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晚芳跟陈颖毕竟也是家中娇养的女孩儿, 哪里经过这种。
被打了十多下, 那原本娇嫩的脸已经很不成样子了。
曹晚芳的嘴角已经透出血渍, 两个人都哭的泪人一样,仿佛要断气, 陈颖更是几乎昏厥过去。
陈御史夫人在旁也急得要晕过去,宋氏却还稳得住,只是也转开头去不忍看。
半晌终于打够了数, 嬷嬷们方退了,陈御史夫人扑上去,心肝肉儿地哭叫起来。
宋氏则命人把曹晚芳扶起来, 向王妃谢恩。
王妃看向张制锦跟世子赵琝,张制锦面无表情,视而不见, 赵琝却哼了声道:“这也不过是小施惩戒罢了, 惹恼了我,却不管你是谁。”
正在此刻, 有人喝道:“胡闹!还不打住!”
原来是康王妃在众人簇拥下赶了来。
方才孔春吉起驾过来的时候,康王妃跟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诰命夫人等仍是未动, 只派人打听消息。
直到听说世子也在现场,这才忙来查看究竟。
陈御史跟康王府关系匪浅, 陈颖也常常随着陈夫人出入康王府,所以陈颖之前才那样骄狂。
如今又疼又羞,又气的半是昏厥,听见康王妃的声音才又醒了过来, 陈姑娘便哭着叫道:“娘娘!为为做主。”因给打的脸嘴肿胀,声音也已经含糊不清了。
康王妃看着她的惨状,好好的一张脸上红彤彤地指印重叠,嘴角还沁着血渍,有些面目全非似的,看着惊心动魄。
王妃不由失声道:“怎么竟然弄的这个样子?这是在干什么?”
孔春吉不能回答,心中气恨:明明是赵琝帮着张制锦在这里不依不饶的,才弄到如此地步。
如今康王妃竟出来装没事儿好人,还来质问。
康王妃先是看向孔春吉的,见她不言语,就又皱眉看向赵琝跟张制锦两人。
赵琝倒是并不讳言,便说道:“回母妃,是她们两个人污蔑周七姑娘跟男人私通,所以静王妃才处置了他们两人,以儆效尤。”
康王妃呵斥道:“你又在这里凑什么热闹?闺阁中女孩子们斗嘴,又何必你来插嘴,且又何苦闹到这种地步?今儿还是静王的生辰,弄得这个样是干什么?”
孔王妃在旁听着这一句句虽然是冲着赵琝,但却大有指桑骂槐之意。
康王妃又故意地训赵琝:“你还不出去?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是想把人打死了不成?”
赵琝看向张制锦,却见他肃然地对着孔春吉躬身道:“多谢王妃秉公处置。王爷那边儿还等着,先告退了。”
说完,又向着康王妃行了个礼:“臣告退。”
赵琝扬眉,便也跟着行了礼退后一步。
他转身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七宝躲在周绮身后,因为身量比周绮要矮,就只露出一双眼睛,乌溜溜地却正盯着张制锦。
赵琝眉头一皱,轻轻地哼了声,这才转身。
这边康王妃就叫贴身的宫女扶着陈颖跟曹晚芳去疗伤,又安抚陈夫人。
孔春吉心中恼怒,却无处发泄,突然间发现原本在场的玉笙寒居然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孔春吉微微一笑,转头看向周蘋:“周侧妃,你妹妹怎么竟跟棠花院认得,且交情好像还不错呢?”
周蘋一愣,忙笑道:“玉娘方才说是她临时起意要见七宝,自然跟七宝没有关系。”
孔春吉又看向前方七宝,缓缓道:“就算她想见七姑娘,但她那样打扮,寻常人几乎一看就以为是男子,只怕躲避还躲避不迭呢,又怎么会泰然自若地跟她相处的那样亲昵?”
