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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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宝抱着同春, 不知不觉哭的累了。

大哭了一阵, 心里的那些复杂情绪好像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心里反而暂时放空了下来。

同春起初还有些慌张,虽然知道七宝常常会做出人意料的事, 且也惯常爱哭,但是像是今天这样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的样子却是前所未见。

幸而七宝的感伤散尽了之后,也倦怠了, 便合着眼睛睡了过去。

同春低头看着她眼角还噙着泪水,脸上泪痕不干,心中又是疼惜又是无奈, 只得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拉起被子好生盖了起来,自己又拿了帕子, 给她把泪渍一点点擦去。

七宝痛睡了一场, 到晚上才醒来,又吃了些东西。

因为惦记起张制锦病着的事, 又不好任意地再催周承沐前去探听。

七宝寻思了半宿,加上白天睡了一场, 便难以入眠。

同春睡在她床外小榻上,听到她不住地翻身, 便欠身起来:“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七宝听她问起来,便往床边趴着,枕着手臂小声说:“这次老太太的病幸亏是张大人, 他反而因此病了,我恨不得自己病了也罢,心里还好过些,只是没有法子……你说,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的病快些好了?”

灯影里同春抿嘴一笑:“咱们又不是大夫,哪里能帮得上?”

七宝叹了口气,道:“是大夫就好了,自然不用这么伤神了。”

同春想了一想,回答说:“我瞧着那位大人……是个有心的。姑娘虽然治不了他的病,不如送点什么他喜欢的东西,他看见了,心里高兴,那病只怕会好的快些呢。”

床边上七宝眸子一亮,头也跟着往外一探:“同春,你果然聪明。这倒是个好主意。”

同春笑道:“那你要弄什么东西呢?”

七宝捏着自个儿的下巴,喃喃道:“是啊,有什么好东西给他呢,他身边什么没有?”

还是同春琢磨了会儿:“我早先听三爷提起,说是伺候大人身边的那个洛尘曾提过,大人忙起来,便不知日夜晨昏,饭都顾不上吃,他只能出去买些点心等物充饥。既然如此,那不如姑娘亲自做点好吃的,央求三爷给送去,岂不是好?”

七宝虽然觉着这主意很好,但是她从来不会动手,又哪里会做什么好吃的?

多亏了同春是个足智多谋的,次日同春陪着七宝来到花园里。

这秋日里除了菊花,桂花开的最好,恰花园子里的四季桂开的最好,枝头上金灿灿的一片,还没到跟前,就嗅到香气扑鼻。

七宝看的喜欢,为表诚心,也不叫小丫头们帮手,自己耐心仔细地摘了半天的桂花,终于足了一小笸箩,当下回到暖香楼里,挑去花梗跟别物,只剩下金灿灿的花瓣。

接着又用极干净的井水,洗了两遍,在笸箩里晾了半天,沥干水分。

七宝眼巴巴地看着笸箩里那金黄色的桂花,心底却不由出现前几日在花厅内跟张制锦见面的情形,一会儿喜,一会儿忧。

这功夫同春已经找了一个精致的巴掌大的定窑白瓷瓶子,洗的干干净净,于是先把底下铺上一层桂花,又倒了一层上好的百花蜜,如此一层一层的,弄了半天终于攒了一瓶子,还剩下了些桂花。

七宝有叫同春拿了个瓶子来,如此泡制,也又弄了一瓶。

同春只以为她要留着自己喝的,七宝却举着瓶子,喜笑颜开地说道:“这一瓶子正好给老太太,我好不容易自己动手,也让老太太尝尝看好不好,纵然不好,多少也是我一点心意。”

同春笑道:“这主意好极了。老太太见了一定高兴。”

这天等周承沐回来,七宝就把自己炮制的那一瓶子糖桂花给了他,叮嘱说:“这个是我亲手制的,你把他悄悄地送给张大人,可以佐茶,也可以放在水里喝,很香的,还能驱火止痛。”

承沐知道七宝从来不动手,把瓶子拿在手中笑问:“真的是你亲手做的?你可别从哪里买了来的骗人。”

七宝涨红了脸,又是恼羞,又是委屈。

同春在旁走过来,把她的手握住了给承沐看,道:“三爷你瞧,这花一朵朵都是姑娘亲手摘的,这手指头都磨破了。”

