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推开些许,他怔住,房中空无一人,床榻之上被衾整整齐齐叠放着,显然未曾动过。
只迟疑了一下,他便转向旁边阿曼所住的房间,推开房门,便看见阿曼半靠在榻上,子青端着碗正在喂他。
听见门的声响,子青转头,见将军忙起身道:“将军……”
“你一夜都没睡么?”霍去病缓步走进来,目光看着她。
“嗯,我不困。”她微笑道。
阿曼撑起身子,望向霍去病,拱手道:“多谢霍将军救命之恩,青儿都与我说了,多亏你自宫中拿出来的药丸,否则也解不了我身上的毒。”
霍去病探身瞅了眼子青手中的碗,碗里头是熬好的小米汤,正适合给身体虚弱的人吃。
“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想杀你?”他问。
“我只知道是匈奴人,可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想将我抓回去,不会下杀手才对。”阿曼皱着眉头,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他们想杀你,只能说明你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用处。”霍去病道。
子青不解:“眼下楼兰王病危,正是需要人回去继任王位之时,他们若杀了阿曼,楼兰王位岂不是无人继任。”
一阵静默之后,阿曼面色阴沉,已然明白匈奴人的诡计:“不会无人继承的,他们定是找到了可以代替我的人,所以才要杀了我。”
闻言,子青愕然:“除了你和你皇兄,还有别的人可以继承王位么?”
“即使没有,他们也可以让人假冒阿曼。像你这般不服管的质子,即使将你抓了回去他们也无法操控,倒不如杀了你,另立一个傀儡更方便。”霍去病冷静分析道。
阿曼的脸色已经极难看,之前他确是未料到匈奴会有这手,早知便不来长安,该尽快赶回楼兰才对。
“我得走。”他勉力撑起身子,欲下床来,却因太过虚弱而险险栽倒在地。
子青快步上前扶住他:“阿曼……”
“若让一个傀儡当上楼兰王,那和将整个楼兰拱手送与匈奴人有何分别。”阿曼咬牙切齿道,“我得马上赶回楼兰。”
“就凭你现下的状况,根本到不了楼兰,出了府就是个死。”霍去病毫不留情道。
阿曼盯着他。
“你先在这里调养身体,”霍去病接着沉声道,“等过几日我回来,再替你设法安排。”
将军要出门?子青闻言怔了下。
“多谢好意,我会自己想法子。”阿曼归心似箭,并不愿领情。
“等你想出法子之后再说吧。”霍去病淡淡道,他向来懒得赘言,转朝子青道:“青儿,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子青放下盛米汤的碗,依言随他出房门。
房内的阿曼深颦着眉头,躺倒在榻上,望着房梁长叹口气,忽得察觉到霍去病对子青在称呼上的变化——青儿,他何时开始这般唤她了?
“将军,是不是匈奴……”
行在廊上,子青跟在将军身后,心里惦记着这件事,忍不住开口问,话还未说完,霍去病骤然转过身来,突如其来地吻住她。
直过半晌,子青几乎喘不上气来,他这才稍稍松开她,低低道:“休屠王和浑邪王向汉廷递了降书,我得去河西受降,就几天,你等我回来。”
“他们当真要降?!”她抵着他胸膛,极力平复心神,略略一想,“休屠王与浑邪王两部落有足有四万余人,伊稚斜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降汉?”
“嗯……你想跟我一块去么?”
他在试探她。
“……”子青愣住,心中满是纠结不安,“……可是,我……阿曼他……”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他。”霍去病犹豫了片刻,深吸口气问道,“你还是要去楼兰?”
子青垂目,紧抿双唇,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的肩头被他擒得生疼,直过了半晌,才听见他隐忍地低低道:“你就……不能再想一想?”
“我答应过阿曼,不能反悔。”
她轻声道。
“你……”
眼看着东方的天空隐隐透出亮来,自己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霍去病心焦不已:“……为了我,再想一想,好么?”
听出他语气中隐隐透出悲伤,子青何尝不难受,心中酸楚难当,垂首一言不发。
家人匆匆来禀:“将军,行装已收拾妥当,随行军士皆已到齐,在西角门待命。”
霍去病淡淡“嗯”了一声,挥手让家人退下,略定心神,道:“这样,你再仔细地认真地想想这事,待我回来之后,我与阿曼来谈。总之……一切等我回来之后再做决议!”
子青心里其实想告诉他,以楼兰眼下处境,她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但心中对将军的诸多歉疚,加上将军即将往河西受降,此等大事,不容有失,她又怎能在此刻乱他心神,遂顺从地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霍去病方稍稍松了口气。子青一直送他至角门。在等候的日和扎西姆看见子青出现在此间,也都有些惊诧。尤其是扎西姆,子青对她而言是救命恩人,见到她自是欣喜,但碍于情形紧迫,也不好寒暄,故而只是朝子青相视而笑,感激关切之意尽在不言中。
霍去病本已欲上马,抬脚时迟疑片刻,忽然又折返回来,也不管周遭众目睽睽,一把将子青拽入怀中,在她耳边道:“等我五日,五日内我必回来!你一定要等着我!”
说罢,重重亲了下她的发鬓,方才松开来,翻身上马。
随行军士、日与扎西姆也都上马,一行人在晨曦中离去。
子青立在当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拐过街角,还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拖着脚步回到所处院落,身后留下一大□□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家人。
“青儿……”
阿曼不知何时,拖着脚步出了房门,正虚弱地半靠在廊柱上。
“你怎么出来了?”子青忙上前扶住他。
“里头憋气,出来透透。”阿曼虽然身体还未复原,双目却仍敏锐,盯住她问道,“你眼圈怎么红了?”
“没什么……你饿不饿,要不我把米汤再热一下吧。”
子青掩饰着岔开话题,便欲进屋去端米汤。
“青儿,”阿曼拉住她,一字一句地慢慢问她,“你,还肯去楼兰么?”
“当然。”
子青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听到这个回答,阿曼心中却无半分喜悦,接着问道:“所以,你才会难过,是不是?”
子青语塞,直过了半晌,才低低道:“我不是为自己,只是看见将军难过,所以……”
“你是替他难过?还是舍不得他?”阿曼又问,“还是皆而有之。”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