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妍揣着心事, 进了老太太的院门。
正屋门里头帘子撩开, 是杨氏哭哭啼啼地退了出来, 两个丫头扶着她自去了。
然后是靖安侯跟宋氏,一前一后而出。
谢知妍站在旁边, 等两人出门,自己才进了上房。
却见老诰命正在低头吃茶,又似笑非笑地叹道:“每天都有新故事, 令人眼界大开,却不知这到底如何了局。”
谢知妍上前笑问道:“老太太又在说什么故事了?”
“你若早回来些,自然就知道了, ”老诰命摇了摇头,却并没说详细,只又问:“你去见过云容了?”
“见着了, 说了这会子话, ”谢知妍叹息道:“四奶奶的手上果然伤的不轻,也难为她了, 这般舍己为人的。”
张老诰命道:“罢了,我为这件事烦心不小。好歹才平复下去, 就不必提了。”
谢知妍在她旁边落座,问道:“对了, 方才我看到杨二嫂子哭着走了,侯爷跟三太太也愁眉不展,难道都跟这件事有关?”
老诰命眼中透出怒意:“杨氏是她糊涂自找的!要是不是看在死了的忠哥儿面上,我必也不容她, 一定要把她休了出去,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实在可恨之极。”
谢知妍忙道:“老太太别恼,有什么扯不开的事情呢,您的身体要紧,别为了这些小辈伤了身子。”
“本来我到了这把年纪,只要这些孙子儿子的好生哄着我开心,谁知道我却整天要为了他们操心。”张老诰命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的大丫鬟小洪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罢了,外头看着虽然威势赫赫人人羡慕,私底下自然都有棘手难办的事,各自不易。”
“这话是正经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张老诰命才一笑,又看向谢知妍,忽然说道:“你这次突然过来这边儿,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啊?”
谢知妍才慢慢地低下头,却不吱声。
老诰命道:“是真的有?你但说无妨。我看看能不能替你排解。”
谢知妍苦笑道:“这府里的事儿老太太还烦不过来呢,怎么又好提我的那些琐碎之事。”
张老诰命道:“我疼惜小辈们的心是都一样的,你又是我向来疼顾的,到底是怎么样,你且快说。”
谢知妍回头瞧了眼。
身后小洪见状会意,便悄悄地退后离开了。
谢知妍才说道:“这话我其实有些难以启齿,是关于我们侯爷的。”
老诰命挑眉:“永宁侯怎么了?”
“侯爷……”谢知妍眼圈一红,声音放得很低,“侯爷他好像真的恋上了外头的一个人,还是在酒楼上卖场的风尘女子。”
“我就猜到有事,但是,”张老诰命诧异道:“虽然说大家子里三妻四妾多的是,只不过跟个歌女纠缠在一起……这很不像是永宁侯的作风。你可劝过他了?”
谢知妍道:“我也暗暗地提劝过了两次,可是侯爷不知怎么了,竟是舍不得那歌姬似的,很有些藕断丝连的意思,我也不敢大说些什么了。”
张老诰命见她脸上透出烦恼之色,便问:“这种事你的确不好过于插手,那懂事的,知道你是为了夫君的品行跟前途着想,若是不懂事的,还只当你是嫉妒成性呢。”
谢知妍点头道:“我也是怕这样,也担心侯爷厌烦我多嘴。”
张老诰命忖度问:“这件事府里的太太可知道?”
