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号晚上,夏宸接到夏知非的电话,夏知非还没开口,陆少尉就在一旁跳着抢话:“小宸,我们快到了,快出来接我们……”
夏宸放下电话,用湿润的手背按在额头上,他正在洗冬笋,准备做晚饭。
他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陆之栩笑了起来。
“我二叔和陆叔要过来一起过年。”
陆之栩对这两人印象很好——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是他们把夏宸带回来的。而且陆非夏留的那四条黄花鱼确实味道不错。味道有点像罐头鱼,带着点酒味。不知道夏宸是怎么做的,鱼连骨头都是酥的。
“我陪你去接他们吧。”陆老师难得勤快地主动请缨。
两个人站在门口换了衣服,夏宸嘱咐宝宝好好照顾爷爷,宝宝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拍了拍胸脯,抱着小猫坐到了正在打瞌睡的夏老爷子腿边。
门一打开,外面的风雪就灌了进来,夏宸走在前面,打着伞,用手揽住陆之栩肩膀,刚走下台阶,一道明亮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前面奔过来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很夸张地大叫:“小宸,你们动作好快!”
陆非夏说话的方式独特,他说他们快到了,让夏宸出来接,就真的是一出门就可以接到。
还没等夏宸答话,夏知非已经大步走过来,先抓住陆非夏不让他乱跑,然后把伞移到他头上。
“二叔。”夏宸和他打招呼,陆之栩也对他点了点头。
“老爷子已经到了?”夏知非的长相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英俊,星眸,高鼻薄唇,他总让人想起坚硬的岩石之类的东西。除了陆非夏,只有在看着夏宸的时候,他才会显得柔软一点。
“爷爷在里面等你们。”夏宸把他们往房子里让。
陆家的玄关常年开着灯,夏知非在客厅的入口站定了,把伞收起来,先给陆非夏把外面那件厚厚的羽绒服取了。陆少尉里面穿的是一件火红的唐装,衬着他精致漂亮的脸,像一个中国的陶瓷人偶。夏知非外面穿的是大衣,解开大衣往衣架上一挂,里面竟然也是一件火红的唐装,只是他身量修长挺拔,天生的衣架子。看起来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陆之栩被这画面逗笑了。夏宸小声问夏知非:“这又是陆叔的主意?”
夏知非神情严肃地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也想穿吗?”
夏宸连连摆手,对于陆非夏的创意,他向来敬谢不敏。
两个夏家一起过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在刚解放的时候,两家没有分家,经常一起过年。到了夏老爷子这一辈,才分家另过。夏知非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头,和夏宸这一脉的关系向来不错。
夏知非没有让警卫员进门,而是让他们开车回去过年了。他见过夏老爷子之后,自己把行李搬到了楼上。
夏宸在楼下做饭,陆之栩领着陆非夏在家里参观,两个人都是无法无天的性格,很容易就混熟了,躲在影音室里玩起牌来。
陆少尉问陆教授:“听说你是大学老师?教什么的?”
“教刑法的。”
陆少尉露出了感慨的表情:“果然是文化人!”
“你呢?”陆教授礼尚往来。
“我高中就没读了。”陆少尉很是得意:“我喜欢打架,不喜欢读书。”
“我不是问你这个,”陆教授对他的理解能力很是着急:“我是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什么都没干。”陆少尉继续理直气壮:“非非不让我出门,我成天呆在家里,就只能给他捣乱。”
陆教授疑惑地看着他:“你不嫌呆在家里无聊吗?”
