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赵琝因为要追缉管凌北的余党, 前几日便带兵出城, 至今未归。
康王妃本想进宫探望, 但两度请求,都给拒了, 宫内的太监只说康王忙于政务,暂时不见,王妃想见皇帝, 又说皇帝近来身体微恙,不能相见。
王妃不敢造次,无奈而回, 幕僚们也给不出什么好的提议,只能跟周绮陈颖商议。
陈颖不觉着如何,只管说道:“娘娘不用担心, 毕竟年底了, 朝廷要赶在这几日把各地的奏章都批阅完了好过年,王爷自然是正忙这些事, 所以不得回家,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绮却不言语。王妃听了陈颖的话, 虽然想信了她的话以宽心,但总觉不踏实。
康王妃暗中扫着周绮, 见她沉默,不由想起了上次赵琝给管凌北的人掳了去后,她在康王面前所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当时王妃虽然怒发冲冠以为她不顾赵琝, 但事后想想,那些话竟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大有道理的。
何况康王也跟王妃私下说过,因为康王放走了管凌风等人,皇帝很不高兴,且皇帝还特意问起了贼人所提的割地的条件,可想而知如果当时答应了的话,皇帝这一关是过不了的。
此时王妃多了个心眼,表面上先打发了陈颖等人,私下却留下周绮,问她的意见。
周绮不敢说别的,只道:“本来在王妃进宫之前,我不敢说什么的,但是王妃连着进宫两次都给拒在宫门之外不得见王爷……这便很有些反常了。”
王妃的心跟着揪起来:“我也这么觉着,但是、但是好好的又能有什么事儿呢?”
周绮心想:“这皇室之中,风云变化,平地也能起风雷,变故都是在瞬间发生的,谁能说的定?”面上却还镇定道:“娘娘不必忧心,也许如陈姨娘所说的……只是王爷太忙了一些。”
康王妃忙握着她的手道:“我的儿,你是不是因为上回我因琝儿的事打了你,所以你还记在心上?如今我身边没有个可商量的人,你有什么话,千万别藏着掖着了。”
周绮忙含笑道:“娘娘打我两下,不过是应该的。我又怎么会记着?只不过……这种事着实不好说,照我看来,如今能够进出宫门的,只有内阁的几位大人,他们的消息自然灵通,不如叫几个熟门路的府内幕僚,却各位内阁大人们府上探听一二。”
康王妃如梦初醒:“好主意,我一时忙的忘了,很该这样。”当下忙唤了几个人来,周绮又吩咐道:“此事不能张扬,要悄悄地,别叫人知道,免得那些大人们有话也不敢说了。”
于是果然选了几个擅长交际的幕僚前去打听,这几位内阁辅臣们,有人谨慎不言,但也有心向康王的,便把宫内的情形略说一二,其中就包括淑妃病重之事,毕竟太医院来来往往,内阁的人是知道的。
至于康王,只说是留在宫内的紫宸殿,连他们这些辅臣都不得见。
周绮不太敢把康王的事跟谢老夫人说明,因为她心中隐隐地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只盼是自己多心多想了。
谢老夫人思忖了半晌,因对周绮道:“倘若真的娘娘不好了,皇上自然会传消息给咱们府内,好歹会让我们进宫去见娘娘一面,以全天伦……如今既然没有消息过来,想必娘娘的病无恙。”
周绮微微颔首。
谢老夫人盯着她道:“你们王府内可还有别的消息?”
周绮一顿,几乎就忍不住,勉强说道:“世子如今在城外缉拿贼人余党,王爷……还在宫内,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了。”
谢老夫人仍是凝视着周绮:“哦,既然这样,想必没有什么,倒是不用太担心了。倒是世子,昔日的伤可都好了,这么快就又去拿贼?”
周绮道:“是,世子闲不住,又想要立功……只盼他平安归来就是了。”
老夫人微笑:“世子跟先前大有不同,越发出息了,自然是诸佛庇佑,皇上也会看在眼里的。”
中午时候,周绮留了用饭,吃了午饭后便返回了康王府。
送别了周绮之后,谢老夫人脸上的笑像是冬日黄昏的夕阳一样消失了。
老夫人吩咐苗夫人道:“去把蔚儿叫回来……看看承沐在不在府内,若在也一块儿叫来。”
苗夫人见老太太神色不同以往,不知何故,周蔚如今还在光禄寺当值,少不得派人去走一趟。至于周承沐,因为近年下了,他翰林院的事情又清闲,这日正好在家里。
于是承沐先到了,谢老夫人便问他:“你之前在外头,可听说什么康王府的传闻了没有?”
