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眼中的暗潮慢慢褪去,但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不出是喜还是怒,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挪开视线,她也松了一口气。
“图厄!”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的,陛下!”副市长立刻上前作揖。忽然,眼前飞来一块黏土版,他反射性地接住,定睛一看,竟是米特的特赦令,而其中的内容……竟和她说的完全一样,转首震惊地看向皇帝。
“照着上面的去做,另外——”眼神瞥向跪趴在地上的斯科奇,“现在起,你就是市长了。”
众官员惊愕万分,就连阿尔缇妮斯也吃了一惊,视线瞥向当场昏死过去的科斯奇,顿时明了到,他是故意的,他是在试探他们,借此机会,看是良才,还是庸才。
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皇帝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阿尔缇妮斯看向正在颁布米特特赦令的萨鲁,暗忖着,对他,可是要十二万分地注意了,绝不能掉以轻心。
想来,能做皇帝的都必定不会是平常之人,总会有一些惊世的才能,当然,昏庸之辈也是会有的,但眼下的赫梯皇帝绝不会是后者,从他处理米特一事就能看出,他是个睿智的皇帝。
原本只是借此机会期望能见到关押在地牢的卡尔他们,但细细一想,此事中她是被利用的一方,借她的手,他除去了一个昏官,而且即使官员们有微词,矛头也不会是皇帝,而是她这个站在议事殿内大放厥词的女人。
等到他忙完了,官员们也都退下了,她才开口道:“我的答案你似乎很满意。”
他转头看向她,见她小脸上浮起一层恼意,嘴角轻扯,“的确很满意。”
赌约犹在,而胜利者能得到的奖励更为有价值了。
“既然满意,那我可以见奥利和我的伙伴了。”她看得出,他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她怀疑,是不是适得其反了。
萨鲁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人,所想所做,必有原因,“为什么要见他们?”
接收到他探究的眼神,她心里一凛,提醒自己绝对要冷静以对,不能自乱阵脚,“既然你颁布了特赦令,而伊斯和塔卡也是米特的人民,再遣送他们返回米特之前,我为什么不能见他们,而奥利我想要见他,是要确认他是否还活着。”依照他的行事准则,绝不会轻饶背叛者的。
“就因为这个?”绿眸闪过一丝不信。
“对,这是你答应的。”她凛目而视,似在提醒他,反悔可不是一国之君该做的。
他冷哼一声,大手猝不及防地钳制住她的腰身,猛力一扯,她便撞入他怀中,轻挑起她的下颚,鹰眸犀利森冷,“你最好不要欺骗我,否则,你绝对承受不了我的惩罚!”约定还在,他绝不容许她有一丝一毫的欺骗。
他冷酷的眼神犹如芒刺在背,狠绝的话语更像是在预示着什么,她很清楚,但此刻绝不能逃避,“我记住了。”
他利眸如剑,期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来,但她丝毫没有露出破绽,叫他看不出她真正的意图,松开手,“最好如此。”
她整了整被他弄乱的衣裙,暗自松了口气,他那种犀利的视线,着实让她有些慌张,要从他眼皮底下逃走,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突然她双脚离地,不由得惊呼出声,定神一看,才发现已被他抱了起来,无奈之下,被迫只能环住他的脖颈,“干什么?”
“你不是想见奥利吗?我带你去。”他拿起身边的佩剑,一手扣住她的臀部,轻松地举步走下阶梯。
这姿势有点暧昧,令她涩然,这种抱法,让她只能贴在他身上,男性阳麝的气息直蹿入鼻中,更别提那只屁股上的大手,灼热得仿佛烤炉。
该死的,他就不能让她走路去吗?
不过,细想一下,她也不认识去的路,况且她没穿鞋,市长殿内的走廊都是用光滑的大理石铺成的,光脚行走,也倒无所谓,但如果去殿外的兵营,她粉嫩的脚丫子可受不了,心间一悸,垂眸看着他,难道是因为这个?
她不敢问,心里却突兀地有些异样,甩了甩头,将纷乱的思绪抛诸脑后,小手搂住他的脖子,维持现状地一路走去。
只是一段从议事厅走到士兵驻扎地的路程,却仿佛走了一世纪,直到他们来到一座茶色泥砖塔建起来的平顶房时,他才放下她,脚下突感一阵丝滑的柔软,这才发现他已在碎石地上铺上了披风。
他——皇帝的披风。
那抹异样的感觉又来了,她捂住胸口,站立在那。
心想,这家伙看来很会泡妞。
突兀地,一阵骚乱声传进她耳里,士兵们惊见皇帝陛下的亲临,个个恐慌地俯首跪地,但见他气势狂傲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她才趁机压下悸动的心。
她是怎么了?