周蘋脸上微红,眼中却掠过一丝恼色。
王妃这话的意思,明里暗里都在说七宝行为不检点。
周蘋敢怒而不能流露出来,想了想,便仍是含笑说道:“玉娘自然会以真实身份告诉七宝,所以七宝才不避讳她,且毕竟玉娘是咱们王府的人,连娘娘跟妾身见了她都要客气三分的,七宝那孩子自然也是得恭敬相对的。”
孔春吉最讨厌玉笙寒的身份,更加不想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没想到周蘋竟敢当着人的面儿这样说,眼神瞬间一利。
正在此刻,只见周绮拉着七宝走到跟前儿。
周绮向着静王妃屈膝行礼,说道:“先前我一时大意,把七宝自个儿撇下了,才平白闹出这个误会来,让娘娘很是费心,周绮请娘娘宽恕。”
七宝也跟在她身后行礼。
孔春吉垂眸看向两人,片刻才笑道:“周家的女孩子,果然个个儿都是人尖儿,倒也罢了,不过是个误会而已,就到此为止吧,四姑娘也很不必放在心上。”
周绮道:“多谢娘娘慈爱宽仁。”
孔春吉听着“慈爱宽仁”四个字,嘴角一动,终于转身仍回戏台去了。
周蘋走了一步又止住,回来拉着七宝的手,抬起手指在七宝眉心轻轻地点了一下,嗔怪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周绮道:“这次好生跟着她。”听周绮答应,周蘋这才转身去了。
这边儿周绮拉着七宝:“我说我一时不拽着你,你就肯生事。好好地怎么跑去见那个什么……什么玉姑娘?”
七宝吐舌道:“我跟她有过一面之缘,见一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敢说,以后千万不要对人说起你之前见过这个人,”周绮小声地叮嘱,又道:“你觉着没什么大不了,这边差点出了人命呢。幸而今儿张大人跟世子在跟前儿,三姐姐也帮着,你才没有吃亏,不然若是找不到这位玉姑娘,你可怎么活?”
七宝说道:“这叫做害人终害己,我没做坏事,凭什么污蔑我呢?可见是冥冥中自有老天爷在帮着我呢。”
“呸,”周绮笑啐了口,说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只说你是傻人有傻福罢了。”
说了这句,周绮微微蹙眉,又悄悄问七宝:“那个玉姑娘,就是王爷先前所收的那个妾侍?”
七宝听到“妾侍”两个字,忍不住叹了口气。
周绮说道:“好好的她怎么要在这里见你?而且方才她的应答谈吐竟是洒脱自在,毫无任何惊慌之色……”
七宝即刻说道:“玉姑娘又不是寻常俗人,自然也非常人可比。”
周绮笑:“我哪里是在夸她,我是在想……”
原来周绮在想今日的事,到底是个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毕竟因为这一场,孔王妃的颜面扫地,且让周蘋跟孔春吉两个人却更加的不和睦了。而追究事情的源头,却居然是玉笙寒。
假如是无心,那倒也罢了,可倘若是有人有意为之……
周绮心中默默想着,却不敢将此事告诉七宝。
两人回到戏台,周绮同谢老夫人说了事情经过。
老夫人方才已经从如意口中得知了大体,听周绮说完,点了点头道:“我就知道七丫头不会做出破格的事,只是有人心生龃龉,那也是没有法子的。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幸而如今无事。”
谢老夫人说完,便对旁边的张家老诰命道:“说来,老姐姐你不要怪我,你们府内的这位曹姑娘是有些轻狂,本来我们两府结了亲,该是互相帮衬的,怎么她反而跟着外人一块儿如此对待我们七宝呢?”
