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随即和众警卫俯首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文帝随即坐回帘内的楠木椅上,两排内侍在两侧垂手侍立。不久,一名内侍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冷冷地说了一句:“都起身吧!”
夏侯忠慢慢弓起腰,双手搭在肚子前。李广也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这才想起夏侯忠刚才说的“擅闯寝宫,灭族”。
文帝拍了拍袖上的尘土,对外面说:“李广,向前!”
李广压低声音说:“喏!”这才往前两步,站出队列,拱手低头。
文帝不慌不忙地说:“前些时日,奋威将军王庆向朕举荐你兄弟二人,却不知你竟然如此无知无畏!”文帝见众人胆战心惊,看着心烦,于是高声说:“郎中令速去追捕余孽!”
夏侯忠听了此话,又是跪下,额头往地上狠狠地砸了下去,把那地砖硬生生砸裂了。“喏!”夏侯忠领了众警卫离开后,文帝低声说:“李广,朕且念你救驾及时,擅闯之事既往不咎。”
李广连忙跪下,谢不杀之恩。文帝接着问:“你可知想要行刺朕的叛逆受何人指使?”
李广回话:“陛下以仁治国,大修文武,四海咸服,今日此等叛逆,想必是匈奴奸细。”
“哈哈……”文帝拍着座椅扶手,用手指着李广说:“终归是将门之后啊,却不知人心险恶!若是那匈奴奸细,他刺我何用呢?”
李广这才恍然大悟,听出天子言外之意。谨慎地说:“恭请陛下发落此人!”
“东市枭首,退下吧!朕乏了。”文帝一摆手,便转身到座椅后。两名内侍连忙打水清洗窗户、地板。
李广押了此人快步走出未央宫,刚下台阶,便碰到李蔡满头大汗跑过来。李广询问情况,李蔡果然在南门击杀两人。
李蔡提议:“不如把他押送给廷尉审讯?”
李广摇摇头,说:“天子下旨将其枭首于东市,照办吧!”
李广连夜将人交到廷尉处,这才各自回营休息。
第二天,宫中传出消息:文帝将郎中令夏侯忠革职查处,各宫殿、各宫门警卫将调离长安。
李广、李蔡虽然护驾有功,却也不幸在撤职的名单中,只是不知调往何处,两人只得整日垂头丧气地等着正式调令。
李广突然想起一人,前两年在蓝田合力斗猛虎,却不知近况如何。原本一回长安,就想前去拜访,无奈职务特殊,不敢轻易登侯府之门。
既然此时无官无职,何不前往拜会?说走就走,稍作打听,李广兄弟便到了颍阴侯府,看门人听李广说明了来意,立即通报,不一会儿管家便将兄弟二人迎进府。
这侯府门庭规格快赶上王府了,门楣上“颍阴候府”四个字恢弘大气,进门后甬道两旁各种奇花异草,水池当中矗立着假山,里面竟藏着几只番邦上贡的金丝猴。
管家将李广兄弟引到堂屋,请他们分别坐在两旁的客椅上,即刻吩咐下人奉茶,接着一脸歉意地对李广二人说:“我家小爷喜好打铁狩猎,今日不凑巧,二位贵人还需等待,早的话也要等到黄昏时分。”
李广兄弟谢过管家茶水,本想闲聊一番了解灌强近况,顺便打发时间,无奈管家事务繁忙,只是说些客套话。
二人苦坐到黄昏时分,果然,府门被一壮汉一脚踹开,他进门后大声吩咐:“去把我那些铁块什么的收拾妥当,明日还要用!”
二人起身探望,果然是灌强。才两年多不见,他又长高了不少,此时已高过李广下巴了,只是这脾气倒是一点没变。
管家听到声响,连忙赶出来,告知灌强有贵客来访。灌强一听,推开管家,一步跨过堂屋门槛,闪到李广跟前,一把抱住李广:“大哥,你可算来啦!”
李广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连忙转过身来,又是一把抱住李蔡,把李蔡的脸憋得通红。
虽然这是灌强家,终究是侯府,李广平日里粗野惯了,总觉得拘束,李广什么事都会挂在脸上,就连灌强这个莽汉都一眼看出来了。
灌强拉着李广兄弟的手说:“到我的地盘了,两位哥哥就要听我安排,走,出城喝酒去!”
三人皆大欢喜,灌强让叫来了家中的马车,一同乘车去了东市的西凤楼。
酒席上,自然少不了各种美味珍馐。李广忍不住问灌强:“二弟在家这两年,日子过得潇洒呀?”灌强摆摆手,笑着说:“蒙祖上余德罢了,没有两位哥哥那么潇洒:在萧关以少胜多,打出了我大汉的军威啊!”