谢知妍说道:“我因为没有法子,先前就偷偷告诉了太太一句,太太大怒,便把侯爷训斥了一番,侯爷倒是听太太的话,自那以后听说就少去见那个歌姬了,只不过侯爷好像也怪了我不该把这件事告知太太,所以前些日子见了我总淡淡的。我今儿才特过来……也央求老太太,且让我在这里住上两天,我也冷一冷他才好。”
老诰命看着她眼圈微红的模样,思忖片刻才笑道:“永宁侯是个稳重会事的人,想通了自然就好了。你要住也使得,只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最好别太冷着他,越是这时候,越要温柔些才能笼络住他的心,你要是冷淡他,只会更把他推到那些不三不四的身旁去。”
谢知妍含泪点头:“老太太的话自然都是金玉良言,我都记下了。”
下午时候,谢知妍便派了个小厮回侯府,只对裴夫人说张老诰命留着她,等明日再家去。
于是谢知妍在张府内住了一夜,次日晨起,外间突然有人来说,永宁侯裴宣亲自上门,竟是要来接夫人回去的。
此刻靖安侯还在府内,起初听说是永宁侯来了,只当他又是不安好心,正气恼的想要出门一会,又闻听是接谢知妍的,这才罢休。
谢知妍倒是心中暗暗得意,自觉着在张府的这一夜果然还有些效用,于是入内拜别张老诰命。
老诰命又叮嘱了她几句,无非是孝顺婆婆,伺候丈夫,勤勉理事之类。谢知妍一一答应,便在丫鬟的簇拥下出门。
门外永宁侯人在马上,身着月白色的缎子公服,两肩头绣着团纹麒麟,见了她,便遥遥地一点头,有些矜持之态。
谢知妍见他神情淡淡,不见喜怒,心中七上八下,躬身上了轿子,一路往侯府返回。
数刻钟后回到了侯府,永宁侯先陪着谢知妍进内见裴夫人。
裴夫人还有些轻微咳嗽,见谢知妍回来了,便问起张府的情形,又问老太太如何等等。
谢知妍一一回答了,又见裴夫人嗽个不停,因道:“太太的咳嗽怎么比昨儿更狠了些?”
裴夫人道:“不过是因为天气凉了,老毛病罢了。”
谢知妍忙道:“虽然如此,到底还要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裴宣原本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便说:“之前已经请过了,大夫说只是有点小小风疾。”
谢知妍隐隐觉着不妥,便看一眼裴宣。
这会儿裴夫人笑道:“早上宣儿回来见我犯咳嗽,就忙不迭地请了个大夫给看过了,我却觉着不耐烦,什么要紧的,咳嗽两声就要请大夫?让人以为我多自矜自贵的呢。好了,你才回来,一路颠簸的,先回去歇息罢。”
裴宣微笑:“母亲的身体自然是最要紧的,别人说什么却有何相干。”
谢知妍见裴夫人眉眼中略带倦意,心中微震,却仍陪笑道:“我没什么,就在这里陪着太太倒是好。”
裴宣又说道:“母亲要歇息了,夫人跟我先回去吧。”
谢知妍这才无话,于是两人便退出了裴夫人上房,自回房中。
这一路上谢知妍暗中忖度,进了门之后,便假作无事般含笑说道:“侯爷今日怎么有空在家里呢?”
裴宣却并不回答,只是使了个眼色,屋内的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
裴宣自己将房门带上,这才回过身来。
谢知妍见如此情形,心中更加不安:“夫君……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话跟我说?”
裴宣淡声说道:“太太从前天就觉着身上不适,夫人也太宽心了,竟在这时候撇下太太不管,自己在张府里住着?”
谢知妍没想到他开口竟是质问的口吻,一惊之下,却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勉强道:“侯爷想是误会了什么?我先前去张府的时候,太太的身子还好。且我去也是得了太太准许的。”
裴宣道:“那是当然,母亲是柔软的性子,你既然要出门,难道她会拦着你吗?”
谢知妍听他的口吻着实不对,心头微寒,只得先认错:“这件事着实是我大意了,原本没有考虑周详,侯爷提醒的甚好,以后我不会再如此了。”
裴宣望着她,忽地笑了笑:“其实叫我说,夫人考虑的还是很周详的。”
他向来是温和的性子,但是此刻眼神却隐隐地有点森然。
谢知妍屏住呼吸,终于半是玩笑地说道:“侯爷今儿是怎么了,竟处处质问我似的?难不成我犯下了什么大错吗?”
“你说呢?”裴宣说道:“派人在酒楼上生事,伤了程弥弥的人是谁……夫人难道一点也不知情?”