七宝从不做事,这桂花一摘又是半天,虽然桂花并没有刺儿,但磨来磨去,指尖的嫩皮儿早就磨薄了,弄的红通通的,看着十分可怜。

承沐本是玩笑,见状不由感动,忙道:“好妹妹,你有这份心,大人他一定会明白的。”

七宝眼中包着泪,哼了声,转身往里去了。

承沐忙又跟过去,口口声声“好妹妹”地叫着,耐心哄了她半天。

幸而七宝的性子就是如此,恼来的快,散的也快,这边眼角还挂着泪呢,给承沐扮丑扮鬼地哄了会儿,早就破涕为笑了。

次日,承沐果然便拿了那瓶子糖桂花,亲自送去了户部。

他到底脸皮薄,不敢面见张制锦,就只打听洛尘。

门上望内通报,不多会儿洛尘跑了出来,见了他笑道:“三爷,来了怎么不进去坐会儿?”

承沐道:“知道张大人忙着,不便打扰,洛尘,这个你等大人闲了就送给他。”

洛尘接了过来:“是什么?”

承沐笑道:“是我妹妹亲手做的糖桂花。”

洛尘眼睛放光:“当真?”

承沐道:“我原本也怀疑呢,只是那丫头从不曾做过这些事,偶尔一做,竟把手指头都磨破了。哪里有假?这糖桂花好不好吃的我可不知道,但总算她有这份心意,牵挂着大人的病,希望你们大人早点病好才是。”

洛尘啧啧赞叹:“三爷放心,我立刻交给大人去。昨晚上我们大人咳嗽的厉害,我正想着该给他弄点什么呢,这个倒好!”

承沐告辞去后,洛尘抱着那瓶子糖桂花窜到里间,还没进门,就听到张制锦咳嗽连声。

洛尘在门口探头,见他还在低头看公文,旁边站着两个文书。

洛尘见状便不敢擅自入内,于是又等了半天,那两名文书各自拿着公文退了出来,洛尘还在犹豫,只见里头张制锦头也不抬地说道:“有事?”

洛尘见他发现自己了,才又跑进来,躬身上前,双手把那瓶子放在桌上。

张制锦扫了一眼:“什么?”

洛尘笑道:“是威国公府三公子才送来的。”

张制锦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哦?”

洛尘道:“听说是七姑娘因为担心九爷的病,亲手调制的糖桂花,为摘桂花手都磨破了呢。”

张制锦盯着那瓶子,半天才道:“知道了。”

洛尘见他反应“平平无奇”,很是失望:“九爷……”

“出去吧。”张制锦垂眸淡淡地说。

洛尘只得无精打采地退了出来。转身要走,又不放心,回头看一眼,见张制锦仍在看公文,并没动那个瓶子。

洛尘嘟着嘴,悻悻地走了。

直到洛尘的脚步声远去,张制锦才将手中的笔搁了。

举手把那白瓷瓶拿在手中,端详片刻,把瓶塞拔了出来。

刹那间,一股桂花的香气跟蜂蜜的清香在鼻端沁绕,虽然没喝,却已经极为受用了。

正在爱不释手,外头脚步声响。

张制锦一抬头,却是洛尘去而复返。他正在沉醉出神,没提防洛尘如此,一时皱眉。

洛尘见状早就捂嘴偷笑,却忙又正色说道:“九爷,我忘了、我给您倒杯水吗?”

张制锦正想喝水调这糖桂花,倒也罢了,便一点头。

洛尘颠颠地倒了水来,又取了个小小地长银勺地给她。

张制锦挑了一勺子出来放在水中,随水拨开,只见蜜糖缓缓化在水中,朵朵的金黄桂花却如星星般散开,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端详片刻,举杯喝了口,刹那间,缠绵数日的病气给这桂花蜜糖水氤氲散开的甜香冲散去大半,整个人神清气爽,舒泰非常。

糖桂花哪里得不到?难得的是她的心意。

这丫头终于懂得主动为他做点什么了,可见孺子可教,自己的心意也并没有都白费。

一想到这个,唇边就禁不住有笑意浮现。

***

这天,石太医进京,却不是往威国公府,也不是去永宁侯府,而是来到了静王府内。

天气一冷,静王的身体也越发的虚弱,石太医给他诊过了,坐着思忖。

赵雍问道:“先生为何不言语,难道是有什么不好?”

