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七宝并不在意这个, 可那念头一存, 就像是在心头种下了一颗种子, 不知不觉中便生根发了芽。
眼睁睁地看着谢知妍去了,身后的秀儿悄悄地说道:“这位表姑娘怎么突然来了?她这是去找咱们九爷吗?又有什么要紧事儿要追到这里来呢?奶奶, 咱们不如跟着去看看吧?”
巧儿也忙说道:“我听人说,以前这位表姑娘在张府里很是吃的开,因为老太太格外喜欢她的缘故, 上下也都很是待见,那时候都以为她会嫁给九爷呢,这会子九爷都成了亲, 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也不知道避嫌,巴巴地又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奶奶,咱们索性去瞧瞧, 好歹也防备些。”
七宝闻言回过神来, 心中也觉一紧,口里偏偏说道:“又看什么?表姑娘不是说以前也常常来么, 想必是府里或者谢府内有什么事儿,我才懒得去呢, 哼。”说着便转头往回走去。
秀儿跟巧儿面面相觑,见状只得跟上。
走了会儿, 秀儿便低低地对巧儿说道:“其实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事的,就算这位表姑娘还惦记着不死心,那又怎么样?难不成以他们家的家世,她竟要来张府里做妾不成?”
巧儿也点点头, 带笑说道:“说的是,谢家好歹也是大族,怕是拉不下这个脸来,何况九爷的心都在姑娘身上,倒也不怕别的。”
七宝在前头听的真真的,却不做声。
且说谢知妍别了七宝,一路往张制锦的书房而去。
且走且想方才见七宝的情形,暗暗地疑惑:“她怎么问我有没有去过那什么清溪桃花林?笑话,难道我跟她一样可以满京城内乱走的么?只是她无缘无故问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左思右想,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跟随她的小丫头挑琴回想方才的情形,便低低地说道:“姑娘,这位少奶奶可真真古怪,方才才一撞面,莫名其妙就对姑娘动了手了,真不像有□□的仕宦之家出来的,怎么九爷竟喜欢这种人呢?姑娘哪点不比她强上百倍。”
谢知妍闻听,便冷笑道:“我自然是不如她媚惑人的手段高明,不然表哥怎么会特带她来了这里,竟是要金屋藏娇呢。”
挑琴道:“这件事府里的老太太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了,只怕越发不喜欢呢。”
谢知妍道:“谁让表哥喜欢呢?且如今老太太不喜欢也没什么用了,老太太的话若是管用,当初表哥就不至于改娶了她了。”
挑琴叹了口气:“照奴婢看来,九爷多半是一时给她迷惑住了,终究会有清醒的时候。”
谢知妍低头不语。
不多会儿来至张制锦的书房,门口却站着一个人,正是张制锦的随从马武。
马武见是谢知妍带了丫鬟前来,意外之余,不敢直视,就低着头问道:“表小姐怎么来了?”
谢知妍淡淡地问道:“表哥可在吗?我有一件事。”
马武面露迟疑之色:“请表小姐恕罪,大人虽然在,只是他在书房的时候是不许人打扰、仍不许别人擅自入内的。”
谢知妍笑微微道:“我是别人吗?”
马武一愣。
谢知妍见状,便微笑道:“你放心,表哥不会怪罪的。”她回头,从挑琴手中接过一个填漆的红木圆盒,迈步进了院子。
身后的丫鬟挑琴便小声笑道:“马哥哥,你也太小心了,我们姑娘若是外人,那谁还是自己人呢?”
说话的功夫,谢知妍已经到了书房门口,伸手轻轻叩门。
半晌,里头张制锦道:“进来。”
谢知妍深深呼吸,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之前谢知妍曾随着家中的兄长来过这院子两回,所以并不陌生,进门见眼前无人,她便走前几步,转身往右,却见靠窗处是一张紫檀木长书桌,张制锦正站在书桌之后,他已经沐浴过了,换了一身家常的银灰色的圆领袍,显得玉白的脸色格外清润,长指之间握着一支笔,不知在端量什么。
谢知妍一眼看见他,不由地停下步子,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张制锦抬眸往前扫过来,目光相对,他却并不如何惊讶,只仍淡淡地问:“怎么是你?”
