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 张制锦依旧是清冷的脸色。
就在七宝说出那句“我不喜欢你了”的时候, 就连经过身旁的夜风都也为之定住了似的。
张制锦看着七宝, 她的眼中浮动着泪影,就像是春寒料峭时候的冷雨纷纷地打在湖面。
而裴宣也一直都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终于张制锦开口说道:“你喜不喜欢我都好, 但你是我的夫人。现在,跟我回去。”他的语气,不容分说。
七宝试图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挣脱, 张制锦反而将她往怀中一拽,顺势打横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七宝慌张地叫。
“张侍郎……”裴宣上前一步。
张制锦不等他说完,回眸:“裴侯爷, 别逼我。”
这个眼神冷冽坚锐非常,他虽然未曾动手,周身慑人的气息却在瞬间呼啸而来, 把裴宣逼的微微窒息。
原来这个人, 不似他看起来这样冷静漠然。
就在这一瞬间的愣怔中,张制锦抱着七宝, 大步往外走去。
***
先前张制锦重回吏部,各色繁杂事务排山倒海般压了下来, 忙的他分/身乏术。
毕竟先前康王殿下已经开始监国,康王府俨然是太子府, 官秩鲜明,内阁行事也要跟康王府商议,朝中也有许多人马首是瞻。
康王倒了后,随之而革职查办的又牵出了一大批朝中官员。
原本按部就班的朝政处置自然出现了停顿, 而静王如今挑大梁,虽然早就有些看重的官员可用,但毕竟,一切都亟待解决跟完善。
可最让张制锦在意的仍是关于武将改制之事。
他已经一拖再拖,如今总算等到了静王掌理国事,只不过静王性情谨慎,并不赞同立刻着手。
毕竟皇帝如今龙体虚弱,且他才接手朝政,若立刻雷厉风行起来,只怕皇帝会心生疑虑甚至不满。
张制锦虽也知道静王的难处,但数朝的重文轻武之下,武官们给压的死死的,不管是权势还是俸禄都比文官差了很多,京城跟富庶之地的武将倒也罢了,最苦的是那些戍边的武官,流血献命的不说,俸禄微薄,且升职也很难。
最令他们气馁的是,每一个地方的武将,朝廷都会派出相应的文官监理跟制约,所以他们在军务跟兵力的调度上都要受制于人。
张制锦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既然暂时说服不了静王,他便决定从内阁入手,今日在宫中,便同内阁在商议此事。
直到他中午的时候出宫,才得到报信说七宝从静王府内失踪了。
张制锦惊心之余,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管凌风等余孽。
但是之前世子赵琝跟镇抚司的人前去追缉,明明说这些人已经到了关外。
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杀了个回马枪。
静王比张制锦早一步得知此事,早就命严查府内,又下令封锁城门。
但赵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玉笙寒从中行事。
因为静王府的防备森严,如果不是熟知王府侍卫布置以及王府格局的人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把人带走。
张制锦虽略有怀疑,只是玉笙寒行踪不定,且论理玉笙寒没有必要掳走七宝。
但张制锦却宁肯是玉笙寒,毕竟落在她的手里,她是绝不会对七宝如何的。
直到入夜,张制锦才突然醒悟自己忽略了另一个人。
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来到永宁侯府的,却想不到歪打正着。
张制锦是骑马而来的,出了永宁侯府之后,便抱着七宝直接翻身上马,打马往紫藤别院返回。
七宝给他抱在怀中,觉着自己像是一个物件,给他捏在手里,要方就方,要扁就扁。
身下颠簸的很,身侧都空落落的,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一样,唯有他的怀抱才像是最坚实的倚靠。
七宝听着马蹄声响,情不自禁往张制锦怀中靠了靠,却又醒悟过来。
“我不要回去,”七宝咬着唇不去看他,赌气般说道:“我要回国公府。”
张制锦置若罔闻,双眼盯着前方的路。
“你听到了没有?”七宝抬手在他胸口打了一下,提高了声音:“我要回国公府!”
张制锦垂眸,七宝给他冰冷的眼神扫过,心头一凉,竟本能地不敢再叫嚷。
可心里的委屈却涌上来。
她嘀咕说道:“我不要回去。”
“不要也得要,”张制锦冷冷地开口:“只要你现在还是我的人,就得听我的。”
眼中的泪一涌而出,又随风滑到唇边,七宝抽噎着叫道:“那我不想是你的人了。”
“你怎么不想?”
七宝声如蚊讷:“和……和离就行了。”
“哼……”耳畔响起了他的冷笑声,然后张制锦说道:“裴宣给你喝了迷魂药了,你跟我和离,然后呢?莫非是要嫁给他吗?”