张老诰命从事发开始就一直都没动,纵然听说曹晚芳给打了,也依旧的泰然自若。
此刻听谢老夫人问,她才说道:“龙生九子,也是各有所好,各有不同的,何况她是锦哥儿母亲三太太那边的亲戚呢,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原本今儿是没想带她来的,只是三太太的好意,我若拦着不许来,倒像是我霸道偏心,没想到果然是上不了高台盘,从此以后只怕她才长了记性呢。”
谢老夫人点点头,说道:“高门大户的,亲戚道理,自有一些良莠不齐,却也罢了。”
这会儿谢知妍因见周绮领着七宝,她便起身走到七宝身旁,亲切地说道:“七妹妹,听说你受了委屈?”说话中,她便探臂要来握七宝的手。
七宝吓得忙又后退一步,躲到周绮身后。
谢知妍不由笑道:“七妹妹,难不成你连我也怕上了吗?我可不是曹家姐姐呀,只是关心你罢了。”
周绮见七宝一见谢知妍就大为反常,心里也觉着纳罕,当下微笑道:“谢姑娘不必多心,她从来胆小。方才又受了惊吓,这会儿怕是还没缓过神来呢。”
谢知妍道:“只要别是有心跟我生出嫌隙来就好,我可是满心想跟七妹妹相处。”
周绮回头看了七宝一眼,却见她连瞧谢知妍都不瞧,只顾低着头。
周绮便笑道:“谢姑娘这自然是好意,你放心便是了,以后你真的跟她相处起来就知道了,她是最淘气缠人的,那会儿只怕你还嫌弃她呢。”
谢老夫人跟张老诰命在旁看着,老诰命便扫着谢老夫人道:“七宝这孩子倒也是有趣,时而胆大包天,时而又胆小如鼠的,怎么一见了知妍,就畏首畏尾的起来?知妍可没做什么吓到她的事儿啊。”
谢老夫人一笑,招呼七宝过来。
七宝果然乖乖地跑了过来,老夫人将她抱在怀中,说道:“你怎么见了谢姑娘就怕的跟避猫鼠似的?难道她也跟曹姑娘一样吓唬到你了不成?”
七宝摇了摇头,谢老夫人笑道:“既然没有,那你们小姊妹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又不是天敌,也不用你死我活的,又怕个什么?你这样惧怕人家,人家还以为你有个什么呢。”
七宝一见谢知妍,果然就像是春天里的花遇到寒风,情不自禁地就遍体生寒,此刻听老夫人如此说,知道老夫人是在开解自己。
七宝抬头看了谢知妍一眼,终于说道:“我知道了,以后会好好跟谢姐姐相处的。”
谢老夫人才笑着点头:“这才是呢。去打个招呼吧。”
七宝缓缓起身,挪步走到谢知妍身前,屈膝行礼:“姐姐。”
谢知妍笑打量她,也回了一礼:“妹妹。”
在两位老夫人说话的时候,陈御史夫人跟宋氏已经各自带了人告辞。
因为出了这件事,很是影响人的心情,大家都无心看戏,神不守舍地略坐了半晌,陆陆续续各家的女眷们纷纷告退了。
在众人都退了之后,底下众人收拾残局。
孔春吉回到上房,婢女捧了茶过来,又给她一掌打翻了。
婢女容儿见她如此,忙百般劝慰:“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让那些人知道了,岂不更得意了?”
孔春吉在圆桌旁边坐了:“今天虽然是那两个小贱人坏事,但事情也太巧了些,棠花院那贱人怎么赶在这时候见周七宝,偏偏张制锦跟赵琝也掺和起来,这简直是他们故意凑在一起给我难堪。”
容儿说道:“娘娘莫非担心是中了谁的算计?”
孔春吉皱眉想了半晌,虽是怀疑,却没有十足的证据,只说道:“今日的这种架势,反而是我做了恶人,最后康王妃出来装好人,哼,现在他们指不定怎么背地里笑呢……我怎能让他们好过!”
静王妃倒是没有说错,此时此刻在康王府内,康王妃已经将今日发生的事跟王爷一一告知。
康王听说打了陈颖:“如何闹到这种地步?”