果然出事了!谢知妍猛然一震,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我、我不懂侯爷在说什么。”
裴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反应:“那两个伤人的歹徒已经尽数归案了,那吩咐他们行事的人虽然没有透露身份,但是这两人也并非蠢笨不堪的,自然也留了个心眼,你猜他们暗中跟踪后,发现了什么?”
谢知妍脸色发白,拼命按捺才没有出声。
裴宣淡淡地说道:“这府内的人自然都为夫人所用,在外头走动的我也知道有哪几个,我已经问过他们了。夫人还有什么话说?”
谢知妍听到这里,才微微扬首道:“侯爷难道觉着是我暗中唆使?我跟侯爷到底是夫妻,虽看不惯侯爷在外流连风月……但也不过是尽自己的规劝之责而已,听与不听,都在侯爷,如何现在竟然把这件事推在我的头上?难道是这府内的什么人说是我叫他们去做的?那我愿意跟他们对质!”
裴宣见她竟浑然不惧,他眯起双眼问:“这件事夫人果然毫不知情?”
谢知妍摇头,郑重回答:“我自问就算不喜侯爷所为,但也不至于狠毒到那种地步,难道不知道那是犯法的行径?只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污蔑我的名声?”
裴宣说道:“门上走动的谢利,我已经把他带了去镇抚司,那两个歹徒看过了,那唆使他们行凶的人的确是此人无误。谢利也已经招认了是得了你的授意才敢如此的。”
谢知妍的心突突乱跳,忙说道:“冤枉!这件事的确跟我无关,是这奴才污蔑我的。侯爷你千万不要轻信!”
“他为何敢污蔑你?要知道奴才污蔑主子,更是死罪,按理说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裴宣口吻虽波澜不惊的,眼神像是能剖开人心的刀锋。
“这个……”谢知妍心乱如麻,“也许他是狗急跳墙,胡乱攀扯呢?”
裴宣冷笑转身。谢知妍见他要走,忙上前一步:“侯爷!”
“还有何事?”裴宣垂眸。
谢知妍流下泪来,却又隐忍着:“侯爷,莫非你是不相信我吗?自打成亲后,侯爷同我千恩万爱,如今为了区区一个歌女,侯爷如此怀疑我,竟跟我生分到如此地步?”
裴宣的眉心微蹙。
自从他查到了伤害程弥弥的人竟可能是谢知妍后,就如同有人拿了一把刀把他的心劈成了两半。
——裴宣下意识想起来的,竟是那天在威国公府,七宝劝自己的话:裴大哥,你再想想,再想想这门亲事。
但是裴宣不肯承认。
他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选择,不肯承认自己又一次选错了人。
虽然理智告诉他,七宝绝不可能骗自己。
裴宣轻声道:“我也不愿意怀疑夫人,只是谢利已经招供了,除了你,还有谁?你且告诉我。”
谢知妍觉着自己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她又一次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按捺不住怒火轻举妄动,这一下子,没有除掉那该死的人,竟反而要把自己栽进去了。
沉默中,裴宣得不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正在裴宣想要开门而出的时候,门外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侯爷,那些事都是奴婢做的,请侯爷饶命!”
原来这进门的人,正是谢知妍的贴身丫鬟银儿,也是她最心腹的丫鬟,从在谢家开始跟着她,直到进了永宁侯府,从来最忠心耿耿。
谢知妍自己都没想到,一时愣在了原地。
裴宣垂头望着地上的丫鬟:“你?”
丫头俯身道:“是奴婢,是奴婢因为听说了那程弥弥用媚惑之术勾引了侯爷,所以暗暗地替我们奶奶不平,奴婢就假称是奶奶的意思,让郭利在外头找人把那个程弥弥打一顿,本来只想为奶奶出口气的。”
裴宣皱眉打量了丫鬟一会儿,又看向谢知妍。
四目相对,谢知妍忽然像是醒悟般,她瞪着地上的银儿,错愕不信:“原来是你?你、你……也太大胆太糊涂了!你怎么敢擅自……如此行事!”
