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叫花子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句话,说完他停顿了一阵,默默垂首,似陷入了回忆,半晌才继续道:“我跟临河之事确实有关系,临河冤魂中有我的爷爷也有我的父亲!”
“五十年前我九岁,时值荒年,我们一家七口,爷爷奶奶,父母,以及一对年幼的弟妹,逃荒到了‘江城’。
“我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幼的幼,几个月颠簸下来,赶到江城时个个都已饿了个半死,尤其奶奶,已经生命垂危。我父是个孝子,为了让奶奶吃上口饭,不得已抢了路边摊子上的两个窝窝头,不想被摊主抓住,不依不饶,我爹因此入狱,爷爷去跟他们理论,也被一并带走。”
“偷两个窝窝头算不得啥大罪,我们都想着最多关两天就放出来了,于是我白天在监狱附近乞讨,晚上在监狱门口等着他们。可不想第二天夜里,我爹跟我爷爷手脚上拴着铁链,浑身是血的跟一群人被带上了一辆卡车,那个带走我爹跟爷爷的人,就是李老头跟你程不悔!”
“我预感到事情不好,扒在卡车上颠簸了大半夜,跟着你们到了临河镇,才知道我爹他们被当成了死刑犯,抓到这里要镇河修桥。”
“当时临河边上,聚集了很多的道士,和尚,一个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我一个个跟你们说我父亲我爷爷是冤枉的,我跪下来求你们放了他们,我给你们磕头磕的至今额上还留着疤!”
老叫花子说到这里,激动的浑身颤抖,他指着自己脑门大吼道:“可你们呢?你们没有一个人理会我,最终将我赶去远处,将我父亲,爷爷丢进了河中!”
“在那个年代,你们知道杀死一个家庭中的两个男人意味着什么吗?那意味着这个家的天塌了,意味着把一家老弱妇孺逼上了绝路!原本就奄奄一息的奶奶,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直接一口气没上来,去了。母亲也于当天夜里抱一对年幼的弟妹,投河自尽!”
“我们家,因为你们两个臭道士毁了!那一刻我便发誓,我一定要报仇,要将你们杀死。于是我辗转回了临河镇,成了临河镇上一个要饭的。”
老叫花子说这些话时,目光一瞬不瞬,始终盯着外公,似能喷出火来。
“当年那些死刑犯都是监狱里安排的,我跟老李头只是去给他们算了命数,负责将他们押运到临河,并不知其中有冤假。”
对当年临河之事,外公本就心存愧疚,听老叫花子说完,下意识就解释。
我也曾在女鬼的梦中经历过那个年代,在那个人命贱如草的年代,生出个冤假错案实属平常,可能监狱中的死刑犯不够,或者其他什么原因,监狱中的负责人,就用老叫花子的父亲跟爷爷,两个外地逃荒者顶了包。
“我没有告诉你们吗?我没有求你们吗?可你们谁听过我一句解释?”老叫花子咆哮。
外公沉默无语,当年冤死的人及家属怨恨外公他们这群修者,可外公他们当时却是为了顾全大局,对于这笔陈年旧账,真是怎么算都算不清。
这时,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吴老道开口道:“当年临河之事我虽未参与,但也知其前因后果,如今,你也是一个修者,应该知道你父辈他们当年的死,是出于什么原因吧?你难道不能理解程不悔他们,对整个临河镇百姓的一片苦心吗?”
老叫花子面上一冷,怒道:“我理解他们?他们谁又理解我!这么些年,我如一条野狗,东家讨衣,西家讨食,遍尝人情冷暖,受尽白眼嘲讽,这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实话告诉你们,我学道术不像你们有那么大的理想与抱负,为天下苍生,为黎民百姓,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杀你们,为我爹跟我爷爷报仇!”
老叫花子咬牙切齿的说完,外公叹息了一声道:“冤有头债有主,究其因果你恨我们我能理解,哪怕你直白的告诉我们,要为你的父辈报仇,要要了我们的命,我想我跟老李头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你为何要报复到后辈子孙身上,一个孩子他有何错,你将他……”
“你们当年害我父辈之时,可曾想过我有何错!我惨死的弟弟妹妹又有何错!”老叫花子粗暴的打断了外公的话,凶狠的道:“当年参与此事之人,事后几乎都离开了,临河镇只剩下了你,老村长,跟李老头,可单单杀你们三个,实在难解我心头之恨,我于是想到,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生不如死,我要让你们都断子绝孙,于是我先杀了那个叫大头的孩子,还剥了他的皮,当我看到李老头老泪纵横的样子时……哈哈哈……”
说到此,老叫花子放肆的大笑起来,笑声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百转千回,听的我毛骨悚然。
我想起那晚我被引进临河之事,若外公没有早一步赶到,我可能不止会被淹死,死后八成也会被抽筋剥皮,悬尸于门。
如此一想,我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老叫花子对外公,太爷的恨已入骨,再说什么都是多余,外公直接跳过此事,问他:“你报复我们事出有因,可你无儿无女,风水宝地与你无用,你是替何人寻的风水宝地?要杀袁木匠家一双儿女应地,他袁木匠可是与你无仇无怨吧?”