石太医才说道:“王爷不必误会,我看王爷的情形,已经比先前好的多了。”

赵雍笑道:“这话怕是先生哄我?这两日我时常觉着身上阵阵发冷,略站的时间长些,就头晕目眩,还以为更不好了呢。”

石太医笑道:“这些都是外症,我指的是王爷的内里根基。”

原来静王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宫内太医们只以为是天生母胎体弱,只是后来给石太医经手,才发现另有隐情。

静王的病弱的确是自胎内带来的,只不过原因不是母体孱弱,而是另有一股奇怪的邪毒侵扰,本来连胎都保不住的,只是平妃身体康健,居然撑着生了下来。

只是那毒毕竟伤及了小孩子的脏腑,所以静王从小到大体弱多病,有几次甚至撑不住了,幸而大夫看护得力。

可石太医虽看出静王的病症所在,却不敢多言,这几年来所用的药都是用来给静王内调的,一则驱除他身体中的邪毒,二则重新培养根基。

石太医说:“王爷身子里的毒快要散尽了,只是身子给摧残了这么多年,体质虚弱,要恢复如常总也得三五年的光景,所以王爷大可不必担心,只放心宽养就是了。”

赵雍笑道:“幸而有先生在,本王安心多了。”

石太医笑而不语,出去写了方子,顷刻而成,递给静王过目。

赵雍拿在手中看了片刻,点点头,交给旁边的管事。

静王这才又名人奉茶,笑对石太医道:“听说先生最近得了一副好字吗?”

石太医见问,面上禁不住又流露了得意之色。

静王笑道:“只是先生虽志得意满,听说张侍郎那边却苦捱着呢。”

石太医见他说的明白,便也笑说:“我求了这几年都没得手,虽然对于他来说少不得病个三五天,但总算不是大病,只是受些苦痛罢了,却也值得了。”

静王道:“那副《肚痛帖》,笔法神鬼莫测,令人拍案叫绝,只不知张侍郎所写的到底如何,本王可有过目的荣幸?”

石太医越发流露傲然之色,却矜持不语。

静王见状便明白了:“难道果然极好?”

石太医道:“我可不能给王爷看,若是王爷爱上了,我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静王嗤地笑了出声,原来这数日他也打听的很明白,知道石琉是靠着去永宁侯府看病才换了那副字到手。

静王便道:“那也罢了,横竖我也有一副《兰亭集序》,也足以夸耀了,又何必再贪图其他?”

不妨石琉听到“贪图”二字,突然问道:“对了,我有一件事不大明白,不知王爷能不能为我解惑?”

静王便问何事。

石琉沉吟说道:“那威国公府的七姑娘,听说王爷原本是看好了的,后来怎么又给张九郎看上了?”

静王一愣,心底闪过七宝那惹人喜欢的小脸,多日不见,竟有点奇异的想念。

咳嗽了声,静王便道:“我的情形您不是不知道,何必带累好人家的女孩子呢。且难得……张侍郎中意。”

石琉笑道:“又听说王爷看上了一个……什么别的女孩子,怎么也没有消息了呢?如果王爷身边有个女眷仔细照看着,这对王爷的身体也大有好处呀。”

石琉自然知道玉笙寒出身风尘,只是碍于静王的身份,不便明说。

静王神情略有些黯然,却强笑道:“我确实喜欢一个人,只不过连她也不想进王府,人各有志,倒是罢了。”

原来上次虽然让张制锦帮着走了一趟,但是,玉笙寒到底还是拒绝了。

石琉愕然,他脾气古怪,静王喜欢风尘女子的事对别人来说虽惊世骇俗,而那女子居然不理王爷的垂青,更是世间罕见,可这些对他而言却只是寻常。

见静王郁郁,他道:“王爷也算是难得的多情之人了,我想此女之所以拒绝,未必就是对王爷无心。”

静王叹了声:“我自然猜到她的顾虑,她大概是怕连累我的名声罢了,但是我现在的情形,还能再坏到哪里去?我已经不在乎世俗的目光,她又何必在意。”

石太医听了这番言论,颇为意外。

静王不愿意再提这件事,便只笑问:“说来这姻缘之事倒也难测的很,比如张侍郎,他居然瞧上了七宝那孩子,只可惜他们府内不乐意。如今还僵持着呢,我倒是颇有兴趣想看看他用什么法子让他们府内妥协。”

