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着说完, 康王在旁边不禁心头一紧。
本来以为皇帝一定不会容忍张制锦的忤逆长辈之举, 没想到竟如此出人意料。
康王忙道:“父皇, 虽然不是靖安侯首告,但是听说靖安侯也给张侍郎气的非常, 还将侍郎夫妇从府内赶了出去……倒不知为什么不是他的首告。”
皇帝似看破一切般:“这个你难道不懂吗,你毕竟也是为人父母的了。在那种情形下,张府众人对张制锦喊打喊杀的, 张侍郎的处境自然不妙,靖安侯故意把他赶出府去,一则是消众人的火, 二则也是给张侍郎解围罢了。”
康王猛然震动,心头发冷:“儿臣、儿臣居然没想到这个……只是震惊于张侍郎那样明白的人为什么竟如此糊涂,所以才没考虑的这样周全。”
皇帝叹道:“再精明的人, 毕竟也有软肋, 朕之前以为张制锦没什么软肋,现在看来……他的软肋就是周七宝啊。”
康王勉强笑道:“可不是么?张侍郎为了这位娇妻, 可谓是做足了破格的事儿,从先前的生辰放烟花到现在为了她宁肯离开张府……真真是惊世骇俗, 不过倒也是个、是个多情的人。”
静王在旁边听着,一声也不言语。
皇帝又转头看向赵雍, 说道:“静王你方才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这样,你觉着,朕该如何处置此事呢?”
赵雍拱手垂头:“请父皇见谅, 儿臣向来赏识张侍郎,且同他又有些私交。自然是有心向着他的,父皇若问儿臣……只怕儿臣的答复会有失偏颇。”
康王微微挑眉,倒是没想到赵雍敢如此直白地回答。
皇帝道:“你只管答你的,要怎么处置,朕会拿主意。”
“是,儿臣领旨,”赵雍才躬身说道:“儿臣私心觉着,张侍郎的所做,虽然是有些争议,但他的人品上是毫无瑕疵的,而且论起忠于国事,试问满朝文武之中,还有谁比他更鞠躬尽瘁,不管是在户部,还是吏部,所作所为,都是些利国利民之举……所以儿臣觉着,就算张家首告了,但瑕不掩瑜罢了,儿臣恳求父皇,不要严惩张侍郎,毕竟国之栋梁难得。”
康王听他句句高捧张制锦,心中虽有微词,但生恐皇帝也偏向张制锦,所以竟不敢说。
不料皇帝又转头看他:“康王,你好像有些不以为然?”
康王方才只是微妙地动了动嘴角,且那会儿皇帝正垂着眼皮,康王自恃皇帝必然是没发现的,没想到居然看也没看便已经揣破他的心意。
康王心虚低头:“儿臣无状,儿臣并不是不以为然,虽然觉着静王所说,大多是真,但纵观张侍郎所做,还是有一件不得人心的。”
皇帝说:“哦,是什么?”
康王说道:“那就是所谓的评议朝廷‘重文轻武’之事,从太/祖开始,本朝就一直以文为重,便是为了预防一些武官自恃功高,手握兵权,闹出大乱来……张侍郎入主吏部后,做的其他吏改之策还可称道,唯有这一件儿令人不能忍,且据儿臣所致,满朝文武对此事也都颇有腹诽,觉着张侍郎很有点儿数典忘祖,违背祖制。”
直到康王说罢,皇帝才又看向静王:“你觉着康王所说,有没有道理?”
静王略一迟疑:“回父皇,王兄所说自然是很有道理。”
皇帝问道:“那你也是不赞同张制锦提出的要扶持武官的策议了?”
殿内一阵异样的沉默。
好一会儿,静王才回答:“儿臣之前还并不知道怎么样,但是最近逆贼管凌北一行在京内大闹一场,儿臣听说,在镇抚司门口,逆贼只有二三十人,却硬生生拼耗了镇抚司、兵马司跟顺天府百余人,儿臣虽不在场,听人说起那会儿的场景,也是惊心动魄。”
康王皱眉:“静王你说这些是何意?”
静王忙陪笑道:“王兄稍安勿躁,臣弟只是觉着,原本天高皇帝远,逆贼们在关外,咱们自然不知道他们到底如何,如今……镇抚司门口一战,对我们来说可算是一个警示呢。”
康王哼道:“你莫非是在说,我们的官兵,很不如逆贼吗?”
静王忙道:“臣弟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咱们若是小瞧了逆贼,只怕会吃大亏。”
康王道:“你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表示,你是支持张制锦的?”