老叫花子皱着眉头看着外公,似乎不想回答。不过最后他还是道:“罢了,看你们死到临头,我就告诉你们让你们做个明白鬼。那风水宝地我是替田顺的父亲,田老爷子寻的。”
我注意到,老叫花子说到田顺父亲时,不仅用了田老爷子一词,还做了个抱拳的动作。这说明他很敬重田顺他爹。
田顺他爹就是个庄稼汉,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老来瘫痪在床,未见有啥特殊,这老叫花子为何会如此敬重他呢?
老叫花子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他道:“我虽然是一个要饭的,但也是有仇必报,有恩也必还。想我初来临河之时,正值荒年,差点饿死街头,是田老爷子用一碗稀粥救回了我的性命。我老叫花子无以为报,只好医好他的痴孙,再在他的晚年之际给他寻块宝地,佑他子孙昌盛。”
“不过,我对风水之术知之甚少,觉得那里应该是一处宝地,又不敢确认,于是就想到了‘童男女应地’之法。至于我为何选袁木匠家那对儿女应地,这是他袁木匠咎由自取,我想其中缘由不用我解释,你们都清楚吧?”
外公听他说完,轻哼道:“好一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如果真是这样,那徐大义岂不是死的太冤枉!”
说起徐大义的死,我看到老叫花子的脸上闪过一抹愧色,不过也只是片刻,他道:“要怪就怪他时运不济,撞破了我的事情,不过他死的不冤,我虽杀了他,也间接替他抱了灭门之仇,算起来,我们之间互不相欠。”
老叫花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一头雾水的看向外公。
外公垂目略一思索,倒抽一口凉气道:“你的意思是说,当年给徐大义家下了绝户咒,种下金锁喉的人,是老木匠袁老爷子?”
老叫花子轻哼了一声道:“程不悔,你果然聪明!”
听到这里,我也基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天自徐大义家回村的路上,外公给我说过,在古代,木匠代表着三教九流中的技艺,他们经常挑着两个装有工具的箱子,孤身一人周游四方揽活,就像现今社会底层的卖工人员。
一个人在外不容易,为防万一,他们也都有技艺防身,其中最为神奇的就是木匠的祖师爷鲁班传下来的‘鲁班术’。
鲁班术分上下两册,上册以正法、治病为主。下册则以整人小术、符咒为主,有些甚是阴毒。
如果木匠师傅在工作中遇到房主故意刁难,或完工后主家克扣工钱等事时,就会用‘鲁班术’给主家使坏,轻则使房子结构不稳,影响运道。重则使其变成凶宅,家破人亡。所以那天在徐大义家,外公才会问道徐虎,徐大义家房子是哪家工匠盖的。
如今看来,当初给徐大义家盖房子的工匠,就是袁老爷子,他不知在盖房期间遭遇了何事,便给徐大义家下了绝户咒。
想到这里,我又想起了老村长曾经说过的话,人生在世,没有谁能欠下谁的,袁老爷子当初害人满门皆灭,今日自家同样儿孙死绝,我想无论当年因为何事,他现在一定都是后悔的,不然他也不会一直重复着那句‘我终于也尝到这种滋味了’。
如此,这几件事情的因果都明白了。
老叫花子盯着外公,轻蔑道:“现在该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就让我送你们上路吧!”
“慢着!”外公抬手阻止他,盯着架子上的众多藏魂坛问道:“临河众鬼都在这藏魂坛中?”
老叫花子一怔,随即道:“哦,我倒是忘了,今天你主要是为临河之事而来。桥垮了,你程不悔又有机会展示你的正义了是吧?不过我很遗憾的告诉你,并没有。”
说到这里,老叫花子拿起一个坛子,漫不经心的把玩了一番,手一松,坛子落地,‘啪’的一声脆响,裂开,内里空无一物。
“那些鬼去了哪里?”外公一字一顿的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