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琼瑶的奶母驻足笑问:“少奶奶是在叫我吗?我正要急着回去伺候姑娘洗漱更衣, 好去给老太太请安呢。这会子少奶奶又有什么急事?”
七宝在国公府的时候, 从不曾见过这种场景, 自然没什么经验,见这人这般泰然自若的, 七宝倒是微微怔住了。
同春早看出这女人的有恃无恐,当下上前一步,冷笑道:“不是叫你又叫谁呢?你还好意思说伺候, 我问你,你却是怎么伺候你们姑娘的,竟弄的她一身伤?方才还几乎把她拽的摔倒, 你还装没事人一样,也太没规矩了!”
奶母脸色一变,扫一眼身边的琼瑶, 见她死死低着头。她便重又笑着说道:“姑娘这话从哪里说起, 我们自然是尽心伺候我们姑娘的,哪里又弄出一身伤来, 我方才不过是着急了些,没留意别的, 何况若是耽误了给老太太请安,最后还是姑娘跟我们的不是, 不如就请少奶奶仁慈,不用计较这些了,省得更误了时候。”
同春见她丝毫不懂收敛,皱眉说道:“你不用口口声声拿请安出来做说辞, 你自己看看你们姑娘手臂上的伤,还有什么话说?”
奶母看向张琼瑶,小姑娘却还是垂着头一声不响,竟是逆来顺受的样子。
这奶母因笑道:“既然如此,我回去自会细细检查的,许是姑娘顽皮在哪里碰伤了,也是有的。少奶奶大可不必为了这个恼火,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带了姑娘去了。”
七宝一直听到这里,才说道:“你不必巧言令色的搪塞,我自有眼睛,很会分辩好歹,以后你可别再叫我看见你再欺负琼瑶,若是还有,我绝不放过。”
奶母脸上露出了大不以为然的表情,想反驳,对方毕竟是主子,便悻悻地。
同春喝道:“你听见了没有?”
“是,听见了。”奶母应了声,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领着琼瑶去了。
这人走后,七宝仍然生气,便对同春说道:“怎么张府这样的世家大族,也有这样刁蛮无礼的奴才?我还以为他们家家规严禁,奴才必定也是好的呢。”
同春笑道:“姑娘以为这是在咱们家呢?就算在咱们家里,十个里头也有一大半是心怀鬼胎的,只不过那些人再刁,也不敢在姑娘你跟前放刁罢了,如今咱们才来了张家,这些人自然是欺生的。只是骂他们几句就算了,可别真的动气。”
七宝咬牙说道:“这次就算了,你留心看着,如果她们还是死性不改地欺负琼瑶,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理。”
“如果真的这样,咱们该怎么办呢?”同春故意问道。
七宝皱眉想了会儿:“叫我说,不中用的奴才,若还说不听,自然是打一顿,远远地撵走了了事。”
同春笑道:“这也算是个法子。”然而同春心里还有另一重担忧:毕竟琼瑶的奶母如此肆无忌惮,背后若无人撑腰,怕是不敢如此。
只是现在事情没发展到那一步,倒是算了。
这日傍晚,在张老诰命的上房之中,吃了晚饭,大家坐在一块儿闲话家常。
正说到后天元宵节放灯之事,难得的热闹,宋氏突然当着众人的面儿转头对七宝说道:“听说你今天早上把琼瑶身边的奶母训斥了一顿吗?”
七宝一愣,没想到宋氏竟在这时候提起,也不知她的用意。
正在想着要不要即刻把那奶母的所作所为告诉宋氏,宋氏突然笑着说道:“那嬷嬷是府内的老人了,祖祖辈辈也都是在府内尽职尽责的,按理说是最妥当的人,也是她从小到大把琼瑶照顾的妥妥当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照我看,不用为了一点儿小事就大动干戈的,免得寒了这些老人的心,你说如何?”
七宝更是大大的意外,又听宋氏好像是在责备自己,且大庭广众之下,不由脸就红了。
这会儿上面张老诰命却也隐约听见了几句:“三太太说什么寒人的心?”
