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栩并不是矫情的人。
很多时候,他都是直来直往的。他厌恶许煦畏首畏尾、耽于旧伤,就叫许煦老流氓。他和林佑栖性格相似,就成了知己好友,他不畏惧流言,不在意他人眼光,他在整个c大的风评都是敢作敢为,恣意跋扈,才华横溢。
他怕的,从来都与外人无关。
现在的境况让他安心,但是这个状况仍在不断地变化,他并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但是这让他本能地畏惧。
他的出口伤人,他的蛮不讲理,恶劣的态度,都只是因为他想要维持现在的状态,并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但是,夏宸不答应。
星期天早上,陆家吃的是小巧的烧卖,现磨的豆浆——夏宸在豆浆里加了磨碎的红豆和花生,闻起来很香。
陆之栩缺席。
他工作到深夜,早上十点还在蒙头大睡,宝宝也知道爸爸心情不好,不敢去叫他起床。
夏宸照顾宝宝吃了早餐,拿新买的带插画的童话书给他自己看,宝宝虽然有时候话都说不清楚,但是字却认了许多,一般的拼音也拼得出来,夏宸先给宝宝看的是格林,与安徒生的童话相比,格林童话才是适合一家人坐在冬日的暖炉边讲给小孩子听的童话。
安徒生的故事中,那些失去的、悲伤的、无能为力的情绪,那些关于变成泡沫的美人鱼、因为口不能言而险些被女巫烧死的王后、被沼泽之王劫持的天鹅公主……是写给大人看的童话。
下午一点,陆之栩起床了。
他穿着件松松款款的黑色毛衣,脸色苍白,慢悠悠地走到客厅里。
夏宸坐在沙发上,神色平静地看书。
“饭在电饭煲里,紫砂煲里有汤,冰箱里的菜要热一下。我下午有事,晚上才能回来。老师记得替宝宝洗澡,下午给宝宝看一集动画片。”
身兼着保姆和厨师管家数职的夏宸同学这样嘱咐着。
陆之栩瞟了他一眼,冷冷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问夏宸要去哪。
c城算不得顶级城市,但是像香格里拉这样的酒店还是有几家的,李祝融和夏知非向来不和,他和夏宸见面,不是在夏知非名下的酒店和高级会所,而是选了一家低调却异常奢侈的中国传统餐厅,偌大的大堂里空无一人,大堂里被布置出小桥流水的景色,水中生长着不少荷叶菱角,因为室内温暖,竟然也十分青葱。
穿着旗袍的礼仪引着夏宸进了一个包间,里面偌大一席,只有李祝融一个人,他向来恣意,斜在榻上,十分闲适。
夏宸笑了,入席坐了,笑道:“我想起韩熙载夜宴图。”
“喜欢的话,弄一副摹本给你。”
李家祖上当时也是湖广地区出了名的大家族,后来发达了,也是颇有点风雅的,李祝融小时候还学过书画,他的字写得很好,盛唐的颜筋柳骨,都是字如其人,他这人虽然表面恣意跋扈,骨子里还是大气的。不然也不会成为几个大家族中年青一代里面被夸奖最多的。
郑野狐整个是纨绔子弟,聪明外露,沉稳不足,郑家的大人嘴上不说,其实都暗自担心。夏知非早年和夏家人闹翻,家族观念淡薄得很。夏宸这一脉,一个个叔伯兄弟都是鼠目寸光,窝里斗得头破血流,其他几家人都把这当成笑话在说。只有一个李祝融,铁血手腕,心也狠,能力也有,几乎没什么弱点,他在一天,李家就会强盛一天。
夏宸和这个表哥是一起长大的,他这人处事淡然。李祝融性格奇怪得很,别人要是全然不听他的,他能整得别人死去活来。别人要是太听他的,又会被他看不起。也只有夏宸这种被李老爷子教出来的温润如玉的性格,才能和他相处得好。
很多时候,夏宸和李祝融的观点是全然不同的。大部分时候,是夏宸迁就李祝融,他几乎摸透了李祝融的性格,李祝融不算坏人,他要是真对一个人好,只要你不是太忤逆他,你背地里做什么,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他这些年来,一只容忍着他那个养小房的父亲,挥霍的母亲,还有扶不起来的兄长。
但是夏宸正在做的这件事,是他怎么都容忍不了的。
早在几年前,他就不止一次地感慨过,夏知非虽然可恶,但本来是他最看得起的人,可惜堕落了。
李祝融,绝不会容许他一心栽培的夏宸,变成一个像夏知非那样的,同性恋。
“你转去学法了?”
夏宸神色不变,淡淡道:“学医没意思,就选了法学院。”
“你要从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你脑子很聪明,就是性格太宽容了一点。”李祝融用调羹拨弄着碗里的银耳,笑了起来:“我还是那句话,老爷子教的那套君子学听起来体面,平时用不上,你不去争,别人总不会把东西都送到你面前。”
“不想要的东西,争来也没用。”
“那你想要什么呢?”李祝融仍然是笑着的,他眼睛颜色有点浅,轮廓却深,看人的时候十分深邃。
夏宸没有回答。
他很少撒谎,尤其是对自己的亲人。
李祝融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你总有想要的东西吧,女孩子?跑车?名和利?年纪这么轻,不要像个老头子一样。”
“我有想要的东西了。”夏宸淡淡说道。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像是不希望李祝融插手,又像是那样东西并不应该对李祝融提起。
李祝融眯起了眼睛。
他是聪明人,在政界上厮杀这么些年,他看人的眼光锐利得可怕。
带着笑容,这位以夏宸的长辈和保护人自居的青年挑起眉毛,问道:“小宸,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我不喜欢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