康王妃道:“这一来是因为颖儿那个丫头有些不知轻重,二来是静王妃处置不力。这孔家的小妮子自以为了得,今儿她本想大大地显露一下脸面给众人看看,让众人对静王府刮目相看,没想到竟成了一场闹剧。”
康王让王妃跟世子前去静王府,一来显得兄弟间亲睦,二来是想让王妃去探探静王府的虚实。
没想到却见了这样一出好戏。
康王道:“先前咱们太/祖是仰仗着武将之力打了天下,所以忌惮武将,自开国以来,虽然对于武将们恩宠有加,爵位世袭,但从不真正放权给他们。这一次将孔春吉许给静王,对他们而言显然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也担心赵雍内里另有打算,如今听你说起今日静王府的这些闹剧,倒还是不足为虑的。”
康王妃笑道:“我早说了静王不中用。皇上只是怜惜他那身子,才给他许了这两门亲事罢了,另外,那个叫什么玉笙寒的妓/女,的的确确是在静王府上,假如静王真的有那种企图,又怎么会做出这种让世人不齿的事?”
康王连连点头。
康王妃又道:“何况咱们琝儿是何等的争气?先前进宫,圣上都连连夸赞他年少了得。王爷有这般的好儿子,还愁什么?”
康王也不禁笑了起来,又道:“说起来我也发觉了,近来琝儿似乎变了好些,以前更喜欢斗鸡走马,在外头任性胡闹,怎么最近却好像收敛起来,喜欢读读写写,也习惯正经练习拳脚骑射了。”
王妃很是得意:“先前世子毕竟还小,如今都要是成亲的年纪,自然是开窍懂事了。”
提起成亲,康王却又叹道:“可惜了,到底是在他的婚事上没有看仔细。我心里总觉着威国公府的四姑娘有些配不上琝儿。”
一句话提醒了王妃,康王妃道:“可不是吗,论出身,论相貌,只可惜当时咱们太过赌气,竟没认真思量,仓促中就定下了。”
康王皱眉不语:“咱们是王府,终究不能像是别的门第说退婚就退婚,所以上次就算是威国公府的什么姨娘家里犯了事,咱们也只能按兵不动,不然的话,圣上那边儿就先过不去,圣上最厌背信弃义,之前国公府的三姑娘跟永宁侯的婚约告吹,虽不是府里的意思,圣上仍是不喜,才不顾平妃请求,硬是让那三姑娘去王府当了个侧妃。若咱们也做出这种行径来,圣上必然说咱们行事狂浪不当,自然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失了圣心。”
康王妃虽觉着这话有理,但想起今日在静王府赵琝的所为,却不知赵琝那时候维护的是周绮还是……
不过王妃怕康王知道赵琝参与其中而心生不悦,故而刻意摘除了不提。
***
静王府内发生的事很快在京内传开。
一时之间,无数的流言蜚语漫天。
此后叶若蓁随着叶母来到威国公府,私下里便悄悄地问七宝到底发生了何事。
七宝也不隐瞒,除了自己跟张制锦一节,其他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
只说静王侍妾穿着男装,引发误会而已。
叶若蓁听了笑道:“原来真相是这样的。你猜我都听他们说什么了?”
七宝说道:“一定没有好话。”
叶若蓁抿嘴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自打陈颖跟曹晚芳给责罚之后,那些在场的闺秀们自然不免四处去说,只是悠悠众口,所说的版本自然也各有不同。
又因为有许多人远远地站着不曾靠前,虽然看见玉笙寒给带来,却不知道她是个女子,只当真有其事。
所以有人说,是周七宝跟静王府的什么男宾私下里见面,张侍郎却不信,反而迁怒,静王妃也觉着这件事荒唐,责怪曹陈两人口没遮拦故而责罚。
还有的说,是七宝跟张制锦两人私会给人撞见,张大人恼羞成怒。
张制锦在外的名声向来极佳,在世人眼中是个孤高清绝,端雅庄重之人,如今居然跟这些奇异的绯闻沾上关系,一时之间竟演绎出更多奇奇怪怪的话来。
除此之外,也有传说王妃将门出身,生性凶悍,所以逞凶教训人的。
息事宁人版本的也有,是说女孩子们之间争风吃醋罢了,原本无事,所有一切都是讹传。
叶若蓁毕竟也是翰林之女,在府内听见的那些不堪的话也有限,只略说了几句。
事情已经过去了,害人者也终究害己。七宝便不以为意,只说道:“叶姐姐,再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等过了节,只怕你也不能再出来走动,只专等着以后进我们家里了?”