宋氏便笑说道:“回老太太,倒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伺候琼瑶的杨嬷嬷犯了个小错,惹得九奶奶不喜欢,骂了她几句,我正在替杨嬷嬷讨情呢。”
张老诰命闻听,便扫向七宝,点头说道:“那的确是府内的老人了,又是大节下的,就别闹得不高兴了。”
宋氏脸上颇有得意之色,便看向七宝。
这会儿在场众人都瞧了过来,七宝脸上涨红,眼中已经冒出泪来。
突然听谢知妍笑说道:“老太太跟太太不用生气,我想表嫂未必就是真的责怪那嬷嬷,毕竟表嫂才进这府内,自然不大懂这府内的事呢,她只顾疼惜琼瑶就罢了,也是一片好心。”
张老诰命“嗯”了声,不置可否。
谢知妍瞄着七宝,眼中也是笑吟吟地。
同春站在七宝身后,知道七宝从不曾应对过这种场面,有心替她分辩,这里又不是自己能插话的场合。
那边李云容看向七宝,眼中流露出一点忧虑。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七宝缓缓地抬起头来。
她的眼中还有泪光,手也微微地发抖,却仍是说道:“我是不懂这府内的事,所以我更不懂,怎么琼瑶妹妹的身上有那么多伤,也没有人管,堂堂的小姐给一个奶母欺负,居然一堆人还帮着那嬷嬷说话。”
刹那间,整个房间内死寂无声。
张老诰命拧着眉盯着七宝,似乎不悦。
宋氏也紧锁眉头,语气带着斥责:“你到底在说什么,别太无礼了。”
七宝对上她的目光,并不退缩:“太太怪我也是有的,我的确是见识浅,所以不懂这道理,可如果太太知道琼瑶身上有伤却不管,这岂不奇怪?除非太太也是不知情给蒙在鼓里了,那么我自然有责任让太太知道。”
宋氏嘴唇一动,不耐烦般:“行了,长辈说话,你只需要听着就是了,谁家的规矩让晚辈当面顶撞长辈的?”
七宝站起身来,向着宋氏倾身行礼:“我若冲撞了太太,我领罪就是了,只不过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给刁奴欺负而坐视不理,不能看着太太给蒙蔽而不做声。”
宋氏喝道:“你够了!”
李云容先前本是要出来打圆场的,不知为何竟没出声,直到见宋氏发怒,才忙含笑说道:“罢了罢了,叫我说这其中大概是有什么误会。”
一片紧张窘迫的寂静中,突然张老诰命道:“要知道是不是误会也简单,把琼瑶叫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宋氏脸色微变。
谢知妍眨眨眼,笑劝说:“老太太,何必在这大节下理这些烦心事呢?要知道您的身体才好了些。”
张老诰命的目光在七宝跟宋氏之间一扫,却道:“我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免得叫人说府里容不下新媳妇故意为难他,可也别落了个新媳妇跟婆婆不合的罪名,既然是误会,解开了就是了。来人,去把琼瑶跟她的奶母叫来。”
宋氏白着脸,满面不悦。
七宝落座,身后同春递过帕子来,让她轻轻擦拭眼角的泪。
不多会儿,果然张琼瑶跟她的奶娘一块儿来了,她的奶娘跪在地上行了礼,笑问:“不知老太太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张老诰命说道:“你向来照顾你们姑娘,一切可妥当?”
奶娘说道:“回老太太的话,我们丝毫都不敢怠慢。一切都好,只是姑娘好像受了点惊吓,方才我们还商量弄点定神散喝一喝呢。”
“好好地受了什么惊吓?”
奶娘瞥向七宝,却又低下头。
张老诰命便看向琼瑶:“琼瑶,你老实说,底下人伺候的可尽心吗?”
张琼瑶生若蚊讷:“回老太太,很尽心。”
老诰命说道:“你嫂子方才说,这奶母欺负了你,可有此事?”
