这事的蹊跷之处,朕何尝不知道,奈何紫元殿失火之事已死无对症,那群饭桶又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来,玫贵人口口声声说是莲嫔推她,朕纵然有心偏袒,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
皇贵妃语气甚是惋惜:“后宫这些佳丽,论相貌莲嫔是个顶尖儿的,皇上宠她一场,又明知她有所冤屈,难道真要一辈子把她囚禁冷宫么?”
皇帝想起莲真,心里也着实有些不舍,口中却道:“可是,朕要放她,也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皇贵妃略一思索,笑道:“其实放她,又何必在此一时,尽可以慢慢来,只是静心宫已年久失修,连张床都没有,更别提其他东西,皇上素来怜香惜玉,何忍使如此绝代佳人屈居于那等地方,她如今病着,万一有个好歹,那可怎么是好?”
皇帝沉吟了一下:“也罢,绿绮殿离静心宫不远,将她挪过去吧,该伺候的人都拨过去伺候是,只是仍然不许踏出宫门,也不许人瞧她去,这样其他人也无话可说了。”
皇贵妃道:“还是皇上思虑周全。”
皇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朕每日里处理朝政,烦心事已够多,惟愿这后宫嫔妃之间,平静安宁,一团和气。冰轮,你私下给莲嫔送东西,并让太医过去看病,今日更为她说话求情,朕听着很高兴,朕不但不怪罪你,还特许你以后可以去看她,若她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帮她,别让她受了委屈才好。”
皇贵妃微觉错愕,只得答道:“是,臣妾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