周承沐诧异,想了想道:“倒也没什么?只听闻康王很得皇上重用,留在宫内连夜未出了。”
谢老夫人的心微微一紧:“除了这些呢?”
承沐见老太太催问,忙又细想了一回,才道:“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对了,我今儿出翰林院的时候,听人说皇上召了静王殿下进宫,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半晌,周蔚也自光禄寺回来,不明所以。
谢老夫人知道周蔚性情端直,光禄寺虽然也算是个消息灵通的部门,只怕他不擅长打听事情。
周蔚道:“母亲召唤儿子何事?”
谢老夫人因问起进来朝廷上如何,周蔚道:“因为年下要操办祭祀等物,寺内忙碌非常。倒也没什么特别……对了,却有一件。”
老夫人忙问何事,周蔚含笑说道:“我隐隐地听少卿大人说过,好像预备了节下祭祀酒宴等外,开了年后还有一件大事要操办。”
周承沐心眼转的快,忙问:“还有什么大事?难道是皇上终于要册封康王殿下了吗?”
周蔚虽然不喜他嘴快,却也笑微微地一点头:“八/九不离十,寺内上下都在揣测必然是为了此事了。”
谢老夫人本正悬心,突然听周蔚如此说,却又的确像是一件喜事。
当下不免先把忧心收起来,因对周蔚跟承沐道:“方才世子妃回来,传了个消息,却像是娘娘的身体有些不好似的,只不过皇家并没有派人来咱们府内,我想大概不至于如何。”
周蔚跟承沐这才明白,周蔚道:“儿子却并没听说此事。”
承沐问道:“既然是娘娘身子微恙,老太太方才怎么问我们康王殿下的事呢?”
谢老夫人一顿,道:“没什么,许是我多心了。”
她忖度了会儿,便对承沐道:“你今儿去一趟锦哥儿的别院,探一探他的口风。”
承沐有些不太明白是叫自己去探什么,但老太太也没多说,承沐只得答应了。
这日,七宝从静王府回来别院,意外地发现自己三哥便也在别院中做客。
七宝喜出望外,忙入内相见,还没进厅门,就听到里头周承沐说道:“老太太好像很在意康王殿下之事……所以派我来问问。”
张制锦道:“如今我在院子里坐井观天,所知自然有限。”
七宝不知如何,欢快地提着裙子迈步进了厅内:“三哥哥!”
周承沐见了她便站起身来,先前承沐从张制锦口中得知七宝去了静王府,所以笑道:“我正要走,你就回来了。”
七宝又看一眼张制锦:“三哥哥跟大人说什么呢?”
承沐道:“没什么,都是闲话罢了。”
七宝虽然喜欢,但因听见“康王”两个字,不免记挂:“哼,是不是又说什么朝廷大事,妇人不得干涉啊。”
承沐哑然失笑,张制锦道:“你知道了还说?”
七宝瞪他一眼,哼道:“就说!到底在说什么,凭什么不告诉我?”
承沐见她如此恃宠而骄,越发只是笑。
张制锦无奈:“康王近来久留宫中,三爷过来打听消息的。”
这话乍听倒是没什么,七宝皱眉:“久留宫中是什么意思?”
承沐本来不想告诉七宝淑妃的事,毕竟怕七宝担心,但是如今没有一个人知道宫内的情形,而七宝又是淑妃最喜欢的,且之前也才进宫见过淑妃……所以承沐便问道:“七宝,你上次进宫面见娘娘的时候,娘娘一切可好?”
七宝随口说道:“当然好的很啊。”
张制锦在旁只默然看着他兄妹两人,却听承沐道:“不过这种事若是真的,也是事先看不出的。”
七宝突然有些回过味来:“你为什么这么问?”
承沐才说道:“世子妃今儿回府里,跟老太太说什么……听人提起淑妃娘娘病倒了的事,也不知真假。”
七宝呆了呆:“上次我去,大姐姐好好的。”
“就是说,无端还说病重之类……”承沐摇头。
七宝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一句句说到这里,突然间想起在宜德殿内听到的淑妃跟那个男人的对话。
“哥哥,”七宝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颤,“你方才说康王殿下数日没有出宫了?”