银儿道:“奴婢只是气不过那样一个下贱之人也能靠近侯爷而已,没想到反而让侯爷因此疑心了我们奶奶,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
裴宣不置可否,只是漠然地垂眸看着地上的丫鬟。
谢知妍深深呼吸:“你既然跟着我,就该知道这样做是大错特错,何况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非但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连侯爷的清誉也会被波及,你实在是荒谬。”
银儿只道:“求奶奶跟侯爷饶命。”
裴宣忽然说:“既然她已经承认了,想必就是如此了。”
谢知妍抬眸:“侯爷?”
正裴宣也看向她:“那不知夫人觉着,该怎么处置这个狗胆包天的丫头?”
谢知妍的心在收缩。
她跟裴宣对视片刻,又看向地上的银儿。
半晌,谢知妍终于说道:“我虽然不忍,但谁让她如此不知死活呢,自然是一切都凭侯爷处置。”
银儿听了这句,抬头看向谢知妍,眸子里的惊诧一闪而过。
谢知妍竟无法跟她的目光对视,只咬牙说道:“你自己做的事,你、你且自己担着吧。”
银儿眼中的光亮黯然,重又缓缓地低下头去。
裴宣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就也把这丫头送到镇抚司就是了。”
谢知妍听到镇抚司三字,浑身一颤:“侯爷!”
裴宣回头:“怎么?”
谢知妍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把头又慢慢地扭开了。
裴宣叫了大辛进来,让把丫鬟银儿带了出去。
目前谢知妍身上的嫌疑虽然暂时洗脱,但眼睁睁看着贴身丫鬟给人带走,谢知妍的心里不免也有些不大好过。
正有些愣愣的,裴宣道:“是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跟夫人商议。”
谢知妍道:“何事?”
裴宣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纳程弥弥为妾,不知道夫人觉着如何?”
“什么?”谢知妍脱口而出,双眸睁大。
裴宣重新开口,清晰地回答:“我想纳程弥弥为妾。”
“你……”谢知妍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若是在以前,谢知妍自然绝不会答应,但是现在……
东窗事发在前,贴身丫鬟顶罪被带走在后,这是成亲以来第一次,谢知妍觉着无能为力。
终于,她勉强说道:“若这是侯爷所愿,我自然没有什么话说。只是老太太那边儿不知怎么样?”
裴宣道:“这个你放心,老太太一定会答应的。”
谢知妍知道裴太太为人,虽然是最慈和的,但却也是个一丝不苟的,之前谢知妍只不过略透露了几句说永宁侯在外结交歌女,裴夫人就即刻按捺不住,把永宁侯训斥了一番,不许他再去沾染乱七八糟的风尘女子。
程弥弥毕竟是风尘出身,这样不堪的人物,裴夫人怎会答应她进门?
所以谢知妍便只把希望寄托在了裴夫人身上,只愿裴夫人将裴宣的话驳回。
谁知次日,谢知妍便得知,裴夫人竟然同意了裴宣的提议。
谢知妍震怒之余百思不解。
自打程弥弥进了永宁侯府,便给安置在南跨院内。
谢知妍发现裴夫人隔三岔五地就去探看一次,并不像是之前格外嫌弃程弥弥身份的样子。
谢知妍旁敲侧击了几回,裴夫人只说道:“我看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倒是怪可怜见儿的。既然她进了咱们府内,到底也算是咱们家的人了,自然要对她好一些。”
因为还悬挂着银儿之事,谢知妍只得收敛锋芒,含笑答应。
眼见进了九月,裴宣果然奉命出城公干,临行之前说过会尽早赶回来,只是算计行程,最早只怕也是在十一月左右了。
裴宣自然细细密密地叮嘱了谢知妍一番,让她好生伺候母亲,照料家里,谢知妍也都一一应承。
也正是在裴宣离开后半个月,谢知妍终于发现了让裴夫人对程弥弥改观的真正原因。
因为府内的嬷嬷发现程弥弥居然有了身孕,而且算起来大概都有了两个多月了。
得了嬷嬷的禀告,谢知妍很快地想到了,也许正是因为裴夫人知道了此事,所以才破天荒地答应了让程弥弥进入永宁侯府。
***
谢知妍找了个合适的机会问了起来,裴夫人也并未隐瞒,只是笑说道:“我本来也不想瞒着你,只是宣儿怕不安稳,特意嘱咐我说要先过了这头三个月再跟告诉你。”
谢知妍道:“侯爷这是拿我当外人呢。”
裴夫人忙安抚道:“不是的。叫我看,宣儿心里其实也是有些不安的,毕竟弥弥是他在外头认得的,何况你才是他的原配,他自然觉着不大好跟你开口。”
谢知妍眼圈一红:“太太……”
裴夫人说道:“你不用担心,虽然是妾室先得了孩子,但毕竟你才是嫡妻,将来必然是你的儿子尊贵呢。对了,我之前给你的那药方你可按时吃着没有呢?”