张琼瑶身子轻轻发抖,半晌终于说道:“没、没有。”
老诰命便看向七宝。
此刻在座的除了各房的太太,张良张岩等几个姑娘也在,张良听到这里,就按捺不住地想要起身,却给张岩摁住了手。
宋氏也如获至宝,挑衅似的对七宝说道:“少奶奶,这可怎么样呢?”
七宝却并不惊慌,亦无窘色,只淡淡地说道:“琼瑶,把你的袖子掀开,给老太太看看。”
张琼瑶捂着手臂,不敢动弹,只畏畏缩缩道:“不、不用的,没有事。”
奶母也忙说道:“少奶奶何必为难我们,奴婢早上的时候的确有点冲撞了您,您大人大量,就别记恨奴婢了。”
七宝也不理她,只是看着琼瑶说道:“上回我给老太太传菜的时候,你特意告诉我,说老太太不喜欢鸭汤,我已经既往不咎了,我现在为你出头,你反而这样畏首畏尾的,以后你还指望着谁能给你说一句话呢?”
张琼瑶听了这句,浑身发抖,泪落如雨。
这会儿张良再也忍不住了,便站起身来走到她跟前儿,一把握住琼瑶的手,用力将她的袖子往上撩了起来。
顿时之间,布满了伤痕的手臂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连老诰命也不禁面露惊愕之色。
张良低头看着张琼瑶的臂上,倒吸一口冷气,她们虽然也知道张琼瑶过的不好,但心想毕竟也到不了这种地步,如今亲眼所见,才终于相信。
张良一时怒不可遏,便对旁边的奶母说道:“好歹毒的人,这是你们做的?敢如此殴打姑娘?谁给你们的胆子?”
宋氏咬了咬牙,见风向不对,到底要先撇清了自己,便正色也问张琼瑶道:“琼瑶,这真的是他们打的你?或者别有隐情?你只管说实话,不用怕,老太太跟我会为你做主的。”
张琼瑶流着泪,瑟瑟摇头。
那奶母原本脸色灰败,听了宋氏的话,忙说道:“回太太,这不过是、姑娘她自己摔了跤,给树枝子划伤了的,跟我们不相干的。”
张良不禁笑道:“你可真敢说,你自己去滑一跤试试看,若也能滑出这个样儿来,那才是旷古奇闻了。”
奶母无地自容,只得去拉张琼瑶道:“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别让我背了锅呀,这个真的不是……不是奴婢啊。”
七宝已经冷笑的不想再说话了。
张良催促张琼瑶:“小姑姑你到底说话呀?你是怕什么?”
李云容也柔声说道:“是呀,姑娘很不用怕的,自有老太太做主。”
直到此刻,张琼瑶才向着张老诰命跪地:“求老太太救我。”
那奶母脸如雪色,宋氏也不禁坐直了些,十分惊恼。
张琼瑶俯身磕头,哭着说道:“老太太若不救我,迟早、迟早我是要死了的。”
上房之中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宋氏看一眼老夫人,又看向七宝。
七宝懒得看她,只冷冷地看向那奶母。
这会儿李云容转身,向着张老诰命行礼道:“请老太太恕罪,这是我的疏忽,我掌管内宅的事,却居然没有发现这个,求老太太责罚。”
二房太太王氏却道:“云容,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理内宅不错,可琼瑶是三房的人,你也不能管人家房里的事儿啊。”说着就似笑非笑地看向宋氏。
宋氏气恼的脸色时青时红,便喝问奶母:“这真的是你做的?你好大的胆子!”