“还好吧。”陆非夏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他的外貌几乎是无可挑剔,头发鸦羽一样,衬着苍白脸色,简直是画一样的人物。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非非不让我乱跑是为我好。”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道。
陆教授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毕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也知道看人的气色,眼前的这个人,漂亮眉眼,精致五官,然而那股黯淡的气色,却是连久病的人都不如的。
难怪人说,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这一样,就要夺去你那一样。
但是,陆之栩不知道。
那个叫夏知非的人,他愿意付出他的所有,来换陆非夏无病无灾,安然到白头。
大年三十是个大晴天。
一大早雪就停了,
陆之栩八点起的床,他听见客厅里宝宝发出响亮的笑声,出来才看见,陆非夏穿着昨天那身唐装,和宝宝一起趴在地上,玩一个圆形的鱼缸。
“你才起床啊!”陆非夏一眼就瞄到了睡眼惺忪的陆教授,对他发出盛情邀请:“非非和小宸在做饭,我们带宝宝去玩雪去。”
陆教授很明智地拒绝了他:“夏宸说不能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陆非夏没想到昨天刚交到的朋友已经变换了阵营,很是伤心,转而诱哄陆嘉明宝宝:“宝宝,我们去玩雪……”
“我不去。”宝宝爬起来,跑到了陆之栩身边:“哥哥说了,玩雪会感冒。”
陆之栩得意地摸了摸宝宝的头:“乖儿子。”
午饭是夏宸和夏知非一起做的。夏宸用自制的泡椒炒了一道羊肉,羊肉不切片,切丁,泡椒的酸,小米椒本身的辣,都进了羊肉里,很是美味。还有一道红烧鱼,从许煦那里学来的炖鸡。还炒了一道冬葵。
夏知非则都是做的药膳,山药烧肉,冬瓜排骨炖的汤,一道鱼饺蒸蛋,糯软的鱼饺,爽滑的蒸蛋,鲜美的味道让人连舌头都快吞下去。因为陆非夏吵着要吃虾,他做了一道白灼大虾,带着微微的酒味,也是好吃得不得了。他不管学什么都比别人要快的,虽然不常做饭,但是偶尔下一次厨,却是能技惊四座的。
陆非夏很得瑟地跟陆之栩显摆:“陆老师,我说了吧,他们夏家都是好男人。”
陆之栩也很震撼,受李祝融影响,他对夏宸这种□□的印象就是飞扬跋扈又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结果面前这两个人,出身不比李祝融差,但是对人彬彬有礼不说,连厨艺都这样精湛。夏宸就不说了,夏知非这样的身份,对待自己的爱人,也是宠得没边了的。
这样对比下来,许煦简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下午,夏老爷子在教宝宝下棋,夏宸和夏知非两叔侄在准备年夜饭。陆非夏被勒令不许离开夏知非视线,拉着陆之栩在饭厅里聊天。
他鬼鬼祟祟地问陆之栩:“听说小宸和李祝融说他才是被压的,是不是真的啊?”
陆之栩对这人的不分场合简直无语——陆之栩敢发誓,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夏宸的背影绝对僵了一下。
偏偏陆少尉的求知欲还很强,陆之栩不想理他,他仍然拖着陆之栩问:“你说实话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陆之栩知道再不回答他,他可能会嚷得连夏老爷子都知道了,只好贴着他耳朵告诉他。
“真的啊?!”陆少尉顿时眉飞色舞:“可是你……”
“技不如人而已。”陆教授很淡然地摆了摆手:“不说了,争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呢?”
陆少尉被他豁达的态度震慑住了,很是崇拜地看着他。
陆非夏毕竟是身体不好,折腾了一会,不到半下午,就打起了瞌睡。陆之栩想搬张躺椅来给他躺着,被眼尖的夏知非阻止了。
他简直是背后长了眼睛,陆非夏刚露出点渴睡的样子,他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别让他睡。”夏少将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试了试陆非夏的额头,舒了一口气:“他只是没精神了而已,现在睡了,晚上会睡不着的。麻烦你陪他说说话吧。”
陆少尉没有发烧,脸颊上却是红红的,皱紧了眉头,用脸在夏知非的手上蹭了蹭,软软地说:“非非,我难受。”
别说夏知非,连陆之栩的心都软了。
夏知非皱起眉头,坐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是哪里难受?”
“这里难受……”陆非夏指了指心口,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意思:“非非,我喘不过气来。”
他是真的难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大概是为了不让夏知非着急,刚才还一直忍着。
“可能是饭厅里不通风,我把窗户打开吧。”夏宸也走了过来。
“不用。”夏知非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了:“他心脏有点问题,所以有时候会缺氧。和通风没关系。”
“药在哪里,我去拿……”陆之栩对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很有好感。
“没有药。”夏知非淡淡地说:“过了年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手术。”
他似乎不愿多说,把夏宸递过来的毯子盖在陆非夏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都会过去的,阿夏。”
明明是那么严肃坚硬的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小儿女情态,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别扭。只余淡淡的心酸。
这个叫夏知非的男人,他用他的坚毅,将那个悬在他和陆非夏的头上的阴影隔绝开来。让陆非夏活在他的遮蔽和纵容之中,无忧无虑,无法无天。
看过这样的爱情,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波折,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