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黄庭本觉着已经说得足够隐晦,其实也不需要孙六爷做些甚么,只消他能够提供商队的下落,剩下的自有他与李秘去查。
然而孙六爷听得商队和海泥,当即变了脸色,皱起眉头来,朝李秘和张黄庭道。
“老夫还有些事要忙活,就先失陪了,二位吃完便走吧,恕不远送!”
孙六爷越是如此表现,李秘便越是惊诧,这说明他是知情的,而且对此事非常的忌惮,可见商队的来头确实不小!
孙六爷如此说完,便将烟杆和金丝熏都留在了桌面上,显得很是决绝,这就更能说明问题!
“六爷不情愿也别走人啊,贩夫走卒还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的道理,六爷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张黄庭也是撒起娇来。
然而孙六爷却很是果决,朝二人道:“行有行规,有些事看着小,实则关乎身家性命,我和贵镖局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张嘴吃饭,老夫若坏了规矩,往后还如何做生意!”
“黄庭,我与你父亲那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也劝你一句,万万不可搅和这趟浑水,否则便是老夫也保你不住!”
张黄庭自然知晓事态,但他却不能不帮李秘,以往李秘与他的交情,自是不必说,单是李秘在软玉窟帮他洗脱嫌疑冤屈,便是恩情一份。
再者说了,李秘揭破了他不喜欢女人的秘密之后,他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越发离不开李秘,他又怎么可能看着李秘束手无策而一筹莫展!
“六爷……”张黄庭还待再劝,此时外头却来人了,朝孙六爷道:“六爷,三当家从徽州回来了!”
孙六爷正愁没借口,此时也是大喜道“老三回来了,好!老夫过去看看!”
如此应着,他便朝李秘二人道:“老夫有事,就不陪着了,一会儿会有人带你们从后门离开的。”
李秘闻言,心里更不是滋味,堂堂正正从大门进来,却是让人从后门悄摸摸带出去,这老儿到底是害怕到了甚么程度!
张黄庭也有些恼了,朝孙六爷道:“六爷不必麻烦了,咱们这就走,也不会让人见着,就当咱们今日没来过!”
这倒是轮到孙六爷脸面不好看了,当即朝张黄庭道:“你这小子说的甚么话!你爹若是知道你这般胡闹,往后还会不会让你出门!”
孙六爷还在说气话,张黄庭却拉起了李秘,往门口外头走,这才刚出了门口,便差点撞到了别个!
“大当家的,我回来了!哈哈!徽州的客人已经送到,佣金也收回来了!唉哟,谁走路不长……眼!”
那人叫咧咧地要走进来,差点就与李秘撞个正着,抬起头正要骂,看清李秘面容之后,却是呆住了!
“是您!”
“是你!”
李秘与那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同样也是一脸的惊喜!
那人反应快些,哈哈一笑,朝李秘抱拳道:“这真是天大的缘分,恩公你怎么会来这里,是专程来寻我蒙胄玩耍的么!”
李秘也笑了,这蒙胄乃是早先楚王府雇佣护送皇杠的镖头之一,也难怪孙六爷能够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坐拥这么大的镖局,在江湖武林中果是有偌大能量,竟是连楚王府的镖也能接!
早先朱华篪等楚王宗室劫杠,镖师们也是命悬一线,那次若不是李秘,只怕所有人都要死在那里,镖师们将李秘视为恩公也是没错的。
蒙胄几个都是豪爽之人,倒是说过邀请李秘到京师来玩,还留了个地址,只是李秘并未有心记下,没曾想竟是在这里撞着了!
“多时不见,蒙镖头还是冲劲十足,倒是难得啊!”李秘也是笑着寒暄起来。
蒙胄见着欢喜,便问道:“当日就说让恩公来京师玩耍,没想到恩公竟是真的找上来了,这是蒙某人的荣幸,恩公可得多留几日,好让蒙某人略尽地主之谊才是!”
李秘看了看后头一脸诧异的孙六爷,也是苦笑道:“今次上来是有点事,不过孙六爷还有事要忙,我也不好耽搁,下次咱们再聚聚吧。”
蒙胄是个外粗内细之人,否则也当不了镖头,自是听得出言外之意,脸色当即不好看,朝李秘道:“恩公且等一等!”
如此说完,他便一头钻进了房里,李秘在外头只听到他说甚么若没有李秘,镖局兄弟全都死光之类的,想来是在劝孙六爷。
到了后来,便是拍桌子摔东西,而后蒙胄便气冲冲走了出来,嘴里还嚷嚷着“知恩不报算甚么英雄好汉”之类的话。
李秘和张黄庭相视一眼,也是汗颜,待得蒙胄走出来,李秘也有些尴尬,后者却朝李秘道。
“让恩公笑话了,来都来了,恩公可不能走,这老儿的饭菜不好吃,咱们喝酒去!”