上次裴夫人从威国公府苗夫人那里要了一副药方回来,谢知妍虽表面接了,实际上并不愿意真的去吃那些苦药,何况又是从国公府那里得来的。
如今听裴夫人如此说,却道:“我已经在吃了。太太放心。”
裴夫人踌躇满志地点头道:“正是,这两个月宣儿不在家里,你正好把身子养好了,等他回来自然成事。”
谢知妍只做含羞状低头,心头大恨。
自此后,谢知妍虽然仍叫人照常地照料安置跨院里的程弥弥,心中却着实地烧着一把烈火。
对此,裴夫人一无所知,因见她安排了很多伺候的人,且衣食等也都很是尽心周到,裴夫人反而大为夸赞谢知妍贤惠。
程弥弥上回虽然受了伤,但幸而并无大碍,反因祸得福进了侯府。
她虽然是个歌姬,但很会察言观色,精懂人心,早看出裴夫人是个和蔼可亲的,当然也十分依傍。
而谢知妍……程弥弥从不主动招惹。
所以侯府内表面看着,其乐融融,相安无事。
如此到了十月中旬,天气更加冷了,程弥弥已经渐渐显怀,但裴夫人却慢慢病倒了。
消息传出,一时之间前往永宁侯府探病的人络绎不绝。
谢知妍迎来送往,招待贵宾,十分周到。
但虽然门庭若市,看望者云集而来,裴夫人的病却一直没有起色,又过了半个月,反而更加沉重了,起初还能起身吃饭,慢慢地竟懒怠饮食。
威国公府苗夫人也同叶若蓁来看望过,苗夫人打量着裴夫人的情形,竟如同以前那次裴夫人性命垂危时候的样子如出一辙。
苗夫人不敢多说,只是安抚裴夫人道:“难道是想念永宁侯了吗?这眼见侯爷也快回来了,又何必焦心呢?如今府内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侯爷争气,侧室又有了身孕,您只是安心养着身子,等看侯爷青云直上,自己抱着孙儿颐养天年就是了。”
裴夫人笑道:“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未免有些有心无力。”
苗夫人见她一笑,越发显得瘦了许多,心中暗惊。就说道:“上次那个石太医是很好的,府内可派了人去请了吗?”
裴夫人道:“我也跟媳妇提过了这位太医,只不过我又知道这位石先生是有名的难请,未必会请的来,媳妇已经在想法子了。”
苗夫人见她已经交代了谢知妍,倒也罢了:“这位太医虽然难请,医术最是高明,上次我们老太太也又病的不好,还多亏了他呢。如果请了来,那自然是无碍了。”
两人说了半晌后,苗夫人便起身告辞了。
苗夫人回到威国公府后,把裴夫人的情形跟谢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听了后很惊讶。
毕竟现在永宁侯府情势一片大好,也更不像是之前裴夫人一人在宅子里凄惶的情形,怎么忽然无声无息又病的如此?