谢知妍忙走前两步,温声软语地说道:“我听说表哥这些日子忙的很,心中惦记,便亲手做了些糕点,本是要送到吏部,只是听说表哥离开了,且又不在张府,我便忖度是在这里,大胆过来瞧瞧,果然便是。”
她笑着走到桌边儿,把盒子放在桌上,举手轻轻地打开,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张制锦面前,想瞧瞧他在忙什么。
只是还未看清,张制锦已经将那张纸轻轻地合了起来。
谢知妍忙垂眸,小心将食盒里的一个青花缠枝莲的定窑瓷盘端了出来,盘子里放着两色的糕点,白色如玉的是茯苓糕,另一样金黄的却是桂花糕。
才一打开,就嗅到很香的点心气息扑鼻而来。
谢知妍将点心放在了张制锦面前,巧笑倩兮:“我是第一次做这个,表哥尝尝如何?”
张制锦不置可否,只把手中的毛笔放下,说道:“心意我领了,只是这儿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你且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谢知妍本还笑吟吟的,没想到他丝毫不领情,竟直接说了这句话。一时之间便通红了脸。
她到底也是大家闺秀,心高气傲的很,一片滚烫的心意却仿佛遇到冰水似的,羞愤交加之下,几乎赌气转身就走。
然而望着张制锦神情淡漠的样子,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股酸楚之意。
“我费心费力的,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表哥不领情也罢了,竟还这样……”谢知妍低着头,忍着泪道:“自打成亲之后,你对我是越来越生分了。”
张制锦皱皱眉,才要说话,突然间听到外间有些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就像是一只猫蹑手蹑脚地溜了过来,沿着墙根儿,那声音就停在了窗户外头。
也是因为张制锦是习武之人,反应敏捷,又格外的耳聪目明,像是谢知妍便丝毫地没有察觉。
张制锦轻轻瞟向关着的窗户,心中略一忖度,唇角不由地浮出了一丝淡淡地笑意。
谢知妍正诉说委屈,可又怕他不悦,不敢过分,于是偷偷地又看了他一眼,却不期然望见他唇边的浅笑。
谢知妍心头一动,便含羞带怯,柔柔弱弱地唤了声:“表哥……”
张制锦望着那碟子上的糕点,说道:“这真的是你亲手做的?”
谢知妍见他似有缓和之意,忙道:“当然了!我……我特意向着厨下请教的。很用了心思。表哥尝尝看可口不可口?”
张制锦道:“看着倒是色香味俱全,自然是不错的。”
谢知妍心中大为宽慰:“表哥……”
张制锦仿佛能听见一墙之隔,外头那人呼吸的声音渐渐重了起来,他故意拈起一块儿茯苓糕,道:“茯苓能入药,健脾去湿,宁心安神,你选做这个也算是有心了。”
谢知妍欢喜不尽:“我自然是知道表哥在吏部公务繁忙,所以才特用茯苓这种对身子大有裨益的。”
“嗯,”张制锦道:“你可知道?其实今儿你表嫂也派人送了糕点给我。”
谢知妍正在高兴,突然听他提起这个,心头震动:“是吗?”
张制锦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你猜她做了什么?”
谢知妍道:“这个我如何能猜得到,想必、想必也是极好的。”
张制锦道:“她做的是番薯饼。”
谢知妍吃了一惊:“番薯?那、那是什么?”
原来“番薯”又叫甜薯,地瓜,这种东西是外来之物,这些高门大户里是不吃的,也不常见到。因为容易饱腹,却很受平民百姓之家的欢迎,而在一些偏远地方,红薯又常常用来喂猪。
所以谢知妍竟不知道这是何物。
张制锦因为早年游历天下,见多识广,自然知道,且他曾经又在户部任职,曾经有一段时间便推行过种植番薯,所以深知。此刻见谢知妍不解,便笑说道:“你果然不知道,难为她怎么知道。”
谢知妍见他仿佛是在赞七宝,心中很不受用,却仍是一派认真状:“难道表哥喜欢吃那个?还是说……表嫂做的很好?”
张制锦道:“她也不常做这些,也是一般罢了。”
谢知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表哥喜欢,那下次我也做呢。”
张制锦道:“倒是不必。”
谢知妍说到这里,突然像是想起一件事似的,便道:“说来,我方才进来的时候无意中撞见了表嫂,她也不知怎么,好像对我很有敌意,我看她脸色不好,好心要去扶她,却给她差点推倒在地。”
张制锦挑眉:“竟有此事?为什么要推你?”