那奶母还在叫屈,头上张老诰命终于发了话,叹了声道:“真真想不到,咱们府内向来规矩森严,居然也出了这种狗胆包天的奴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压主子。”
当下当机立断地命人将这奶母拉出去,在门上痛打三十,然后撵出张家。
那奶母大呼小叫着,求宋氏跟张琼瑶救命,两个人一个冷眼一个只是流泪,自然没有理会她的,到底给拉了出去处置了。
这会儿张良扶着张琼瑶起身,李云容便上来给她整理衣裳。
张老诰命又吩咐把琼瑶身边的人统统检查一遍,把那些不好的都撵走,另外换上一批新的。
最后老诰命叹道:“人家都说咱们大家子威风,岂不知这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个看查不到,就有些奸恶之人胡作非为,云容,此后你一定要越发留意,如果还有这种类似的事情,不用管是哪一房的,或来回我,或者如今日这般直接处置了就是。”
李云容躬身答应。
老诰命又看向宋氏,似语重心长:“原本我是向着你的,毕竟七宝是新媳妇,就算你有十分错,她也要看在你是长辈婆婆的份上担待着,可是如今看来,这件事还是七宝做的对,倘若她坐视不理的,以后真的出了人命,可怎么说?琼瑶毕竟是你们房里的,她好不好,你不是应该最清楚?”
宋氏忍着羞辱,起身低头:“老太太训诫的是,以后我一定会加倍留意。”
宋氏本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儿让七宝下不来台,毕竟七宝是个新媳妇,脸皮薄,且也知道七宝是个胆小的性子,料她绝不敢当面跟婆婆犟嘴,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儿。
没想到七宝居然并不退缩,反而把这件事彻底似撕了出来,最后反而把自己弄得没脸。
宋氏领罪之后,自然坐不住,便灰头土脸地告退出去了。
等宋氏去后,张岩张良等略坐片刻,陪着张琼瑶也从上房退出。
才出院子,张良就对琼瑶说道:“你也是的,怎么放纵他们这么对待你?如果不是小婶子仗义执言的,你难道真的要给他们欺负的死?”
张岩却说道:“行了行了,大正月里,别总说那个字,横竖现在老太太明断公论了,也算是雨过天晴,以后日子必然就好过了。”
“这次多亏了小婶子,”张良却又叹道:“我只知道小婶子是个绝色的人物,可每每听人家说,她是个最胆小爱哭的软包性子,没想到今日这样刚硬,竟敢跟三太太当面对上,啧啧,从今日起我可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了。”
张岩却笑道:“虽然解了一时之气,但是从长远看来,却是得罪了三太太了,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呢。”
张良忙问:“什么话,今日三太太也当着老太太的面道歉了,难道以后还要使坏不成?”
张岩看一眼张琼瑶,说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倒也未必先悲观起来,照今日的情形看来,只要小婶子稳得住,以后未必是谁站上风呢。何况……”
“何况什么?”
张岩笑道:“何况咱们九叔满心疼爱小婶子,到那至极为难的时候,横竖还有九叔在呢,谁敢欺负小婶子不成?”
张良拍手笑道:“好极了,这我就放心了。”
张良本要去三房探望七宝,却给张岩拉住了。于是两个人就跟张琼瑶在路口分开了。
张琼瑶一个人往三房而回,张良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叹道:“咱们这位小姑姑,真是扶不上墙,方才小婶子给她说话,她还吓得发抖呢,还逼得小婶子说了那样的话。”
张岩道:“你不觉着这件事情有些奇怪吗?”
“哪里奇怪?”
张岩说道:“就算琼瑶的奶母欺负她,也不至于就弄得人尽皆知,可咱们小婶子才进门这几天,居然就知道的这样明白,在方才之前,连你我都不知道她身上带伤。”
张良眨眨眼:“这自然因为我们不是三房的人,所以知道的不真切。”
张岩笑了笑:“也许是吧。”
两位姑娘自回房去,那边儿张琼瑶在丫鬟的陪同下往回,本是要回自己院子的,想了想,便去见七宝。
琼瑶才到门口,就给丫鬟迎着领了进去。
七宝正坐在圈椅上,小丫头巧儿跪在旁边给她揉腿,见琼瑶进来,七宝便叫丫鬟起身先退下了。
琼瑶上前,向着七宝行了礼,低低说道:“多谢嫂子方才为我说话。”
七宝瞥她一眼:“不用谢,我不过是看不过去罢了。”
琼瑶说道:“但是今天为了我,得罪了太太……”
七宝不以为然:“就算不是今天,我也早就得罪了太太。你不用过意不去。”
七宝心里明白,早在自己没进门前,为了曹晚芳就得罪了宋氏,今儿不过是捅破了罢了。
琼瑶瞥她两眼,见她脸色淡淡的,虽然只是素服淡妆,却眉目如画,容色殊丽,真真玉人生辉。琼瑶便讷讷说道:“不管怎么样,我承了嫂子的情了。”
七宝也没格外的亲热,只是淡淡的。如此张琼瑶站了会儿,也自己告退去了。
同春送了张姑娘,回来后便对七宝说道:“姑娘倒也怪可怜的,只是不知为什么九爷吩咐说不能跟她多亲近呢?”