原来到了八月里,叶若蓁就嫁过来了,此刻听七宝说起来,不禁也红了脸。
七宝笑握着她的手说道:“可知我三哥哥急得什么似的,恨不得立刻就娶回来?”
叶若蓁笑啐了她一口。
七宝却又叹说道:“这可好了,以后咱们就可以同出同入,我也有了玩伴了。”
叶若蓁听了,微怔之下说道:“只怕不能的。”
七宝诧异:“又说什么?”
叶若蓁道:“就算我过来了,不出几个月,你不是也就出去了?”
七宝这才想起自己的婚期也在年底,一时之间没了说笑的心思,便低下头去。
叶若蓁握着她的手说道:“可虽然如此,我心里也是替你高兴的。张侍郎本就是极难得的人物,单单再从静王府这件事看来,可见他是真心的待你好。”
七宝咳嗽了声:“咱们还是不说这个了。”
正在这时侯,外头小丫头说:“三爷来了。”
七宝一听,这才又笑道:“我三哥哥来了,必然是知道你在我这里,特来见你一面儿的。”
叶若蓁早羞的红了脸:“这像是什么?我先回避了吧。”
七宝说道:“怕什么呢,不出两个月你也就过来了,何必怕在这一时。何况你们多久没见面了?三哥哥每次见了我都要念叨几句,我看他都要害出相思病来了!”
说了这句,心底突然也浮现出张制锦那张清雅端方的脸来,上次在静王府突然碰见他,她心中的惧怕居然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说不明白的怦然之意。
这会儿说到“相思病”,却忍不住也隐隐地有种想见到他的渴望。
七宝话没说完,那边周承沐果然已经走了进来,承沐一眼看见叶若蓁,脸上就流露出又是欢喜又是紧张的神情。
七宝嘻嘻一笑,拉着周承沐道:“三哥哥,你从哪里来的?”
周承沐平日里见了她就也能言善道的,这会儿却无端地羞赧起来,便讷讷地说道:“从翰林院才回来。”
七宝说道:“你前日不是跟我说,你看了一首极好的诗吗?方才我跟叶姐姐说呢,只是记不真切,你来了就好了,你自个儿亲自说给她。”
七宝说着,把周承沐一推,又笑看叶若蓁一眼,自己却走到外间。
里头叶若蓁背对着周承沐,只是站着。
承沐讪讪地说道:“姐姐如何只是站着,还请坐了说话。”
片刻,叶若蓁虽没有回头,却也缓缓地坐下了。
七宝生恐叶若蓁害羞跑出来,探头看如此,才放了心,便在外间的书桌边上坐了,抽了一本书出来看。
偏偏这本是张制锦的一本诗集册子,七宝随便掀开看去,竟是那首广为流传的《最高楼》,写的是:
相思苦,君与我同心。鱼没雁沉沉。是梦他松后追轩冕,是化为鹤后去山林?对西风,直怅望,到如今。
七宝呆了呆,以前看他的诗,总是满心艳羡赞叹,觉着句子华丽,词句缠绵,简直巧夺天工,令人敬服。
可是现在再看,望着字里行间的意思,突然间心头一动:这些诗句明明似是苦于相思的意思,可是张制锦写成这些的时候,那会儿只怕还不认得自己,那么这些却又是写给谁的?
难道……
七宝定了定神,往下看去,却见又是:
待不饮,奈何君有恨……君起舞,试重斟。苍梧云外湘妃泪,鼻亭山下鹧鸪吟。早归来,流水外,有知音。
七宝呆看了半晌,略略有点心凉,就把书页掩起。
此刻耳畔只隐隐听到里头周承沐的声音,在说道:“那是张侍郎所写的新诗,外头都在传抄,不知道姐姐可知道了?”
叶若蓁说道:“三爷说的,可是那首《柳梢青》吗?”
