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不是很放心,但萧长离进去后便关闭了秘境入口,没有给他阻拦的机会。
他在秘境入口处呆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听萧长离的话去了无欢洞府。
想起过往的记忆后,唐欢其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和晏翡相处,他曾试图求助萧长离,萧长离却让他做自己就好,说只要他做自己,晏翡就一定会爱上他。
...这种毫无根据的言论,唐欢只当萧长离在敷衍。
回想失忆这三年,他被迫做回自己,可过程中一直给晏翡拖后腿不说,还间接让对方受了许多次伤,被厌恶才是理所当然。
何况晏翡,应当也不懂什么情爱。
一路走神来到无欢洞,唐欢皱起的眉头始终没能抹平,同一时间,惧之灵一脸茫然出现在了唐欢头顶,手里还捧着块大大的碎片。
“主人,不、不要怕!有恶大哥在,没什么可怕的!谁也打不过他!”惧之灵笨嘴笨舌地安慰起来,实际上,它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块新鲜出炉的碎片来自唐欢。
唐欢将惧之灵捧在手间,声音相较之前柔和了许多,“嗯,没什么可怕的。”
惧之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而后忽然神秘兮兮地朝洞府内看看,趴在唐欢耳边飞快说:“主人,那个坏蛋也怕,怕你抛弃他去找恶大哥!不过他虽然人坏,碎片倒是很香的...”
“你是说晏翡?”
“对呀!”惧之灵说着说着就有点跑题,流着口水提议道:“要不然主人别理他了,先让他害怕几天,等我偷点碎片主人再理他吧。”
它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听到最后,唐欢都忍不住失笑了,赶紧将惧之灵收回识海,以防它被某人寻机打死。
而惧之灵所说的话,无形中让唐欢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不少,他意外于晏翡竟然也会感到害怕,还是害怕被他...抛弃?
唐欢迈进洞府时,晏翡正在院子里乘凉。各篇《唐欢亲传之双修秘法》堆满白玉石桌,一眼望去起码有十几本。
换做几天前,看到这一幕,唐欢恐怕当场就要恼羞成怒,如今他却只是眼角抽了抽,走上前说:“这些都是假的。”
晏翡瞥了反应平静的唐欢一眼,眼中失望闪烁,略显轻佻地回了句:“不试试怎么知道。”
晏翡当然知道这些是假的,“试试”不过是随口一说,结果唐欢竟当真拿起桌上距离最近的【凤求于凰篇】翻看起来,看着看着,莹白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染上大片红晕,默不作声地将书放回了原处。
为了让晏翡突破分神,唐欢理所当然会是那个任君采撷的炉鼎,可桌上那么多本秘法,他偏偏就挑中了一本炉鼎反客为主、欺身而上的。
脑中抹不去的画面让唐欢呼吸乱了拍:“...每一个都要试?”
晏翡好整以暇道:“宫主想的话,我当然没意见。”
面前的美人表情僵硬,气息不稳,连那两扇又长又翘的漂亮睫毛都无措地打着颤,明显很是为难。
可就在晏翡以为他要偃旗息鼓时,唐欢竟然点头同意了。
不止如此,点头后的唐欢竟当即学着“秘法”里的动作抱了上来,反而将坐在玉椅上看戏的晏翡打了个措手不及。
身体接触的瞬间,晏翡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唐欢被萧长离拥入怀中的画面,心头刚生起的波澜倏然沉寂。
拥抱止于半路,被晏翡手中的“秘籍”强行阻拦。
唐欢看了看抵在肩头的薄书,又怔怔望向晏翡,那双宛如空幽深谷一般的眼睛里竟流露出几分委屈的情绪。
“你说的要试。”
“......”
晏翡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甚至怀疑唐欢方才显露的为难都是装出来的,都是在欲擒故纵。
晏翡揉了揉胀痛的眉心,用书将唐欢推得更远:“以前宫主不是宁死不从么,这会儿怎么突然迫不及待了比起双修,我更想听听宫主的解释。”
唐欢道:“...自爆肉身,识海化灵,可以保命。”
“之后呢?萧长离打算怎么处置我?”晏翡问,薄书在半空转向,又拨开了不知何时抓上他袖口的手。
一觉苏醒后,唐欢的性格几乎与过去判若两人,眉眼之间是风暖日丽也挥散不去的清冷和凉薄,然而黏人程度竟只增不减。
就像现在,被拨开手的唐欢看起来更加委屈了,看过来的眼神让晏翡莫名有种自己理亏的错觉,就好像他躲避的动作有多十恶不赦似的。
几次亲近都被避开,唐欢难掩失落的垂下眼睫:“萧长离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自爆之后,就没人能对你怎么样了。”
晏翡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却唯独猜错了一点,他让晏翡自爆肉身,并不是为了在各族面前假死,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人魔之子自爆之日,便是这世间生灵覆灭之时。
既已再无活人,又何须伪装身死?
早在唐欢到来之前,怒之灵便迫于萧长离的淫威,将下界的运转规律一五一十告诉了晏翡,包括这个时代所剩不多的寿命。
怒之灵只知时代终将灭亡,唯有在千年之内飞升上界才能保命,并不知晓天命之子和人魔之子的说法,它只告诉晏翡这些,就已经险些就被规则制裁成了死球。
舒天意之所以能泄露天机,纯粹因为他是一只躲过了天道眼睛的鬼罢了!