原来方才陪着七宝回来的路上,同春就把张制锦的吩咐告诉了她。
七宝说道:“既然大人这样说了,自然有道理,如今总算把那些歹毒的人撵走了,她的日子也好过了些,我们问心无愧了便是。”
同春笑道:“方才在老太太那边儿,可知我捏了一把汗?看着姑娘红了眼圈,差点忍不住就替姑娘插嘴了。”
七宝哼道:“我才不要让那些恶毒的人得意呢。”
***
这天傍晚,张制锦破天荒地回来的早了些。
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却见谢知妍也在旁边,仍是笑吟吟地上来跟他见礼。
张制锦也只淡淡的,并不多看她一眼。
张老诰命看着两人的情形,心中暗自叹息,便特意又多问了张制锦几句话,问他近来调任的事可妥当之类。
张制锦一一答了,老诰命见无可说,便笑道:“你可知道,今儿你那位奶奶,在我这里大出风头呢。”
张制锦这才面露诧异之色:“您老人家是什么意思?”
老诰命看一眼谢知妍,谢知妍便说道:“是琼瑶妹妹给她的奶母责打,大家都不知道,突然听说了也并不信,表嫂却跟三太太据理力争的闹了起来,终于还是老太太做主,叫人把琼瑶叫了来,当场才问出了真相。把那奶母给撵出去了。”
张制锦听了,默然无声。
老诰命说道:“我原先倒是小看了七宝,不过……我突然想起来,那次她没出阁的时候来咱们府内做客,也曾为了那叶家姑娘的事据理力争,可见她是个柔中带刚的脾气。”
张制锦微微一笑,笑容里透出几分温柔。
谢知妍在旁边望着这个笑容,好像有人在自己心头上扎了一刀似的,方才她口齿伶俐笑吟吟地讲述经过,张制锦连看她一眼都不曾,可现在因着老诰命赞了七宝一句,就笑的如此。
谢知妍咬了咬唇,红着眼圈低下头去。
张制锦从老太太房中出来后,一路欲回新房,才走到半路,却见是靖安侯身边的小厮走来:“九爷回来了,老爷那边有请。”
张制锦只得转道,来至靖安侯的书房,却见宋氏也在旁边坐着。
按礼,张制锦该上前拜见父母,但他却垂了眼皮,只上前向着靖安侯行了礼:“不知父亲唤我何事?”
宋氏在旁见状,便直直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进门去了。
靖安侯皱皱眉:“你的官儿越做越大,怎么礼数却仍是一点也不知道?”
张制锦不言语。
靖安侯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色,倒也知道他的性子,便叹了声道:“你才回来,不知道可听没听说今儿的事?”
张制锦问道:“您指的是哪一件。”
靖安侯说道:“是说你那位新奶奶冲撞你母亲的事。”
张制锦眼神一暗,抬头看向靖安侯。
靖安侯对上他锋芒暗隐的眸子,眉头深锁说道:“你不要怪我多嘴,你对太太无礼就罢了,好歹让你的媳妇对太太尊重些,别太失了礼数。”
张制锦嘴角流露一丝冷笑,淡淡道:“父亲指的,可是因为琼瑶的奶母责打她,七宝为她出头的事?”
靖安侯道:“你母亲也是不知情的,如果知道,早就处置了,何况你媳妇既然知道了此事,怎么不直接告诉太太,让太太处置?却要闹到老太太跟前,给太太没脸。”
张制锦虽然只听谢知妍含含糊糊说了那几句话,心中却早推出了来龙去脉,便道:“这件事,只怕有人在父亲跟前儿颠倒黑白了吧?”