“跟裴大哥没有关系。”七宝回答。
张制锦道:“给我闭嘴。我信你才怪。”
他本来单手持缰,左手搂着她的纤腰,也不知是因为气糊涂了还是怎么,竟然松开了左手。
七宝本来仗着给他拢着,所以并没有抱紧他,突然给他一松手,整个人往后跌了出去。
七宝惊呼了声,急忙伸手将他的腰紧紧抱住。
张制锦垂眸看她,似乎一切都在掌握。
七宝虽然把他抱紧了,但心里的感觉却越发复杂,她不知要说什么好,但心里堵得很。
“你、你总这样,”于是七宝语无伦次地说:“你这人太坏了……我不要喜欢你,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多,我只喜欢你,你却还喜欢别人……你是最坏的人了……”
她虽然又气又恨又是悲痛交加地念叨着,却还是无法松开张制锦的腰。
马背上风很大,七宝虽然躲在他的怀中,但眼中的泪给冷冷的夜风吹着,好像都在脸上化成了一层冰似的。
七宝说着说着,便又委屈地呜咽了起来。
张制锦听着她低低的哭声,那句“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要多”却在心中反复回响。
***
当马儿停在紫藤别院门口的时候,张制锦低头,却见怀中的七宝双臂紧紧地搂着自己,脸上泪渍未干,但竟然是睡着了。
他低头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睡容,心情复杂一言难尽。
正里头同春听说消息匆忙地迎了出来,张制锦制止了他们,小心地放轻手脚,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双足落地无声,竟是极为平稳。
怀中的七宝随着轻轻一颠,因为之前在马背上颠簸的习惯了,且又累倦,竟仍是没有醒来,反而往他怀中又靠了靠。
张制锦无声一叹,抱着她进了别院。
这一夜,张制锦整宿无眠。
七宝倒是睡得很安稳,从头到尾没有醒过,起初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到后来又换了个姿势,小手依恋地牵着他胸口的衣襟。
直到次日天色大亮,七宝才缓缓地醒了过来。
张制锦想了一夜,想她在永宁侯府内说的话,想她在回来路上控诉自己的话,想以前自己跟她的相处,以及在周淑妃这件事上的处置方法。
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预备着七宝醒来后会对他不理不睬,甚至再度质问,亦或者更闹别的。
他想的很周全,但是独独没有想到一种情形。
七宝非但没有不理不睬,更加不曾出声质问或者别的。
当睁开双眼看见他的一刹那,七宝的眸子里涌出了一丝微微的惊惶,以及一缕淡淡的羞涩。
她发现了自己握着他衣襟的手,于是慌忙撒开。
这个反应,让张制锦有些意外。
然而更意外的还在后面。
七宝慌忙爬了起来,双膝跪在榻上,她十分恭敬地低着头问道:“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张制锦屏息。
他的眼神之中透着惊愕,却尽量不动声色地将她上下扫量了一遍。
“你说……什么。”张制锦静静地问。
七宝的脸上浮出了一丝淡淡地晕红:“我昨晚上有些累了,竟睡死过去了,大人别怪我。”
张制锦的双眸微睁:“你……记得昨晚上的事?”
“嗯,”七宝怯怯地一点头:“我没有偷懒,这次我可以做的更好。”
张制锦的心突然有些发凉,他命自己镇定:“做什么、做的更好?”
七宝抬手在腮上轻轻地一挠:“当然、当然是点茶啊。大人不是很喜欢的吗……这次我不会弄坏了,一定可以的,大人要不要试试?”
她说到最后,便抬起闪闪发光的眸子,有些畏惧,又有些期盼地看着他。
张制锦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心里的那股森凉正在不由自主地蔓延,几乎让他的舌尖都有些僵硬。
“点茶吗,”手暗中握紧,张制锦凝视着七宝,“你什么时候弄坏过?”
七宝歪头看他,眼中流露出疑惑,仿佛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然而她仍是恭顺地回答:“上次在棠棣斋里我失了手,大人只喝了一口就走了……您忘了吗?”
张制锦默然不语,只是盯着七宝。
七宝给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忙起身往床下爬去。
她正要翻身下床,张制锦握住她的手腕:“你去哪里?”
“我、我伺候大人更衣呀。”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张制锦明白,现在的七宝,不是昨晚上的七宝。
“你……”张制锦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终于他说道:“你记不记得你是谁?”
七宝似乎想笑,却又害怕般低头:“大人,我是七宝啊。您怎么了?”
张制锦道:“我的意思是,你是我的什么人?”
七宝敛了笑,她惶惶然地望了张制锦一眼,然后重又跪在床上:“我、我自然是大人的……大人的奴婢。”
对张制锦而言,所谓晴天霹雳,恐怕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无所不能的纸巾开始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