“就是这个我想不通呢,”谢知妍眨眨眼,又叹了口气,“终不成是因为看我送东西来给表哥,所以觉着不喜欢了吧?可表嫂应该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才是……”
张制锦不由挑唇:“这你就错了,她认真计较起来,是最小心眼的。”
谢知妍见他竟褒贬七宝,意外之余又觉着惊喜。
不料张制锦才说完,就听见窗外一阵奇异的响动。
然后好像是七宝的声音:“你、你……”却没有说完,取而代之的是“呼”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啪”地打在了窗上,竟把窗纸砸破了一个洞。
谢知妍吓得尖叫,忙扑向张制锦怀中。
张制锦一怔,忙握住她的肩头,将谢知妍轻轻推开。
谢知妍在他胸口靠了一靠,却迅速地给推开了,心中满是遗憾,却不敢流露出来,只仍慌里慌张地:“表哥,是什么了?”
张制锦看一眼那窗上的破损处,听到那脚步声匆忙远去,他垂眸掩去眼中的笑意:“好了,你来了半晌,也该走了。”
谢知妍见他又让自己离开,百般不舍。
张制锦却道:“另外,你既然知道你表嫂不喜欢你来这里,那以后就不必过来了,还有这些东西,也很不必费心,我不吃外人做的东西。明白了吗?”
谢知妍见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冷淡脸色,说的又是这样冷漠无情,回顾方才他跟自己娓娓而谈的样子,简直叫人如同置身冰火两级,不由失声叫道:“表哥!”
张制锦眼神里透出冷意:“还不走?”
谢知妍终于受不住,抬手捂着嘴,转身往外飞跑而去。
在谢知妍去后,张制锦来至门口,却见马武匆匆走了进来,跪在台阶前。
张制锦道:“你什么时候连个人都拦不住了?”
马武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九爷恕罪,毕竟是府内的亲戚,所以……”
张制锦冷道:“闭嘴。”
这边儿还未说完,就见有个使唤的丫鬟匆匆地跑来,在台阶前站住,躬身道:“九爷,少奶奶说要回府去了。”
***
原来先前七宝嘴里说不会去看,实则好奇的很,且又有些放心不下他们两人,便到底偷偷地过来了。
正那边儿马武给谢知妍的丫头带着退到了一边儿,七宝就悄悄地摸到门口,因为门边听不真切,她就沿着墙根儿又到了窗户底下,自以为无人知晓。
不料正好听见里头那番对话,七宝听张制锦好像对自己百般嫌弃,对谢知妍却温声暖语,而且谢知妍告自己的状,他居然无动于衷好似信了一样。
七宝气不过,可又不敢当面跟他吵嚷,叫了两声后就跳下台阶。
到底受不了这口气,俯身见地上有一块石头,她便捡起来狠狠地砸在了窗户上,然后头也不回地逃了。
回到房中后,便催促秀儿跟巧儿,要回张府去。
两个丫头不晓得出了何事,先前七宝也没说去偷听,只说不许她们跟着,如今满脸愤怒地叫着要走,秀儿见势不妙,忙叫了个丫鬟赶紧去告诉张制锦,这边儿就故意跟巧儿一起拦着七宝,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之类的拖延时候。
好说歹说,这边儿七宝才出了院子门,那边张制锦从前方的拱桥上走了出来,远远地往这里看了一眼。
七宝虽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瞧见他身形的一刹那,不由自主地腿就软了。
当下慌忙转身,只假装没看见的,忙不迭地往外就走。
两个丫头倒是机灵,见张制锦来了,她们就不着急追七宝,只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那边张制锦人没到跟前,却沉声喝道:“站着。”
七宝的腿虽然发抖且无力,却还身残志坚似的坚持着往前,不料才走到月洞门口,身后一阵冷风拂过。
下一刻,手腕已经给牢牢地握在了掌心。
张制锦把七宝的手一拽,将人抵在月门旁边的墙上:“着急去哪里?”
七宝不敢抬头:“回、回府!”
张制锦道:“怎么走的这么匆忙?”
七宝咽了口唾沫:“别在这里碍人的眼!”
“碍谁的眼?”
七宝抬头看向张制锦:“你又跑出来干什么?人家给你做了很好的什么茯苓糕,比、比番薯糕要贵多了,怎么不赶紧回去吃?”
张制锦忍着笑:“我倒是想吃,只不过先前吃了太多番薯糕,心里已经涨得很了,吃不下怎么办?”
七宝因为有心病,只当他是认真的,气的用力一挣,红着双眼叫道:“吃不下就留着慢慢吃啰!或者把人留下给你换着花样做着吃!”说了这句,自觉很不解气,于是又小声补充:“撑不死你!”
张制锦笑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你说什么?”
七宝缩了缩脖子,到底不敢承认。
张制锦道:“你方才拿石头扔窗户的劲头呢?真当我不知道你在外头偷听?还以为你会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呢,没想到竟还是这么胆小的只管要逃。”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叫调情的,怕给敏感地锁,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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