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唐欢同样无法透露太多,越是临近潮汐末尾,天道便越发盯紧了长欢宫,稍有不慎,等待他们的就是万劫不复。
然而唐欢不知道的是,仅凭怒之灵透露出的一点点信息,对晏翡来说便已足够了,足够晏翡领悟他这句含湖话语间的深意。
昔日的天下第一美人,不仅姿容无双,颖悟亦冠绝天下。
晏翡抬头望天,眼中燃起寂静的火焰,火焰在某个刹那定格,落于眸底的那一小片天恍若化作飞烟。
“...原来如此。”
时近黄昏,万物尽染霞光。
他死死盯着那西沉的落日,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原来如此。”
世人传言,人魔之子出生时的异象预示其早晚会毁灭整个下界,人人恐惧于灭世之危,所以人人都想治他于死地。
过去晏翡只当灭世之说是个笑话,他区区一人,纵使飞升成仙恐怕也毁灭不了下界,于是他认定世人愚昧又无知,决定寻得坠天剑报复世间。
可怒之灵今日告诉他,这个时代终将走向灭亡,灭世不是假说,异象也不是幻象。
唐欢方才又说,他自爆之后,就没人能对他怎么样了。
晏翡听懂了。
时代必定灭亡,却不会无缘无故灭亡,或许需要什么人或什么事来推动它的灭亡。
比如说,人魔之子的自爆。
如若他的自爆能够灭杀下界一切生灵,那么正如唐欢所说,他自爆之后,再没人能对他怎么样了。
......
此时的唐欢正在纠结该如何和晏翡解释,殊不知仅凭他那一句话,晏翡就将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不止如此,晏翡还猜到了萧长离让怒之灵告诉他这些的用意。
萧长离让他知晓下界规则,不过是想告诉他,身为人魔之子,他注定要死,当个棋子还有机会活命。
不能突破分神,不能识海化灵,他自爆也只是死路一条,所以他若是想活,就只能先和唐欢双修。
就在晏翡思及于此,向下揣测萧长离的目的时,唐欢再次开口了。
唐欢没有问他“原来如此”是想通了什么,而是满眼担心地看着他苍白了几分的脸色,想都没想就覆上了额头。
“识海又受伤了吗?”
晏翡一怔,毫无防备之下,识海就这么放唐欢的神识钻了进来。
对他来说,如今的唐欢已经不能和失忆时相提并论,从始至终,算计他的都不只是萧长离一个人,唐欢知晓一切,又与萧长离关系暧昧,什么思慕已久、什么以身渡魔、什么结侣双修...一切都是将他这个人魔之子扯进棋局的圈套罢了。
两人神识交融过太多次,接纳唐欢已然成了习惯,可今时不同往日,放对方进入已是大错。
晏翡神色凛然,识海之中,纯黑色的海水踏浪而起,霎时卷住空中那缕飘荡神识,正打算生生将其撕碎,耳边忽然听见一声细弱的痛呼。
晏翡:“......”
他只施加了一丝力道,说是缚鸡之力都不为过,然而只是这微不足道的力道,娇气的宫主大人竟然疼得面无血色。
晏翡脑中忽然得出个结论,即便是恢复记忆后的唐欢,记忆里恐怕也不曾吃过半点苦头。
说明萧长离...对他娇惯至今。
漆黑海水翻腾起滔天巨浪,晏翡的手臂勐然揽过唐欢腰间,将人紧紧箍进怀里,直到被那带了点埋怨的温软嗓音拉回心神。
“轻点,好疼。”唐欢没有挣扎,反而主动回抱住了他,“识海没有受伤,你刚刚是怎么了?”
晏翡僵直半晌,放下手臂的同时,海水也缓缓放开了唐欢那缕神识。
“没什么,在想怎么能杀了萧长离。”
“......”
唐欢没吭声,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那缕差点被撕碎的神识逃过一劫后,竟接着在海面上游荡起来。
唐欢问:“你识海受过那么多次伤,甚至险些破碎过,如果识海受创对记忆有影响,那你有没有觉得...忘记了什么?”
晏翡被他这缕神识搅得心神不宁,声音阴沉道:“没有,你该出来了。”
唐欢慢吞吞地收回了那缕神识。
晏翡将人推开距离,本打算直接问他自爆后的安排,瞥见唐欢那紧抿的唇角,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皱眉问:“过去五十年的记忆我记得清清楚楚,你问这个干什么,和你之前的失忆有关?”
唐欢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只是突然想到,记忆既然会被影响,失去记忆的...也许不止我一个。”
这话说得其实有几分道理,晏翡至今也不知道唐欢当初为什么会失忆,如果原因在于识海受伤,那他三番两次炸了识海的行为的确也存在失忆的隐患。
然而晏翡这五十几年过得实在忙碌,过去记忆实在算不上美好,忘了也就忘了,最近三年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清楚到唐欢给他渡的每一次魔都历历在目。
晏翡只当唐欢在转移话题,转移他对萧长离的杀意,语气瞬间转冷:“只有你一个,宫主不是要和我解释么,何时迈入正题?自爆之后我又该如何?”
两人距离很近,唐欢能清楚感受到晏翡身上的焦躁与不耐,他眼眸逐渐暗澹,犹豫了一下,沉默取出了识海中的小翠。
一具与晏翡一模一样的身体忽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小翠。
或者说...坠天剑。
晏翡看着面前与自己相差无异的“傀儡”,随之升起的猜想让他一双墨色童仁蓦然紧缩。
然后他便听见唐欢如他所料一般说:“自爆之后,我会还你这具新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