管他呢,正事要紧,踏着披风,她径自来到房门前,这扇木门上刻画着一只蓝色的老鹰,栩栩如生,仿佛即将展翅高飞,这应该是弓兵队下榻的休息之地。
她还没来得及推门而入,里面的人却急急地冲了出来,如果只是人还好,但他手里竟还拿着一盆血水参半的木桶,可就不怎么让人感觉良好了。
出来的人一见到萨鲁,慌忙地跪下,木桶里的血水,溅了少许出来,看得她更是心惊。
她突然涌上一抹不好的预感,回首看向他,“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该受的惩罚!”他冰冷地吐出一句。
她心下一惊,猛然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冲了进去,所幸脚下是厚实平滑的石砖,她的脚才没被刺痛。
略显昏暗的室内,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映入眼帘的是一具趴在石床上血肉模糊的身体。她不禁捂住嘴,看着背上布满血条的奥利,如果不是他微弱的呻吟声,她甚至以为那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细白的双手不知道该碰触哪里才好,只能在那片血肉上空架着。显然奥利受到了残酷的折磨,背上的鞭痕比手腕还要粗,绝对不是像马鞭那样的东西可以造成的,背部已经是皮开肉绽了,像是一团血水做的肉泥,惨不忍睹。
只能趴着休养的他,已然沉入一片黑暗之中,残破不堪的身体让他高烧不退,昏迷中,他一直不断地呢喃着什么。
可惜,声音太过微弱,她听不清楚,心就像是五味杂陈的大染缸,虽然理智原谅了他,可是感情上,他的背叛,让她曾经恨得牙痒痒,但看到他这样,她心中只有一份怜惜,他现在跟死了没什么差别。
“叛徒的下场,你看到了吗?”倏地,一道残酷冰冷的声音响起。
昏暗得屋子里,她只能看到一双邪魅的绿眸,渗着寒光猝然间,她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他根本不是来带她见奥利的,而是在警告她,千万不要背叛他,他在告诉她,他的尊严容不得任何的欺骗。
脑海里猛然划过一个念头,如果他知道那个赌约不过是她的缓兵之计,他会如何处置她?下意识的,背脊涌上一股寒意,冷瑟得让她想发抖,不禁环抱住自己,不敢想下去。
“你很冷吗?”他从背后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身上的暖意却无法让她感到温暖,反较之前,更觉得冰冷。
“别背叛我,女人,我说过,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冷酷的言语像把利剑直刺入她心间。
他似乎看透她了!
在她为自己的未来感到迷茫的时候,毫无知觉地又被他抱了起来,像刚才一样他们穿过市长宫殿的长廊阶梯,不过这时候的她已经无力去思考他要带她去哪里了,直到他们来到地牢,她才被一声吼叫给震得清醒过来。
记忆里,她有多久没听过他这样的吼叫声了,他一直都是冷酷少言的,即使在最危险的时刻,他也总能保持冷静的模样。
这个跟了她十年,也守护了她十年的男人。
“放我出去,听到没有!”巨大的狂吼声,震得泥灰质的土墙掉下斑驳的碎片,却丝毫不见吼叫者的疲惫。
“卡尔!”她挣扎着想要从萨鲁的身上下来,“放我下来,我要去见他。”怒目瞪着他,因为他的大手,根本没有松开的打算。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冷声问道,从她的眼睛里,除了怒火,他清晰地看见担忧以及一些他不懂的复杂色彩。
“关系?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是亲人,更是兄长,你认为这些关系足够了吗?”他眼里的质疑让她气恼,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暌违多日的卡尔,亲眼看他是否平安。
“真的只是这样?”他莫名地感到心口郁结,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一个可以让她紧张的男人,让他讨厌。
她不想反驳,只是用力地点了一头,“放我下来。”
虽然不情愿,但他还是松了手,没想到,她双脚一着地,就像一把离弦的箭疾驰而去,这副急不可待的模样,让他的心里极度不爽,不自觉地也跨步跟了过去。
穿过阴暗的通道,来到最深处的牢房外,她赫然看见了正死命抓着栏杆的卡尔,他的模样不再是往常的冷静,整个人像失去控制一样,疯狂地摇晃着栏杆,他的视线一接触到她,不敢置信地叫道,“主人!”