承沐道:“是啊。”却又道,“不过想必是皇上为了康王继承大统而做准备,父亲说开了年后光禄寺要忙一件大事,自然是为了这个了。”
七宝呆呆地看着承沐,却没有承沐这般乐观,心中天旋地转,都是不好的预感。
承沐看出她脸色泛白:“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七宝讷讷:“我、我不知道。”
承沐还要再说,张制锦道:“三公子,你不如先回去吧。”
周承沐略觉诧异,看七宝一眼,有些不放心:“可……”
张制锦微微一笑:“宫内的事我会托人去打听的,有消息会即刻派人告知。”他停了停,凝视着承沐双眼道:“在此之前,请转告老太太,动亦生乱,不如静观其变。”
承沐听他后面这句说的颇为郑重,一愣之下忙答应了,又看七宝:“那么我先回去了?”
七宝魂不守舍:“哥哥回去吧。”
张制锦送承沐出厅往外,送了一段便止步而回。
张制锦回到厅上,七宝正跌坐在圈椅中,脸色如雪,双眼发直。
“觉着怎么样,哪里不适?”张制锦上前拢着她的肩膀,试她的额头。
七宝咬了咬唇,握住张制锦的手道:“夫君,我怕,我怕……”
“怕什么?”
“我怕,”七宝屏息,终于把那句话说了出来:“我怕大姐姐出事了。”
张制锦眼神微变:“你说的什么话,淑妃娘娘出什么事?”
七宝道:“你不知道的,我、我做的那个梦里……”
张制锦蹙眉:“你那个梦里,还梦见过淑妃娘娘?她怎么样?”
七宝六神无主,再也顾不得了:“我梦见大姐姐给人诬陷说谋逆,还有、还有康王……还连累了国公府……”
张制锦微震。
“我本以为一切不一样了,但是现在,现在好像……”七宝浑身发抖,紧紧地握着张制锦的手,仿佛是唯一救命稻草:“夫君,这会不会又变成真的?怎么会这样?”
张制锦凝视着七宝含泪的眸子,这时候他该好好地安抚七宝,他也有那个能力。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竟不想说那些。
“你梦见的,淑妃是真的给人诬陷了吗?”张制锦轻声问。
七宝一愣:是的,原本七宝坚定的这样认为,自己的大姐姐是绝对不会参与到什么谋逆之类的事里去的。
但是自从上回在宫中偷听了那似真似幻的一幕,七宝有些不确定了。
张制锦看着她的表情,又说道:“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七宝的泪一涌而出:“不会的,大姐姐不会谋逆。”她忽然跳起来:“夫君,你快想个法子……我、我想见见大姐姐!”
张制锦的脸色却依旧镇定:“我也相信你说的,淑妃娘娘的确不会谋逆,但……你总该知道,宫中有许多秘闻是不可能宣告天下的,纵然是一千条的罪名,都可能‘一言以蔽之’。她会不会做其他的什么事,惹怒皇上不喜?如果真是这样,你这会儿怎能见她?”
七宝狠狠地抖了抖。
张制锦道:“我想,你还有话没告诉我,是什么?”
七宝没有办法说,毕竟连她自己都不能确信当时她听见的是不是真实发生的。
“我、我……”七宝抱头,“我不知道。”
张制锦握住她的手:“你不肯告诉我,却要我想法子?”
七宝仰头看他,终于流着泪说道:“那天在大姐姐宫内,我好像听见她在跟一个男人说话,那个人……像是康王殿下。但是我问她,她却说我听错了。”
张制锦发出了不可闻的叹息:“所以你方才听三公子说康王留宫不出,淑妃娘娘病重,就想到他们出事了?”
一切如他所说,七宝问:“夫君,我该怎么办?”
张制锦道:“你什么也不要做,就如同我刚才告诉三公子的,静观其变。”
七宝含泪的眸子睁大:“但是……”
“如果真如你所料,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如何,淑妃娘娘是救不回来的,如今只盼皇上开恩,不会连累国公府跟其他人罢了。”事到如今,张制锦的声音仍极为冷静而理智。
七宝明知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却冷静理智的近乎残忍。
眼前突然出现那日她离开宜德殿,淑妃娘娘在背后注视的眼神,好像是义无反顾,又好像是永诀,那么复杂。
“不!”七宝推开他,叫道:“我要见大姐姐!我去求皇上……”
张制锦将七宝拉了回来:“你这会儿若闹,非但救不了她,还会让皇上迁怒累及国公府。”
正在此刻,洛尘从外头飞跑进来,也不顾厅内两个人正拉扯着,洛尘白着脸在门口跪倒,颤声道:“九爷!少奶奶!外面都在传,说是、说是宫内淑妃娘娘……薨了!”
七宝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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