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新防盗, 订阅未满80%的要等1-2天才能看 如今世家大族, 动辄子弟数千,韦机能记住韦欢“喜欢骑射驾御”, 则韦欢必是在这些事上相当出色, 可上回我们去打猎, 她却说不会射箭…我没有回韦机的话,只是追问道:“阿欢…射箭很好么?”
韦机怔了怔,倒不好狠夸自家子弟, 便含混地道:“自然不能和宫中俊才相比, 也不过能打些野雉野兔, 偶尔猎头鹿罢了。”
我心里便越不是滋味了, 只不好发作,便忙指着场中笑道:“这是教坊新舞?”
韦机知趣地道:“是改编自皇后旧作的舞乐,唤作《如意娘》。”
场上舞伎听见我们说话, 将腰肢扭得越发柔软, 一双秋水剪瞳盈盈向这边一望, 韦机这老汉便被勾了去, 朝着她一笑, 又向我道:“看朱成碧思纷纷, 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 开箱验取石榴裙——皇后一向庄严端肃, 想不到也能为此缠绵恻婉之辞。”
我方才看韦机是个精明强干的司农, 这会儿却觉他贼眉鼠眼, 不是好人, 又嫌他对母亲的夸奖太过拙劣,便道:“阿娘文采书法无不精绝,只是她身为皇后,不得闲空作这些雕琢小道罢了。”
韦机讨了个没趣,便只好讪笑着去看歌舞,我闷坐一会,满心里想的都只是韦欢骗我这件事,由这件又引到从前她哄我与韦欣比试的事上,渐渐便觉她巧言令色、居心不良,有了这样的心,再推看她素日所为,竟是无一处不是城府深密、心怀叵测,不知她待我到底曾有几分真心!
李晟忽然唤我:“兕子?”
我抬头时,只见他满眼关切之色,问道:“是身子不舒服么?”
我抿着嘴道:“可能在水上吹了风,心口疼。”这是我从小便有的毛病,李晟不疑有他,连声命停了乐舞,叫人送我入内舱休息,我索性借此辞了出去,一路在车上抱着膝想心事,等回了丽春台,却是韦欢率几个宫人出来迎我,我一见了她,心里仿佛就有了一股火,竟恶声恶气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劳你韦四娘子来伺候我了?”
韦欢本来还在接我的外衣,被我一句话说得愣住,收回手去,低头道:“天后召见宋娘子,宋娘子便命妾暂在此代她收拾夏衣。”她说话间我才见殿中摆着许多箱奁,统统分作两拨,一拨摊开,全是新做的夏衣,另一拨里放着我的旧衣服。
韦欢看我盯着箱奁直看,轻轻解释道:“娘子长高了好些,去年的衣裳已不能穿了,宋娘子的意思,是将旧的里选几件好的带回京城,其余便收在这里了。本月陛下寿辰,新的礼衣也已送来,娘子试试,若不合身,赶紧再叫她们改。”
她这些日子见了我都是轻言细语,我身边任何一个宫人对我说话时都是这语气,可是我偏偏被她的语气激怒,冷着脸道:“我的起居,何时由你来管了?”
韦欢终于认真地看了我一眼,道:“那妾叫阿元进来?”
我倏然踏出一步,定在她面前,她脸上这时才现出错愕来,好一会才道:“娘子有什么吩咐?”
她说话时我一直盯着她的眼看,她眼里有几分恚怒,我的宫人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恚怒——看,我就说她工于心计、包藏祸心罢?明明是不耐烦伺候我,嫌弃我脾气大、喜怒无常,却非要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哄得我团团转地替她办事!以我待她之心,她要什么,只要同我说一句,我何曾忍心拒绝?她却偏偏要用这样的手段,只怕从一开始,她便把我当做一个“上司”来讨好,那些什么朋友之类的话,那些月下善解人意的纾解,全都是假的!
我想象中的自己该是怒发冲冠,然而眼泪却不争气地自眼角流下来,先是一颗一颗,继而变成一串一串,后来又变成一条一条,这些讨人厌的水珠儿顺着脸颊滑下去,滴在地上,溅湿了我的脚,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冲动之下,入了内室还未脱鞋,便狠狠地将两脚一并,各自一抬,右脚的鞋子踢掉了,左脚的却半晌也踢不开,只得弯腰下去,韦欢却已先我一步蹲下去,轻轻脱去鞋子,又将右脚的鞋子也捡起来,起身时被我一把抓住,便半抬了眼看我。
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也还如旧时那么漂亮,可我从前看着这双眼睛便什么满心欢喜,烦恼都可以忘掉,现在看着却只觉胸闷气苦,两眼仿佛已化身趵突泉,啵啵地往外冒泉水。
韦欢想为我拭泪,手伸到一半,被我拍开,便慢慢直起身,低头道:“妾请告退。”
我叫她:“站住!”她便对我躬了身,把头埋得低低的,我就算弯着腰也依旧看不到她的脸。
我与她要好起来那样快,生分起来却也更疏离,我有满腔的质询想要对她出口,在这样的疏离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我还有满心的愤恨想要对她发泄,可是便是在这样的疏离下,我也依旧舍不得她因我而被责罚,而只要我说出一句重话,哪怕只是简单的“滚”字,她都可能被我殿中的人排挤、被执事们叫去责骂、甚至被逐出宫去,可笑我到如今还这样想着她,她满心里想的,大概却只有如何骗我吧?
过了很久,久到我的眼泪止住,脸上泪水经过的地方都干得发疼时,我才深吸一口气,道:“我要洗脸。”
韦欢讶然抬头,我眼睛又干又涩,催着她道:“快去!”她才忙端了水来,我先她一步动手,自己投湿手巾,将脸擦干净,整了整衣衫,静待人来。
果然韦欢刚将盆端出去,便有母亲的使者前来,笑着向我道:“陛下召见公主。”
我面无表情地随他出去,心里极其地想要出宫开府。
我也想着我自己的心事,不知过了多久,只知我迷迷糊糊中犯了困,头一点,身子一歪,几乎栽到在地,还是韦欢一把扯住我,才免得我头脸着地,也就在我吓出一身冷汗时,便殿门口已经有人出来,韦欢拽拽我的衣袖,我慌忙跪正,连脸也正正经经地对着前方,只有眼睛随着那人的影子转动,极力想看清来的是谁——这人孤身一人,没有任何随从,看身形不像是婉儿或是那些小宫人,看步态也不像是那些整日佝偻的年长女官,她走得极慢,时不时会停下来向远处一望,有时又低着头,背着手,像在思索什么。
我忍不住悄悄问韦欢:“你认得那是谁么?”
韦欢道:“你只好好跪着,管这许多做什么呢?”我听她这样讲,只好把目光转到前面,待不一会,又觉得无聊,偏头一看,却见韦欢自己也侧着头,伸着脖子,看来的是谁呢。
我拍了她一下,道:“你自己又看。”
韦欢却嘘了一声,道:“是天后。”
我吃她一吓,赶紧又立直身体,再看那人身形体态,可不就是母亲么?只不过先前我们谁也没想到她会亲自出来,所以没认出来罢了。
韦欢十分紧张,我隔着一步,都能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声,她把身体挺得比宫墙还直,一点不像是才受过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