石太医听了也笑道:“这的的确确是一件稀罕事儿,我是万万想不到,张九郎会为那样一个女孩子动心的。虽然她生得很好,性子也很不错,虽看着娇怯,又有种闺阁中人不能及的果毅,那种说话行事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生出怜爱之心……”

听着石琉的话,静王不禁点头。石琉又笑:“但本来他不是那种会被美色所迷的人才对。却想不到竟真的为了那小丫头闹到这种地步,真真是喜闻乐见。”

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有幸灾乐祸之意。

正说着,外头侍从来报说:“张侍郎到了。”

静王笑道:“果然不可背后说人,说曹操曹操就到。”

石太医吐舌,起身道:“我还是赶紧走了吧,免得他见了我要抱怨我害他。”

“你害他什么?”静王好整以暇地说道,“他得以亲近美人儿,别说是肚子疼,就算是头疼、四肢百骸疼只怕也心甘情愿的。”

话音未落,门口张制锦走了进来:“果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王爷背后说起人来兴高的很啊。”

静王笑道:“我说的是好话,难道你觉着哪一句有错?”

石太医正想从后厅逃走,便听张制锦道:“先生跑什么,我又不能把那副字要回来。”

石琉这才止步,他讪讪地看向张制锦:“九郎,多日不见,你还是这般丰神俊朗,令人一见倾心。”

静王打量张制锦,见他容色虽有三分憔悴,精神却极佳,不由也啧啧叹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若给那些女孩子们看到张大人如此模样,不知更有多少佳人为之心折。”

张制锦道:“王爷还在玩笑,你可知道我从哪里来?”

静王笑:“你不是从户部来吗?”

“我从新荷楼过来。”

静王色变,扭头看向张制锦:“你去哪里做什么?”

石太医突然听见这种消息,不由兴奋起来,忙屏息静听。

张制锦道:“有个无知之徒前去闹事,打砸了一番。”

静王呆呆地看着他,几乎站起身来,可毕竟力弱,重又跌回了椅子里。

他倾身问道:“玉笙寒伤着了没有?”

张制锦道:“新荷楼的人拦的及时,人没伤着,多半是受了惊吓。且那人还扬言……说了些不逊之词。”

“是谁这么狂妄?”静王眼中透出惊怒。

石琉本以为张制锦喝花酒去了,如今听说只是替美人解围,觉着有些不大尽兴。

可静王因为心中愤怒,又喘了起来,石琉忙上前劝阻:“王爷!”

张制锦道:“是个不入流的地痞。现已经扔入牢中了。”

静王呼吸不稳,喃喃道:“这种人最是难缠,只要不死,始终还是要去骚扰的。”

张制锦瞥着他:“王爷想如何?”

静王垂首想了半天,把心一横:“我、我要亲自去一趟楼里。”

***

从入秋到立冬的这段时候,京城内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

第一,威国公府的三公子周承沐跟叶翰林之女叶若蓁订了婚,又择了黄道吉日,定在明年六月成亲。

其二,新荷楼的那位清倌人玉笙寒,突然销声匿迹了,不过有人偷偷地议论说,玉笙寒其实是给一位贵人纳了去。

这第三件儿,便是永宁侯裴宣领了皇命,不日即将启程去南边公干了。

威国公府内,七宝先是因为周承沐跟叶若蓁之事欢喜了几天,又因为老太太身子转好,她总算能放下一半的心,觉着自己总算没有白忙。

从承沐口中听说玉笙寒的事后,七宝暗中忖度玉笙寒到底是如何了,虽然她怀疑玉笙寒是去了静王府,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到底真相如何,大概只有静王知道……另外张制锦必然也是知道的,只可惜不能当面询问。

最让七宝悬心的,则是最后一件了。

在听说这消息后,七宝起初还想让周蘋跟自己一块儿往永宁侯府走一趟。

正如周蘋所说,七宝本不是个好记仇的性子,虽然先前跟周蘋闹翻,但经过谢知妍到府,再加上府内的喜事等等……当然也缺不了周蘋的主动亲近,七宝最禁不住人家对自己好,周蘋多逗她几次,多缠着抱了她两回,她就再也不忍拉下脸了。

只是姊妹们虽然和好了,七宝仍是不放心周蘋跟永宁侯的事,抽空就跟周蘋提起,还试图让她回心转意。

周蘋却只是笑而不语,软软地把她挡了回去。

这次七宝想去永宁侯府,周蘋道:“我不去,劝你也别去。永宁侯的性子你难道不清楚吗?他看似温和好性儿,但一旦下定决心,就无人可挡的。”

七宝道:“他可以不理别的,三姐姐的话他难道也不听?”