“我跟姐姐是心有灵犀,”承沐笑道:“正是这首,‘玉肌红粉温柔,更染尽,天香未休……’”
七宝手托着腮,听得怔住了。
又过了半晌,承沐先走了出来,满面红光。
他只顾高兴的要走,走到门口才又想起一件事。
忙回头,见七宝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周承沐便走过来,轻轻地在她肩膀上敲了一下。
七宝忙抬起头来:“干什么?”
承沐笑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永宁侯那边传了信回来,他已经在半路了,应该会在乞巧节之前就赶回来。”
七宝闻言大喜,把方才自己所想的事也忘了:“真的?”
承沐低低道:“我还听说这一次他的差事做的很好,只怕一回来后就能高升了。”
七宝大喜过望,闻言摩拳擦掌:“太好了!这下裴大哥终于遂了心愿,连伯母也终于能放心了。”
果然如周承沐所说,在乞巧节的前两天,永宁侯裴宣从南边回到了京内。
先进宫面圣,圣上听他将南边之行所见所闻所做所为一一说了,龙颜大悦。
原来这南边地方因为偏僻,且各族之人错落,很难管束,向来争端不休。
永宁侯这一次前往,笼络了当地两个最大的土司,两人也愿意向朝廷俯首称臣,听从地方官员的管辖,约束底下族众,开商通市,免除争端。
朝廷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将局面稳住,事情做的如此漂亮,皇帝自然喜欢。
又念永宁侯族人凋零,只永宁侯这一枝独秀,且又如此才干出色,因此圣恩浩荡,当下便擢升了永宁侯为镇抚司指挥佥事,协理大内之中禁军之事,算是正四品军中要职。
永宁侯领了圣恩回到侯府,拜见裴夫人,娘两相见,抱头大哭了一场。
裴宣忍了伤感,又说些路上的有趣见闻种种来安抚老夫人,又询问别后的情形。
老夫人也把国公府接了自己前去养病,照料的十分妥帖,直到开了春后才搬回来等等告知了裴宣,裴宣听了,也是五味杂陈。
半晌,裴宣说道:“请母亲过去的事,是不是也是七宝提出来的?”
裴夫人笑道:“就知道你会猜得到,可不正是那孩子么?真真有心。”
裴宣点点头,并不言语。
裴夫人心想把周蘋已经出阁的事再提一提,可心中转念,到底没说,只道:“你既然回来了,又得了这天大的恩典,我想也该往国公府走一趟。”
裴宣闻言一笑:“这自然是应当的。”
于是,七夕节前,裴夫人同裴宣两人便来至威国公府。
母子两人入内,裴宣跪在地上,向着老夫人行了礼。
谢老夫人一叠声叫快起,又仔细打量裴宣,却见他比先前清减了许多,原本脸上还有些贵族子弟养尊处优的丰润,如今却已经透出了几分历经风霜之后的干练。
老太太笑着嘉许了几句,又对裴夫人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永宁侯是极有才干的,所以叫你不必忧心,如今果然衣锦荣归了吧?”
裴夫人笑道:“总之他平平安安回来,却比什么都强。也是托了老太太吉言了。”
正在说话之时,就听到外头脚步声响,有人匆匆地走了进来,急切地叫道:“裴大哥!”
永宁侯回头,却见正是七宝向着自己走来。
一别这大半年,七宝比先前其实要长高了些许,却对裴宣而言,却仍是他记忆中的玉雪可爱的模样,一丝没变。
裴宣眼眶突然有些湿润,但面上却还含着笑。
七宝一见他比先前瘦了,还没开口,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掉了出来。
原本她正在跟周绮说话,听小丫头说裴宣来到府里,便风一样地跑了来,但是真正见了面,却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是呆呆地含泪看着裴宣。
头上谢老夫人笑道:“还是这么没规矩,也不怕永宁侯见笑。”
裴夫人在旁道:“老太太别这样说,他们跟亲兄妹一般,怎会在意那些俗套?”