这各行各业都有规矩,所谓尊卑有别,尤其是镖局这种地方,吃的是刀头舔血的饭,江湖义气归江湖义气,以下犯上也同样是最为忌讳的。
可这三当家蒙胄竟然敢与大当家叫骂,可见他们是何等样的交情了。
出了这档子事儿,反倒让李秘有些过意不去,孙六爷帮忙那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原是强求不得的,可如今却让他们兄弟反目,李秘自是心有不忍。
不过蒙胄可没顾忌这么多,拉着李秘便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来到了街中一家酒楼,想来也是惯熟,掌柜的亲自迎进了二楼雅间,各色菜品是流水价儿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又开了一坛陈年老酒,难免让人食指大动。
蒙胄将那小酒杯倒扣过来,换了大碗,咕噜噜便喝了两碗酒,权当解渴也似,看得李秘也是豪气顿生。
李秘是不好酒的,毕竟酒劲上头,脑子也就不灵光了,难免要碍事,寻常状况李秘是滴酒不沾,不过蒙胄豪气干云,李秘也是舍命陪君子。
明朝的蒸馏酒技术已经非常不错,酒水的度数也提了上来,不过到底没有后世那么精纯,酒里满是谷物的清香,甘甜醇绵,入口容易,只是后劲大了些。
古时酒水度数本来就不高,否则演义小说里懂不懂就几十碗地灌,便是铁打的罗汉也要被喝倒的。
这酒也分浊酒和清酒,清酒是经过提纯的,度数也相对高一些,浊酒则漂着酒糟子,度数也上不去,寻常人家自是喝浊酒黄酒,有钱人才喝得起清酒。
这种状况也是一直持续到民国,民间仍旧还是有人喝着浊酒和黄酒。
清酒适合文人细品慢尝,浊酒则需大碗豪饮,江湖中人就讲个豪爽大气,文绉绉地喝小酒,不是英雄豪杰所为。
这推杯又换盏,蒙胄也畅快淋漓,适才与大当家的争执仿佛也丢到爪哇国去了,此时便朝李秘道。
“恩公你可要担待一些,大当家胆细,又顾全镖局,有时候也是无奈,他与杭州张戬大侠是过命的交情,若是能帮,他是一定会帮的……”
李秘本以为蒙胄喝酒上头,会说些大当家的不是,可这一开口,竟然在替大当家辩解,生气归生气,但轻重缓急却拎得清,可见他不是个糊涂人,也正是这样的品格,才让人敬佩,让人信赖。
李秘和张黄庭自是摇头,表示无碍,他又朝张黄庭道。
“上回张家小公子与王府那几个女眷坐在马车里,蒙某一时半会儿也分辨不出来,倒是失礼了……”
蒙胄如此一说,张黄庭也摆了摆手,朝蒙胄道:“不消如此的,蒙叔叔快人快语,又识大体顾全局,是大大的英雄,家父也时常提起,还说曾经与蒙叔叔在白鹤沙围剿过一帮倭寇的事情……”
蒙胄也叹了口气,朝张黄庭道:“难得张大侠还记得蒙某人,当年白鹤沙,若不是张大侠,我蒙胄早就沉入海底喂鱼了……”
蒙胄说到此处,也是缩了缩脖子,而后摇了摇头,仿佛想要将过往那些阴影都驱散一般,这才开口道。
“往事也就不提了,大当家不方便出面帮手,但我蒙胄却不一样,大当家是和贵镖局的门面担待,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我蒙胄行事荒唐,名声也不好,也是胡闹惯了,倒也没人理会,二位所托之事,就包在蒙某人的身上,不消三两日,定然给恩公一个好消息!”
李秘也是心头大喜,但仍旧免不了问一句:“蒙大哥该知道此事可大可小……”
蒙胄摆了摆手,朝李秘道:“恩公不消说的,蒙胄孤家寡人一个,上无老,下没小,否则也不干镖局这一行,整个和贵身手最好的不是我,但若说拼命最狠,蒙某却当仁不让,早先与大当家大闹一场,正是要与和贵镖局划下一条界,便是惹了甚么麻烦,也是我蒙某一人承担,否则大当家又岂会让我出来与你喝酒……”
李秘听完也是恍然,这蒙胄看着放浪不羁,实则将事情后果都想得非常清楚,为了武昌那一份恩情,能够做到这个份上,无论最终结果能否查实,也都是值得结交的英雄好汉了!
“既是如此,李秘也就不交情扭捏,待得蒙大哥送来好消息,再与蒙大哥好好喝一场!”
蒙胄却是摇了摇头,朝李秘道:“不成不成,现在就要喝一场,没喝饱酒水壮胆,这事儿还真不好下手!”
李秘也哈哈大笑,举起碗来,朝蒙胄道:“好!蒙大哥,干了这碗!”
“干!”
便是张黄庭也深受感染,端起大碗来,便是一顿豪饮!
只是外头的天色也越发昏暗起来,这一场酒也不知何时结束,只是李秘起来之时,可就犯难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