周蘋道:“小糊涂鬼,我为什么要说什么?这原本就是皇命,若不是老夫人病了,这会儿他已经去了南边了。何况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志在四方、建功立业,难道一辈子当个纨绔子弟?”

七宝听她说的铿锵有力,且十分有理。便跺跺脚道:“我不跟你说了,你不去也罢了,我自己去。”

周蘋到底不放心,忙跟着去打听,听说七宝派人去找三爷周承沐了,周蘋才算安心。

次日,承沐果然陪着七宝来至永宁侯府。

裴宣走出门口接了两人,七宝一见他,眼中便有万语千言,只是里头老夫人听说他们来了,喜的要立刻见七宝,于是只得先随了丫头进内。

七宝拜见了老夫人后,询问老人家的身体情形。

原来将养了这近三个月,老太太的身体竟已经大安,觉着比以往病倒之前还要康健几分呢。

七宝安心之余,不免问起永宁侯远行之事。

老夫人早看出七宝面有忧虑之色,便笑道:“是,他也早已经跟我说了,要在年前往南边儿去公干,这些年来,侯府没落的不成个样子了,可是你哥哥是个闲散的性子,不愿意参与仕途经济的,我便也由得他去罢了,横竖平平安安的就是。可如今圣上给他百户长之职,又交付他这般重要的差事,他自己又有了建功立业的心愿,我如何还能拦阻他?”

七宝忙道:“您的身子才好了,正是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这会子裴大哥出了远门,家里只剩下您一个,如何使得?”

老夫人笑道:“幸而是我好了呢,本来他早该启程,只因为我的病才耽搁了,如果因为我拦阻了他的前程,纵然我去了地下,又有什么面目对着侯府的祖宗?”

七宝见老夫人居然也不站在自己这边,一时怔怔忡忡。

老夫人望着她笑道:“你替你哥哥担心呢?那你可知道我们祖上,也是纵马疆场立下战功的,他毕竟是男子,应付得来。”

七宝低下头:“老太太,您是深明大义,可是我……”

老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自是心软的,其实我又何尝舍得了他远离了我?只是,小鹰翅膀硬了的时候,得让他们出去受点风风雨雨,不然一辈子窝在窝里,有什么出息呢?”

七宝觉着老夫人的话合情合理,简直跟周蘋所说的如出一辙,就只叹气。

老夫人摩挲着她的手:“何况,等他建功立业的回来,皇上恩赏了的话,将来迎亲,不管是我们府里,还是你们府上,也都风光些呀。”

说到这儿,老夫人问:“今儿你三姐姐没陪你来,她想必是又避嫌呢?”

七宝没办法回答这话。

老夫人却并没等她答复,只笑道:“好孩子,回头你把你哥哥要出门的事儿跟她说说,让她别担心,横竖是为了他们将来好呢。说起来我想起,之前你们太太来探病,我自以为活不长了,还想在闭眼前看到他们成亲,那时候你们太太/安抚说我的日子长着呢,让我不要胡思乱想,如今回想起来,到底是我病里的人糊涂了。”

七宝含含糊糊,只忙又说些好听的话哄着裴老夫人。

老夫人喜得眉开眼笑,七宝见她精神极佳,才把心揣了回去。

这里说了半天,外头裴宣来道:“三爷说好回府去了。”

裴宣在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母亲的笑声,进来见她握着七宝的手,眉眼带笑的模样,心中不禁一痛。

七宝这才起身向着老太太辞别,老太太又叫裴宣代替自己好生送了他们兄妹出府,又叮嘱让七宝以后常常过来,七宝都一口答应。

于是裴宣陪着七宝往外,才出上房,七宝已经忍不住问道:“裴大哥,你真的铁了心要去南边吗?”