李广不禁脸红:“略微小胜,何足挂齿。如今我兄弟俩已被天子撤了职,还不知道又要调到哪里去呢!”
灌强哈哈大笑:“管他调哪呢,且在我家中住下,看我给大哥打件称手的兵器,咱俩正好切磋一番。”说完就来敬李广的酒。
李广听到切磋二字,忽然又想起另一位兄弟。却不知他现在是否已经联系上佳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到了丹阳。这大半年时间里,李广是日盼夜盼,天天盼着再见到他们。
灌强看到李广闷闷不乐,连忙问起缘由:“大哥,在小弟的地盘上喝不开心,是在打我灌强的脸啊!”
李广强挤着笑容解释道:“二弟言重了,我只是在想另一位叫恭业的兄弟。他和你一样,武艺绝伦,自从离开萧关后,再没了他的消息,所以陷入沉思。”
“我不知道什么是绝伦,我只知道还没遇见力气比我大的,要不这就去会他一会?”灌强似乎受了刺激。
李广看了一眼李蔡,李蔡只管吃菜喝酒。李广确实也想趁此时无官无职,带了灌强一同前往丹阳,或许还能帮上恭业。转眼又想到,倘若天子下诏,或佳儿来长安找自己,一时联系不上,只怕又惹出事端来。
李蔡本来对这些就不感兴趣,也看出来李广在担忧什么,于是对李广说:“哥哥也不必烦恼,你可以带着灌公子前去丹阳,若天子下诏,或那姑娘来长安,还有我呢,你们只需每过一段时间,托信鸽来长安便可。”
李广突然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这灌强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大哥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你让小弟好做准备啊!”
“去!这就去!到时候你可不能认怂!”李广半怒半喜地回了灌强一句。
“店家,记账!早说嘛,还喝个屁的酒!”灌强这句话一出,差点没把正要端酒盅的李蔡噎死。他说完就拉着李广要下楼,忘了李蔡还被晾在风里。
李广执拗不过这位力大如牛的二弟,只好回头对李蔡道了别,各自乘车回去收拾一番,约在长安城南茶馆碰头。李广取了家中捎来的灵宝弓,灌强取了新铸的虎头盾和虎尾鞭。
过了半晌,李广先到,喝了半壶茶水,灌强后到,一口气喝了一壶茶水,稍作休息,灌强开始端详着灵宝弓,发现当它向阳时,竟然散发紫光,想必是件宝贝,于是拿到手中,试了三次才把弓拉满,灌强连声称赞:“这果然不是寻常的弓。”
李广十分惊讶,因为他从没见人拉满过此弓,二弟不愧是力大无穷啊。这灵宝弓本是祖父当年随身之物,无奈年数太久,弓弦已腐坏,上次蓝田打虎后,李广取了虎筋,将其加工后做了弓弦,自己却从未将他拉满过。
李广心想灌强带走的虎头和虎尾只怕也是做了随身宝贝,于是让灌强拿了盾和鞭出来,果然,那虎头被他镶嵌在铁盾中央,那铁鞭形状像极了虎尾骨。
二人离了长安,一路快马加鞭,直奔东南方向的丹阳。途径南阳、六安国、庐江,过了江东,到了丹阳。此刻的江东果然是千里莺啼绿映红,二人找了落脚之处,便飞鸽传书给李蔡,报了平安。
问题来了,丹阳这么大,到哪去找恭业?李广回想起初次见到恭业时,他曾说过,项庄是在丹阳孙老伯家找到了恭业祖母。那就先到孙老伯家去打听。
可惜,一连找了两天,毫无收获,即便是有姓孙的人家,也都没说见过此人,更别提承认自己祖上当年救了项王后人。
李广这才意识到,或许恭业这次还未到过丹阳。
“那会在哪呢?”灌强有点泄气,跑那么远来比武,还找不到人。
“我们去昔日的乌江亭看看!”灌强听李广说到乌江亭,瞬间就想起了项羽,这可是他祖父头号劲敌啊,当年祖父和樊哙、夏侯婴联手都没打败已遭伏击的英布,更别提比他强数倍项羽了。
李广带了灌强离开丹阳,前往昔日的乌江亭。一路上,李广大致透露了恭业姓名的由来,灌强心里开始相信李广所说的武艺绝伦不是诓他。
李广兄弟走到江边渡口时,隐约看到江中心有一艘小船,船上不见人影,只摆了些衣服,因为相隔太远,加之江面雾气缭绕,即便是李广,也看不清衣服是否为恭业所有。
观望了许久,才见一人冒出水面,上了船,接着往前划。李广此时已猜出了个大概,他正想跟灌强解释,却突然听到有人喊道:“谁这么缺德,偷了我的渡船,你想用跟我说一声就行,干嘛要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