只是又听苗夫人说去请石太医了,谢老夫人才放心,又叮嘱苗夫人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七宝。那孩子是个有孝心的,若是告诉了她,她一定牵挂不安,必然还得去看顾裴夫人呢。只不过如今他们毕竟都成家立业了,两个人又不是真正的兄妹,还是避嫌些为好。”
苗夫人也答应了。
这段日子七宝没有往威国公府走动,苗夫人也没有特意派人去告诉七宝,因此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是日张制锦回到府内,进门后并不见七宝。
问起来,丫鬟巧儿说道:“奶奶之前给老爷叫了去。”
张制锦听了皱眉,又是揪心,又是不快,想到上次靖安侯把七宝叫去训话,这一次难道要故技重施?
所以张制锦连坐都没有,转身出了门,往靖安侯的上房而去。
只是让张制锦意外的是,靖安侯竟不在自己的房中,只有宋氏在里头,听见他来了,便淡冷说道:“侯爷现在在书房里,锦哥儿自去那里寻他就是了。”
张制锦心中疑惑,却并不多问她什么,只转身出外去了。
还没出门,就见李云容从外走了进来,迎面遇见,李云容道:“九爷回来了。”
先前李云容受伤的时候,张老诰命让宋夫人跟二夫人一块儿料理家事,最近才总算又交回了李云容手上,只是有些事情仍需过来跟三太太宋氏商议。
张制锦点点头。李云容见他要走,便道:“九爷可是在找七宝吗?”
“你知道……她在哪里?”张制锦这才转头。
李云容微微一笑:“九爷这连日不回来,所以不知道呢,这会儿七宝应该是在侯爷的书房里。”
张制锦的眉头早皱了起来。李云容却并不再说什么,一笑之下入内去了。
这边张制锦也不顾跟她多言,拔腿疾步出门,往靖安侯的书房大步流星地赶了去。
走不多时,来至靖安侯的书房外,还未进门,就听到靖安侯不悦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也不对,那也不行?”
张制锦心头瞬间窜起一股火苗。
七宝的声音有些低,说道:“不对就是不对,难道还不能说啦?”
永宁侯喝道:“你别太放肆!”
张制锦忍无可忍,当下抬手将书房的门推开,迈步入内。
门口正站着靖安侯的两名小厮,还有两名伺候的青衣小童。
七宝的丫鬟同春却在靠里的门口站着。
大家仿佛正在凝神静听里头说话,见张制锦突然出现,一个个呆若木鸡。
张制锦也不理他们,转身往内。
正里头七宝又说道:“你要是再骂我,我就不教了。”
“什么?”靖安侯叫道:“我哪里有骂你?你的脾气怎地如此差?”
张制锦连着又听了这两句,已经有些懵懂,定睛再看,整个人愣在了当场。
原来在他面前,书房的桌子上,琳琅满目地摆着许许多多的茶道所用之物,什么茶碾,捣臼,茶筅,小火炉,生铁壶,茶杯盏……甚至连茶宠,倒流香等,竟是应有尽有。
靖安侯站在长桌的里侧,外间站着的却是七宝,七宝手中正拿着一个幽黑的建盏,里头冲好了的茶给打出了一层均匀的雪白泡沫。
靖安侯正望着七宝,突然见有人冲了进来,抬头见竟是张制锦,不由一愣。
七宝见身边的倒流香猛地往前飘了出去,随之回头,脸上却惊喜交加,忙把手中的茶盏放下:“夫君!”
张制锦皱眉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一步。
七宝却已经奔到他跟前儿,握着他的手微微屈膝:“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制锦道:“才回来。”又瞥一眼前方,“你在做什么?”