裴宣点头,却并不多话。

七宝道:“眼见要过年了,伯母身体又好起来,怎不安安生生陪她老人家过个好年,偏要这时侯离开府里?”

裴宣一笑:“七宝,我知道是因为你的缘故,石太医才能为太太治病,你的这份心意,我不会忘了。只是大丈夫志在四方,我既然深受皇恩,就该为国尽力,如今母亲的病已经好了,我总算也去了一桩心事。”

七宝道:“可是要建功立业也不必非得跑这样的远路,别说是太太,连我们也都担心的很呢?”

裴宣听到“我们”,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七宝自然是这么想的,只是别人未必都跟你一样。好了,你也该回去了……对了,这次是你又欠了张侍郎一个情,以后、你就少到这府里来吧。”

说到这里,又一笑:“不过索性我要走了,倒也没什么了。”

七宝皱眉看着他,裴宣却望着前方,原来承沐正等在门边儿,见他送了七宝出来,就忙上前迎着。

裴宣并无多话,只看着承沐道:“好好陪着七妹妹回去吧。”

承沐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皱眉道:“知道了,你好生陪着老太太。”

裴宣仍半是温和地一笑,两个人拱手作别。

七宝临上车,还满目忧虑地看着裴宣,裴宣却只若无其事地向着她含笑挥手。

等马车启动,裴宣目送兄妹两远去,才回到里屋见自己的母亲。

裴家老夫人得七宝在跟前儿说笑了这半天,精神越发好了,笑问:“你送了他们出门上车了?”

裴宣点头。

老夫人叹道:“七宝这孩子也是心真,她一笑,看的人心情都也随着好了,怪道老太太那么疼她呢。”

裴宣顿了顿,说道:“母亲,儿子有一件正经的大事,还要跟母亲禀明。”

老夫人见他很是正经,不知何故:“难道除了你要往南边儿去公干的事,还有什么别的大事?”

裴宣点点头:“您先答应我,不能动一点儿怒,也不能着急。”

老夫人诧异之极:“到底是关于什么的?”

裴宣说道:“是儿子的婚姻之事。”

老夫人听他说是婚姻,本来一喜,可见裴宣脸色不对,心又一沉:“你……你且说。”

裴宣深深呼吸,终于说道:“儿子,儿子想解除跟国公府的亲事。”

老夫人正绷紧心弦,听了这句,整个人脑中嗡地一声。

裴宣忙上前扶着母亲,老夫人抓着他的手,颤声问道:“你在瞎说什么?好好的,又是从哪里说起来的?”

裴宣觉着老夫人的手有些发冷,忙道:“母亲且听我说明。先别急。”

老夫人的眼中已经涌出泪来:“你到底有什么缘故?若说不明白,我是怎么也不肯答应的。”

裴宣心中早就想好了一副说辞,这会儿见母亲如此,却有些说不出口,终究把心一横道:“母亲还记得,当初给我向威国公府提亲的时候吗?”

老夫人不懂,便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裴宣道:“那会儿本来咱们想求娶的是谁?”

老夫人微微震动:“你是说,七宝吗?”

原来当年裴宣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老夫人便给他张罗,只是虽然是侯门之家,听来尊贵,但其实因为并无实权,到这一代且又没落了,所以竟然高不成低不就的。

只有一天老夫人去国公府赴宴的时候,见了七宝,当下便喜欢上了,回来后跟裴宣说了此事,裴宣因为跟周承沐周承吉都有交情,听说是他们家的女孩儿,倒也中意。

只不过裴宣却是个年少老成的人,因为国公府老夫人溺爱七姑娘的消息早就街知巷闻,裴宣自己也听承吉承沐说过多次,所以虽然没有见七宝的面儿、不知她生得如何绝色惹人喜爱,却也知道这般大家子里千宠万爱长大的女孩子,性子娇贵的很,自己的府中并没有其他的长辈,母亲且又身子弱,若是娶了新妇进门,必要是个能干的,至少可以替裴老夫人分忧解难。

但是七宝那种女孩子,只能给别人宠爱着,她又怎么会明白如何处置家事,照顾婆母呢?