“卡尔!”她快速地在他身上浏览了一遍,发现他除了衣衫有点凌乱外,并没有其他的伤痕,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自从知道他们被关押以来,这半个月,她都在绞尽脑汁地筹谋救人计划,当她看到奥利的惨状时,她真的捏了一把冷汗。
现在,见到他没事,她安心了。
“阿尔!”耳边听到三道急吼声,随即,三道身影闯入她的视线。
“伊斯、塔卡、卡布斯,你们都没事!”她惊叫,看到他们恍若隔世,这份喜悦让她在奥利那里感觉到的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尔,你有没有事?”冲在最前头的塔卡毛躁的个性没有因为牢狱之灾而受到影响,粗鲁的他穿过栏杆就想拉住她的手。
而后面的卡布斯将他一把推开,让自己挪到了最前头,“你身体好了吗,有好好吃药吗?我有告诉那些御医在给你的药里加蜂蜜,他们照做了没有?”想当初,被押到这里的时候,他有很大声地叫过,他知道她强悍得要命,却怕喝那些草药。
他霸着栏杆不肯走,伊斯只能跳上跳下地说话:“阿尔,你好吗,皇帝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你认为我能对她怎么样?”霸气狂妄的声音,瞬间将重逢的喜悦给打破。
栏杆内的四个人个个露出戒备的神色,仿佛他是食人的恶魔。
最紧张的当属卡尔,他和萨鲁应该算是第一次照面,蕴满杀意的眼神直盯着他。
萨鲁心觉这个男人不简单!敢如此直视他的人,除了身边的小女人外,他还是第一个,扯了一下嘴角,阴寒的眼神反射了回去。
一时间,隔着栏杆,激烈的火花在两人之间蹿升着,即便是没有声音的交流,也能让人感觉到他们俩之间较劲的暗潮有多汹涌。
为了不让势态严峻下去,她快速地挡在萨鲁面前,“你不能伤害他。”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下一刻,她就被他给扯到怀里,还没来得及反应,霸道的吻伴随着怒气向她袭来。
他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勺,湿热的吻激烈地吞噬着她的唇与舌,她抡起拳头捶向他,却被他反手扣在身后,狂热的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只能不住地扭动着身子挣扎着,但却徒劳无功地被他一一阻挡。
眼见这一幕的卡尔,双眼立刻布满血丝,“放开她,你没有资格碰她。”
由于她背对着他,无法见到他嗜血的模样有多么骇人,但萨鲁看到了,他的吻仍然在持续,狂肆的眼神却宣誓着,除了他,没有人再有资格如此碰触她了。
直到她因无法换气而虚软地往后倒时,他才结束了这场侵袭。
将虚脱的她拥入怀里,精光四射的鹰眸扫过牢里义愤填膺的四人,突然发现一件耐人寻味的事。
他们的眼神可不是主人被侵犯而恼怒地眼神,而是——
他看了一眼正在努力喘气的阿尔缇妮斯,锐眼一眯,脸上是暴风雨般的狂怒,那是男人看着女人被夺走的眼神。
或许留下他们是多余的。
被抱在怀里的阿尔缇妮斯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肌肉紧绷,顺势看向他的脸,那是一副想将某人碎尸万段的表情,心中一急,“如果你敢伤害他们,我发誓,你就赢不了我。”
赌约是他的软肋,她拿捏得住分寸。
听闻,绿色的眸子冻结着寒霜,他不受控制地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即将爆发的火气,“你在得寸进尺。”她竟敢威胁他。
“要不要随你。”她目光炯炯,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她总能在挑起他的怒气后,施加些许压力,吊起他的胃口。
他竟该死的就是喜欢她这个脾气。
“我想和他们单独说话,麻烦你走开。”她漠然的表情让他额际的青暴窜跳着,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
“只是几句话,说完我就会和你走。”
他不喜欢她这种淡漠的表情,而对牢里的人却是欣喜欢乐的表情。
复杂莫名又狂烈的思绪令心头怒火更炙,他绝不能表现得太在乎她,压下拉她走的冲动,他愤恨地捶了一记墙壁,龟裂的缝隙顺着墙面迅速攀爬,猛然回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