静王一笑低头,又转向皇帝:“父皇,儿臣的的确确是因为镇抚司门前那一场惨烈之战而惊心,但也并不是说支持张侍郎的提议,毕竟那提议有些逆触了祖制,儿臣是万万不敢的。但是同时,儿臣也觉着,不能小看敌人的同时,也要注重咱们的军力兵力,毕竟以小见大,倘若把镇抚司门口的战事扩大百倍,那后果又将如何呢?”
假如放大了看,把管凌北的二十人扩大至两千,兵马司跟镇抚司等众人从一百到一万,那应该就算是关外的一场小规模的对战了。
康王很不高兴:“静王,你这是在长贼寇志气,灭咱们的威风。那管凌北再能耐,不也是死在京内了?以后他们群龙无首,自然不成气候。”
静王道:“没了一个管凌北,或许还有管凌南,凌东之类的……何况听说之前那个管凌北的同党,也还是逃走了……”
康王脸色微变,忍不住问:“你是在指责我吗?”
静王忙赔罪:“臣弟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着贼寇狡诈,一时失言,王兄见谅!”
两人说到这里,头上皇帝道:“行了!各说各的理而已,若要以势压人就难看了!”
康王跟静王两人忙低下头。
皇帝又思忖了半天,终于说道:“张家告忤逆,毕竟也非同小可,倒是不能不理他们。免得这些人吵嚷,这样吧,就先让张制锦退出内阁,另外,暂时革了他吏部侍郎的官职,让他在府内闭门思过……”
康王大为意外,原本见皇帝很赞赏静王的话,还以为不会处置张制锦,没想到竟如此严厉……虽然没有其他的处罚,但是对一个能臣来讲,已经是极严苛的了。
静王也很意外,震惊地看向皇帝,心中揣测,也许是皇帝不喜张制锦重武的提议,故意借着这个机会打压他一下,又或者是给张家一个台阶下。
毕竟那是老士族,盘根错节的,这样大的一个家族,告子弟忤逆,若是不管不问,坊间百姓们指不定又有什么非议了,如此处置,也能平息攸攸众口。
***
静王跟康王两人得了皇帝的旨意,双双退了出来。
在门口,康王便说:“其实父皇已经是给张侍郎留了面子了。毕竟张家那边儿也不好完全不理。”
静王道:“王兄说的是,到底是父皇,想的比咱们都周到。”
康王笑了笑:“只是你对张制锦也很够意思了,你难道不怕揣测错了圣意,惹了父皇不高兴吗?”
赵雍很谦恭地微笑道:“我自然是怕的,只不过就算是揣错了,大不了父皇骂我一顿,也没什么。”
康王想了想,如果赵雍没有上位的意思,皇帝骂他几句,自然是无关痛痒。于是点点头:“你要出宫吗?”
赵雍说道:“我有一段时间没见母妃了,倒还要去看一看。”
于是两人作别,康王先出宫去了。
静王来至平妃的寝宫,正平妃坐在桌前,手中挽着一条珍珠项链打量,老太监高和侍奉在旁边。
赵雍瞧着她面前还放着一个首饰匣子,里头琳琅满目的许多珍贵首饰。
静王行礼后笑问:“难道是父皇赏赐了东西吗?”
平妃招呼他到跟前儿:“你看看这珠子好不好?这一条在外头至少也要千两银子吧?”
静王打量那珍珠,果然颗颗浑圆,色泽明亮,都有小拇指大小,细看之下,那珍珠光泽之下还透着幽幽蓝光。
赵雍便笑道:“这种难得的海珠,我看不止千两。”
高和得意:“奴婢说什么来着,这至少要三千两。”
平妃啧啧了数声:“康王殿下出手真阔绰。”
赵雍道:“原来这是王兄送给母妃的?”
高和抢着说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个是周淑妃送给娘娘的。”
赵雍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原来是康王殿下送给淑妃娘娘,娘娘又转送母妃的?”
高和笑道:“当然。”
平妃把项链在颈间比了比,瞧着宫女手中镜子里的影儿:“上次我去找她,她正打量这条珠子,我赞了几句,她就送给我了。”
静王挑眉:“难得,淑妃娘娘倒是大方的人。”
平妃笑道:“她的好东西自然多,看不上这个。”又问静王:“你看我戴着好不好?”
静王细看了一回,说道:“母妃戴了这个,果然是更相得益彰,又好看,又贵气。”
平妃先是笑容可掬,突然似想到什么,把珠子丢下叹道:“罢了,再好看能好到哪里去?怕是一步进土的人了,拿着这个,当陪葬吗。”
高和在旁边啧了声:“娘娘又来了。”
静王的心也跟着一跳:“母妃!何必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平妃看着他担心的模样,忙又笑道:“你知道我的嘴常常这样,随口说说而已。对了,你那府里可都还安静?王妃跟侧妃的胎怎么样?我倒是很想见见周蘋,只是怕传她进进出出的不方便,何况又引得你那王妃吃醋。”
静王笑道:“母妃竟还担心这些?明儿我叫周蘋来就是了。”
平妃道:“她很会说话,替我解闷倒是好的。你那王妃就差了点儿,我看着就不太喜欢……对了,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的,她还在府内?”