七宝这才吸了吸鼻子,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泪:“裴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一路上一定辛苦了?在外头办事,人生地不熟的是不是很艰难?”声音却还带着颤抖的哭腔。
裴宣听着她这两句话,把眼泪生生地压了回来,有些苦涩的泪却仿佛顺着喉咙里往下淌:“不辛苦,也不难,一切都很顺利,七妹妹放心。”
这会儿周绮也跟了进来,向着老太太,裴夫人,裴宣行了礼,便扶着七宝走到旁边,又低低说道:“怎么一见面就哭呢?”
七宝低着头,泪兀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哽咽道:“我哪里知道,就是忍不住嘛,其实心里……心里是很高兴的。”
裴宣眼中泪影闪烁,自问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便向着老夫人行礼道:“让母亲陪老夫人说话,我还要再去拜见府里老爷。”
谢老夫人笑道:“你去吧。”
裴宣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去了。
七宝见他走了,眼泪更是止不住,便有些伤心起来,泪眼朦胧地说道:“怎么裴大哥出去一趟,跟我这么生分了,一见我就走,也不和我多说两句话。”
周绮忙道:“哪里的话,永宁侯是去拜见老爷才去了的。”
裴夫人也急忙起身,把七宝抱入怀中,安抚说道:“你哥哥没有跟你生分,只是他才回来,未免事忙,等他闲了,让他再找你说话好不好?”
裴宣虽然出门却还没有走远,在门口正听了七宝说的那句,刹那间,原本强忍住的泪猛地撞上了眼眶。
虽然裴夫人宽慰七宝,但是直到承沐娶亲的日子将临,七宝也没发现裴宣“闲了”的时候,因为他一直都没有来看过自己。
听周承沐说,裴宣如今不比以前那样闲散了,因为身居要职,又是皇帝所重视的近臣,所以自然有许多人意图笼络结交。
裴宣倒也随和,不管是什么人相请,他但凡能抽空的一定会赴约,加上他谈吐高雅,行事大方,长袖善舞,手段高明,是以在京城高门之间得到了众口一词的赞许。
而在裴宣扩展自己的人脉之时,国公府内为了承沐的亲事更是忙的人仰马翻,不得消停。
宫内周淑妃也早早地赏赐了许多东西出来。
婚期头两日,苗家庄里的老太太也带了七宝的舅母鲍夫人,钱少奶奶跟苗盛一并来了,谢老夫人见了苗老太太,自然欢喜的很,大家坐在一起说些闲话,更是亲近热闹非常。
原本周蘋是定了要回来的,可不知为什么,直到婚礼当天,周蘋也没有现身,只有一个静王府的差官来到府里,跟周蔚说道:“侧妃娘娘因偶感风邪,不便出门,所以让卑职前来代为道贺。”
周蔚只问了侧妃身子如何,又叫人入内告诉了老太太等便罢了。
七宝听说此事,便不太高兴,因郁郁地对周绮说道:“这是为什么,明明说好了的,三姐姐怎么竟又不回来了?”
周绮说道:“不是说病了吗,那也罢了。”
七宝叹说:“既然不是大病,又是哥哥的大事,到底要露面才好啊。”
周绮心里却惦记着上回在静王府的那一场风波,自打那件事后,周蘋只回过威国公府一次,虽然她没有说什么,但周绮隐隐地察觉有些异样。
七宝突然想起来:“难道三姐姐不回来,是因为裴大哥回来的缘故吗?”
裴宣跟周承沐交好,今日自然也是必来的。
周绮笑道:“你多心了。我跟你打包票,断然不是为了这个。”
周绮虽然确定周蘋不会因为永宁侯而缺席婚礼,也推测她不至于因为偶感风邪,但真正的原因,却是她不敢细想,更不敢告诉七宝的。
七宝这边,自己思来想去,无法解释。
眼见到了吉时,周承沐给人簇拥着前去接亲,鼓乐声中,七宝却带了同春悄悄地溜到仪门。
同春给她推出门口,不得已,硬着头皮叫了个小厮过来,这般如此吩咐了几句。
那小厮飞奔而去,不多会儿,便见有一人不疾不徐地负手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宝贝们:白萝卜要吃胡萝卜扔了1个火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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