靖安侯一怔:“你说什么?”
张制锦道:“七宝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向来最是胆小,若不是给人逼急了,她绝不会闹个什么,父亲倒不如别只听一面之词,多听听别人也说什么才好。何况……都是内宅的妇人,怎么七宝才进门这半个月,就知道了琼瑶给人虐待,似太太那样精细的人,经年累月的,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父亲不觉着这件事很荒谬吗?”
靖安侯微震。
张制锦又冷冷说道:“不过此事也的确是七宝的不应该,琼瑶毕竟是父亲的女儿,连父亲都不在意她的死活,七宝一个外人,又何必拼着得罪太太去管这闲事呢?父亲放心,我回去后一定会训斥她的,叫她以后遇到这种事,只明哲保身置若罔闻就是了。”
靖安侯色变:“你……”
张制锦却不等他说什么,拱手行了个礼,后退一步,转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
且说张制锦回到新房,却见门口虽有丫鬟,里头却静悄悄的。
同春出来迎着:“九爷回来了。”
张制锦一路往里屋而去,同春跟在身后道:“奶奶她……她身上不好,晚饭也没有吃呢。”
张制锦微怔,却果然见七宝卧在榻上。
他不免揪心,忙走过去问道:“是怎么了?可叫大夫来看过了?”
同春摇头,还想说话,却又悄悄地退后了。
张制锦这会儿轻轻地握着七宝的肩头,俯身打量,却见她闭着眼睛,仿佛睡着的样子,但给他一碰,长睫就轻轻地抖了抖,身子也下意识地一颤。
张制锦见状,心头微动。
他略一想,便不去理会七宝,只重又起身,命人替自己更衣。
同春见他丝毫不管七宝,心中纳闷,就也按照他吩咐行事,等他洗了澡后,才传了晚饭。
张制锦换了一身家常的天青色圆领袍,走到床边,见七宝比先前更往内了些,身子蜷缩的像是一只小虾米。
张制锦望着她,忍着笑:“起来吧,吃了晚饭再睡。”
七宝一动不动,张制锦俯身,在她耳畔低低道:“再不起来,我就喂你吃。”
七宝抖了抖,从耳朵到脸颊却红了起来。
“还不动呢?”他唯恐天下不乱地加了一句。
七宝才忙把被子拉高了遮住头,像是怕他真的扑过来喂自己:“我不饿,不想吃。大人你自己吃吧。”
她闷在被子里,声音也闷闷的。
张制锦探臂过去,连被子带人将她抱了起来。
七宝这才挣扎着,艰难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干什么?”
张制锦打量着她涨红的脸,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闪闪烁烁地望着自己。
他按捺着想去亲一亲的冲动:“你今儿做了坏事,就想装睡躲过吗?”
七宝一愣:“我做了什么坏事?”
张制锦笑道:“我听说你能耐了,敢当面顶撞太太了。”
七宝眼中掠过一丝慌张,却忙分辩说道:“我不是顶撞,只是看不惯欺负人罢了。”想了想又问:“是谁跟大人说了什么?”
张制锦见她害怕,故意也不解释:“是啊,我才进门,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跟我告状了。”
七宝定定地看着他:“你、你相信了?”
张制锦见她眼中水光又现,知道她当了真,这才微微一笑:“我难道不知道你的性子?为什么要去相信别人的话?”
七宝的双眼微微睁大:“真、真的?”
张制锦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抚:“还是说,你以为我是那样蠢笨之人,那么容易给哄骗?好了,别说闲话,起来陪我吃饭。”
七宝目不转睛地盯了张制锦半晌,双臂一动想要抱着他,却忘了自己给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只好把头向着他的肩膀靠过来。
张制锦察觉她身子发抖,肩头又有些湿润,知道她又哭了,便忙又将她抱住:“好好的,怎么又落泪?不许哭了,一哭,饭就吃不下了。”
七宝生生把泪忍了回去。
此刻张制锦叫丫鬟们把桌子挪到床边,自己捡了些可口的饭菜夹了,一点一点地喂给七宝吃。
七宝原先装病装睡,其实并不是因为白天的事,而是在预防晚上的事,可是给张制锦先前的三两句话撩拨,便把这件给忘了,又看他如此小意殷勤,就也乖乖地陪着他将晚饭吃了。
吃了饭,又漱了口,七宝问:“大人今日怎么回来的早?”