静王见平妃皱着眉,知道她问的是玉笙寒,于是道:“玉娘还在。”
平妃翻了个白眼,但好歹现在王妃跟侧妃都有了身孕,到底静王身边还需要一个侍奉的人,倒也罢了。
静王在平妃宫内坐了半天,告退出宫。
一路上王驾缓缓而行,走不多时,突然间随行的小太监走到轿帘之外,悄声道:“王爷,前头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好像还有咱们王府的玉娘子。”
静王抬手将轿帘掀开,往外瞥了一眼,越过街侧林立的人群,遥遥地望见在前方不远处,果然是玉笙寒高挑卓然的身影。
赵雍微微一笑,几乎要吩咐人落轿。
但就在此刻,又见玉笙寒往前几步。
眼前所见更加明白,静王脸上的笑也慢慢地收住了,原来他竟然看见玉笙寒身后还有个看似十六七岁的少年,玉笙寒正拉着对方的手,旁若无人地从人群之中经过。
***
今儿苗盛进京,本是要去威国公府的,一路上东张西望,来至闹事,正听到有些闲人议论管凌北之事,不免提到了当下最为轰动的张家告张制锦忤逆。
一旦提起这个来,自然不免又要把七宝拉出来嚼上几句。
这些市井闲汉们口中能有什么好听的话?苗盛起初还存着不去惹事之心,但是越听越是怒不可遏,便站出来跟他们争执。
岂料这些地头蛇最为难缠,又见苗盛的打扮是从乡下来的,当下更加看不在眼里,非但以言语侮辱,更加动了手。
苗盛本就不擅拳脚,给这些人围着,自然是吃了亏。只是他甚是倔强,仍是不肯低头。
那些地痞见状,便越发哄闹调笑,不可一世,把苗盛围在中间,推推搡搡,踢来踹去的戏耍。
正在这时侯,却有一道从外而来,半个字儿也没说,抬脚把挡在跟前儿的一人踹开,长驱直入。
这些地痞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正抬手要去揉苗盛,手腕却给人紧紧攥住,往外一撇。
那地痞叫嚷了声,这五六人才反应过来,却见面前多了个高挑身形、相貌俊雅、贵公子打扮之人,看着气势慑人,似来头不小。
“你是什么人,敢来管大爷们的闲事?”这些地痞们不肯轻易罢休,盯着玉笙寒喝问。
玉笙寒笑道:“我嘛,说出来怕吓坏了你们。”
这些人面面相觑,终于问道:“好大的口气,你是天王老子不成?”
玉笙寒道:“我也不是天王老子,只不过……我想问问你们,这镇抚司的诏狱好呢,还是五城兵马司的大牢好?”
地痞们诧异:“你、你在说什么疯话!”
玉笙寒道:“我在给你们机会,让你们选择去哪儿过年,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现在选还来得及。”
苗盛原本给打的鼻青脸肿,头晕目眩,又给一阵推搡,几乎站立不稳。
察觉有人靠前,还以为是坏人,直到听见了玉笙寒的声音,才猛地抬起头来。
“玉、玉……”苗盛几乎失语,泪珠啪啪地流了下来。
玉笙寒转头看他哭的这样,不由笑道:“到底不愧是表姐弟,都是这么爱哭……咦,许久不见,你好像比先前长高了。”
她见苗盛哭的发颤,便举手在他头顶上轻轻地一抚:“不用怕,我给你出气。”
苗盛眼中还带着泪,脸却无端地红了起来。
旁边那些地痞们见状都呆了,正不知如何,前头有一队人马来到,玉笙寒放眼一看笑道:“咦,兵马司的人很勤快嘛。还是康王世子靠得住。也是,镇抚司的裴指挥使病着,怕是一时不能理会了。”
这些地痞们闻言,魂飞魄散,正想要逃窜的时候,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赶到:“是谁报案!”
玉笙寒道:“不敢,是我。”说着把苗盛一推,道:“康王世子先前在庄子里,跟我这小兄弟称兄道弟亲热的很,这些人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你们看着办。”
五城兵马司的人听说是赵琝的兄弟,问也不问,先把那些地痞们擒下,又向玉笙寒道:“公子怎么称呼?”
玉笙寒道:“回头你只对世子说是苗家庄的苗盛,国公府的亲戚,世子知道你今儿这般得力,必会嘉奖的。”
那人闻听大喜。
玉笙寒笑而不语,迈步要走之时见苗盛站着不动,她便回身拖住苗盛的手,拉着他往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