所以裴宣思来想去,便终于劝说老夫人改变了主意。忖度国公府的几个女孩子,三姑娘的名声极佳,虽是庶出,但从小儿是夫人身边长大的,为人大方得体,又跟着夫人学会了料理家务等等,简直是上上之选。

这般秀外慧中的女孩子,本来早该定出去,只碍于她的身份,太高门的瞧不大上,那些中等或者偏下之家,国公府又不肯委屈了她,所以才略有些障碍。

裴宣因为母亲孤单,所以也想早点定亲成婚,府里也好热闹些,于是一番踌躇,母子两人才定下了三姑娘周蘋。

果然去威国公府一说亲事,国公府十分欢喜,即刻答应了。

如今老夫人听裴宣旧事重提,不是很明白。

裴宣放开老夫人的手,跪在地上。

心中突然想起八月十五那天晚上的情形……想到周蘋绝情的脸,裴宣垂着头一笑,道:“儿子、儿子心里喜欢的其实是七宝,这些日子,常跟她见面,未免有些情不自禁,那天跟七宝相处的时候,竟是有逾矩之举,正好给三姑娘看见了。”

老夫人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你、你说什么?”她顿了顿,又决然道:“不对,我并不信你会是这样轻狂的人!”

裴宣的心底,又浮现那日在国公府的角门上跟周蘋对质的场景:你既无心我便休,但直到现在,他也不想让那个女子蒙受污名。

何况要是说出真相,只说周蘋已经跟自己离心,所以那天苗夫人才没立刻答应冲喜之事,岂不是更让裴夫人心冷?

裴宣道:“儿子想了许久,终究惭愧,也觉着不能误了三姑娘,所以才想在临行之前,解决了此事。”

老夫人往后,靠在床边坐着。

她本来极为惊愕,又有点失望跟恼怒,但是看着裴宣跪在地上的样子,又想起七宝在自己身边说笑的模样,老夫人眼中不禁也有泪光涌了出来。

半晌,老夫人缓缓道:“当初我本想替你求娶七宝,你偏让我去求三姑娘。你……是为了我跟这个家里着想是不是?你觉着七宝烂漫娇纵,当不得掌家之妇,所以才选能干精明的三姑娘?”

裴宣垂着头,已经忍不住泪落。

老夫人眼中的泪却已经落了下来:“你是我生的,你的苦心我怎么会不明白?到底是我连累了你,咱们府里连累了你,不然以你的身份,自然可以不必考虑那许多,也自然求得到七宝。”

裴宣跪着往前,伏在老夫人膝头,忍着喉头的哽咽:“母亲,儿子没有想那许多。只是……母亲只保重身子,等儿子办好了这趟差事,回来后加官进爵,将来自会配一个高门大户品貌俱佳的淑女……”

裴宣说了这两句,却心如刀绞。

老夫人抚着他的头,流泪点头:“我知道你的心。好吧,就都依你,只是……记得跟国公府商议妥当,别坏了两家的情面。”

裴宣闭了闭双眼:“是。”

小雪来临之前,威国公府跟永宁侯府以周蘋跟裴宣两人八字冲克为理由,解除了婚约。

对这件事,京内众说纷纭,有说永宁侯府老夫人之前病的很严重、多半是八字冲克的缘故,也有的说威国公府的七姑娘就很流年不利,难道也连累了三姑娘如此?

七宝虽然早知道这件事会发生,但当真这一天来到,仍是让她无法接受。

从老太太那里听说这消息后,七宝就把自己关在了暖香楼里,不肯出门,也不肯见任何人,饭也少吃,同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百般劝慰却无济于事。

小雪这日,天冷的异常。

七宝裹着被子趴在床上,偷着看书。

突然听到外头拍门声响,原来是苗夫人的贴身丫头绮罗突然来到。

同春迎出门口,在屋檐底下接着问道:“绮罗姐姐,什么事这么着急?”

绮罗因为走的快,有些气喘吁吁,她拍拍胸口,压低声音道:“太太让我快来告诉,让姑娘先别出去,张家来人了。”

同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来的什么人?”

“是户部尚书高大人,还有张家的四爷、六爷,”绮罗的眼中跟嘴角都洋溢着笑:“你怎么不懂呢?自然是来给七姑娘提亲的!”

七宝正在帐子里暗中竖起耳朵,隐隐听见提到自己,却还不以为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2个地雷

ririadore扔了1个地雷

这一章很肥,发生的事有点多,大家慢慢看啊。

啪啪,喜糖预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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