张制锦道:“你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七宝支支唔唔道:“喜、喜欢的。”
张制锦低头问道:“怎么回答的这样勉强?”
七宝虽很愿意跟他相处,但却不想要那种“夫妻”间的相处。但是心里却明白是避不开的,心念一动,脸上便又红了:“没有勉强,是真心的话。”
张制锦看着她满面羞色,经过昨夜的翻云覆雨,他不免食髓知味。
手在七宝的颈间轻轻一抚,顺着往下,掌心所至,浑身也随着麻酥酥的,竟再也按捺不住,低头往她的唇上亲了过去。
琴瑟和鸣,倒是一言难尽。
于是到了元宵这天,张制锦也得了一天的假期,本来外头还有许多交际应酬,他一概都推了,只在府内盘桓。
自打嫁过来,七宝竟很少在白天跟他面对面,清晨醒来的时候,看着身边近在咫尺的玉容,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正想着再装睡,他却已经睁开双眼。
“醒了?”难得地睡上一整夜,初醒的嗓子听着略有些低沉,却愈发扣人心弦。
七宝想到昨晚上的情形,偷偷地把脸往被子里藏了藏:“嗯……”
突然她一震,原来被子底下,张制锦探手过来,将她往自己的身边搂的更紧了些。
“大人!”七宝低低叫了声,生恐他又不足兴地再闹起来。
张制锦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舒舒服服地把七宝搂在怀中,嗅着她发端的淡淡馨香,心满意足地轻轻叹了口气。
七宝的心却噗通噗通跳的厉害,更不敢动,他的身体像是火炉,虽然温暖的让人很受用,但是又透着些许危险,烤的她口干舌燥。
“大人……”又过了片刻,七宝才小声说道:“咱们该起了。”
张制锦低低笑了几声。
七宝很喜欢听他的笑声,大部分时候,他的这种笑意味着他心情愉悦。
虽然这种愉悦,透着两方面的意思。
而现在,显然不是七宝想要的那种意思。
被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七宝头皮发麻,屏住呼吸,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她想要抓住点什么,手乱动之间,只握住他勒着自己腰的手臂,肌肉如铁般地箍着她,让人逃无可逃。
偏偏正在这时侯,外间有人说道:“七姑娘来了。”
接着是张琼瑶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嫂子起了吗?”
七宝吓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却听到身后张制锦闷哼了声。
又羞又怕,本来眼中便有三分泪,如今泪止不住地往外流了出来。
七宝怕自己发出声响,也怕张制锦会出声,早不敢再动,只举手捂着自己的嘴。
她想要让张制锦停住,而他仿佛也察觉了她的心意,果然不动了。
七宝才稍微地松了口气,耳畔却听到张制锦低低道:“放松些。”
七宝双眸睁大,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又死命地一摁,重又暴风骤雨,不可一世。
此时此刻,外间同春早拦住了张琼瑶:“姑娘来了?我们奶奶……还在收拾呢,姑娘且坐着等会儿。”
张琼瑶突然道:“哥哥是不是也在家呢?”
就算是在外间,七宝仍能听出同春笑声里的窘迫:“是,九爷难得有整休的一天呢。”
张琼瑶意识到了什么,便讪讪地笑道:“那么我先去找岩儿他们说话吧。”
就在同春送张琼瑶往外之时,七宝也已经按捺到了极限,泪眼朦胧,那些泪水仿佛把她整个人也笼罩淹没其中,身体随着无尽的白光烁烁,星星散散,消失无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ppbabyice11,287133扔了1个地雷
吃饱~
发现好几个小剧场君,明天给大家捉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