七宝得意洋洋地说道:“侯爷要学斗茶,我正在教他呢。”
张制锦的心头一震,竟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那边儿靖安侯的脸上却难得地流露出讪讪之色:“我不过是……切磋而已。”
靖安侯并不肯承认自己是在“不耻下问”地学艺。
七宝回头看他一眼,也没说破,只满面欢喜地说道:“公公,夫君回来啦,改天再教,我先回去了。”
靖安侯却不太高兴,没好气地答应了声:“哦。”好像是觉着张制锦回来的不是时候。
张制锦心中越发诧异,当着靖安侯的面却不愿流露,只上前行礼道:“我先带七宝回去了。”
靖安侯瞥他一眼,傲然不语。
张制锦的目光掠过靖安侯的脸上,又扫过他面前桌上的种种器具,靖安侯是个风流多情的性子,喜欢上一样东西,往往就会贪得无厌地却“学习”,但他往往学的十分杂,且杂而不精。
如今看这阵仗,自然是又喜欢上斗茶了。
当下张制锦便跟七宝退了出来,离开书房后,张制锦便问道:“好好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教他这些?”
七宝说道:“夫君,你不喜欢吗?”
张制锦倒是答不上来:“没有,我只是好奇。他怎么知道你会这些?”
七宝才笑说:“是我听四奶奶提起来,说是侯爷最近好上了斗茶,得闲就在潘楼里看人斗茶,且他也不知从谁那里听说了夫君身边有个厉害的‘书童’,还把陈御史都给斗败了。侯爷私下里询问四奶奶那个书童是谁,四奶奶自然也不知道,就当作笑话似的跟我说了。”
张制锦道:“难道你跟她承认了那书童就是你?”
七宝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当然没有那样傻,如果说了,岂不是又坐实了我跟夫君出去玩的罪行?”
“那侯爷怎么会知道你斗茶的本事?”
七宝嘿嘿笑说:“我只是偶然看到侯爷在花园里练习,手法十分的粗拙不堪,我实在看不过才出声点了几句,侯爷呵斥我不懂,让我不许打扰,我看他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想到上回他把夫君打的那样狠,一时没忍住就给他点一盏茶……”
七宝虽然只是牛刀小试,但靖安侯虽然茶艺不精,鉴赏的水平还是有的,自然知道七宝技艺非凡,当下便让七宝教导。
只不过这茶艺并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加上靖安侯委实不是这块料子,所以……进益也是有限。
张制锦听的哑然失笑。
七宝见他并不似恼怒的样子,便抱着他的手臂说道:“夫君,你不生气吗?”
张制锦道:“我为何要生气?”
“那就好了,”七宝嫣然一笑:“其实我教公公这些,还有另外一个目的的。”
“哦?”
七宝单眼一眨说道:“我跟公公的关系好一些,以后公公跟夫君相处起来,只怕也更容易些呢。”
“你……你啊。”张制锦怅然之余心头微甜。
次日,七宝仍往张老诰命房中请安,还没到上房,便遇见四奶奶李云容。
李云容说道:“九爷已经出府了吗?”
七宝说道:“早就出府了。四奶奶可是有事?”
李云容说道:“说来有些古怪,你们府的三爷刚刚来了一趟,好像很着急要找他。”
七宝愣住:“我三哥哥吗?为了什么事?”
李云容说:“没说是什么事,门上只说三爷是骑马来的,听说九爷去了吏部,就又飞马过去了。”
七宝的心突然七上八下:“会不会、是我家里出事了?”
李云容忙道:“应该不会,如果是有事,为什么不跟你说?”当下便派了两个小厮出去打听。
七宝按捺心神等候,半晌那两个小厮回来报说:“威国公府并没有什么事儿,我们打听三爷为何事奔走,国公府的人说……是永宁侯府的老太太病重,三爷正给找那有名难找的石太医呢。”
“病、病重?”七宝跳了起来。
其中一个小厮说道:“虽然说是病重,但是听他们的口吻,竟有些不好了的意思。”
七宝的脸色瞬间变了,李云容斥道:“不许胡说!”
将那两个小厮斥退后,李云容才要安抚七宝,七宝已经说道:“四嫂子,你替我向老太太说一声儿,我今儿要去永宁侯府一趟。”
李云容迟疑:“你真的要过去?”
“要去。”七宝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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