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乙悠悠醒来,只觉脑后痛麻,身子却是躺在一堆干柴之上。
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正是在那厨房的柴堆里面,手足皆被捆缚,身不由主,动弹不得。
这时他只听见灶前有人说话,不由得凝神细听。
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小丫头,你可别耍什么花样,我在此躲一夜就走,你要是敢透露我的行踪,我便先杀这小子,再将你杀了!”
小乙心中叫苦不迭,虽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历,但听他说话,方才出手将自己击倒的,必是此人无疑了。他也算身有功夫,但在这人的袭击之下,竟然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可见这人身手之强,不是他能望其项背。
猛然间,小乙转过一个念头:那一队军士满城搜索,是不是就在寻找这人?!
只听厨外传来一个女孩带着哭音的求饶声:“这位大爷,我绝不会说出您的行踪,小乙哥不是这院中之人,求您将他放了罢。”
小乙听出这是小蕊儿的声音,听她在这人的威逼之下,竟还想着为自己告饶,想救自己脱身,不由得心中大为感动。
但听那男子嘿嘿冷笑道:“这小子簧夜来此,鬼鬼祟祟,一看也不是什么好鸟。莫不是你这小丫头的相好?你莫要担心,只要你为我遮掩一夜,待得天明我便离开,保管你们平安无事。”
只听小蕊儿惊吓中透着几分喜悦道:“多谢大爷!”
那男子却不答话,寂然无声。
过了一会儿,又听小蕊儿怯怯地问道:“大爷,你的胳膊在流血,要不要给你拿一条绑带包一下?”
“不用。”那男子冷冷地道。
这人受伤了吗?小乙心中一喜,但又想到这人虽然受了伤,但仍是轻易将自己击倒,其身手必然高得出奇,却不能因他受伤便轻视于他。
过了一会儿,小蕊儿又怯怯地问:“大爷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厨上给你做些吃的?”
“不用!”那男子怒道,“你这小丫头,恁是啰哩啰嗦!若不是还指望你支吾院中之人,我真该也如那小子一般将你打晕才是!”
小蕊儿声音颤抖,想是怕极,但仍是鼓起勇气问道:“小乙哥…他…没事儿吧?”
那男人默然一瞬,突然嗤地一笑:“原来你是担心这小子。你不用担心,他没什么事。这小子手上好像有些功夫,竟然在我手下走了一招。不过被我打中脑后关枢,他必要昏晕一夜了。若他早上还是不醒,待我走后,你便掐他鼻下,便能让他醒转。”
小乙在柴堆之中倾听,只当这人胡吹大气,什么昏晕一夜,他这不是已经醒转了吗?
但小乙有所不知,这人手下功夫了得,又打中他的关枢要害,按理是该昏睡一夜。但小乙手上功夫虽然粗疏,却被张逸云打通了全身经络关枢,隐然达到了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先天”之境,经络之中真气自生,虽然细小如涓滴细流,但却在全身循环不止,逐渐壮大。也正因为如此,他只不过昏晕半个时辰,体内的真气便将脑后关枢冲开,让他醒转过来。
这时突然听见
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小蕊儿,快治两壶好酒,四色果子,送到二楼!”
小蕊儿没料到竟有前厅仆役喊她做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门口那人没听见回应,又提高了嗓门,喊道:“小蕊儿!你又到哪里躲懒了!快快将酒果送来,若慢了些儿,仔细你的皮!”
小乙心中紧张,却听那男子低声道:“傻了吗?快应声啊!”
小蕊儿这才如梦初醒,大声应道:“哎…哎!我这就来,就来了!”
院外那人终于得了回应,才骂骂咧咧的转身走了。
那男子也是捏了一把汗,听见来人已去,低声骂道:“不开窍的死丫头,差点让人瞧破!”又见小蕊儿仍是呆呆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由得更是来气,低喝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送东西?不过我说在前头,你若敢露了我的行藏,或是敢一去不回,就等着给里面那个小子收尸吧!”
小蕊儿声音颤抖,语带哭音:“我哪里敢…大爷可不要伤了小乙哥!我送完吃食便立刻回来。”
一边说着,她一边手忙脚乱地去灶上收拾吃食,但因内心实在怕极,手下打翻了无数的东西,叮叮当当乱作一团。
小乙本就躺在灶旁的柴堆中,此刻看见小蕊儿靠近灶旁,不由得心中大喜,伸脚轻轻踢了一下柴堆,发出哗啦细响。
那男子呆在外侧,看不见小乙所在,就算听到声音也以为是小蕊儿弄出来的。而且他对自己的“封关”手法自信无比,根本想不到小乙能够提前醒来。
这小蕊儿却不一样,听见这声音,当然知道不是自己弄出来的。她偷眼向小乙一看,只见在灶火的映照之下,小乙一双黑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在她身上。
小蕊儿吃了一惊,好在她应变极快,忍住没有惊叫出声。她见小乙轻轻晃动那被草绳捆住的双手,不由得心念一动,一边继续整治吃食,一边将一件瓦罐拂落地上,任其在小乙身旁摔成碎片。
那人见小蕊儿手足无措,连接打翻器物,还当她心中怕极,只是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看着她整治好酒食,端向前面去了。
然后厨房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小乙方才趁乱将一片瓦片抢在手里,但如今屋内寂静,他也不敢随意去割草绳,生怕弄出响动,让外面那人有所察觉。
如果这人言而有信,躲藏一夜之后能够自行遁走,他也不愿与这人正面起冲突。
但就怕这人言而无信,临走之时要杀人灭口,那可不能手脚被捆,坐以待毙了。
过了半晌,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之声,那小蕊儿去而复归,果然没有弃小乙于不顾。连那男子都叹息一声,道:“你这小丫头,竟然如此信守诺言,你放心,若我能顺利躲藏到天亮,必然不会加害你二人。”
小乙心中更是大为感动,他也没想到小蕊儿竟然会为了自己,忍着惧怕,回来与这凶徒为伴。他下定决心,若这人信守诺言则罢,若他出尔反尔,要对小蕊儿下手,那自己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一定要护她周全!
月升月落,
玉漏渐尽,小蕊儿又送了一次吃食,前院便再没有人喊她,她抱着双腿缩在墙角,终于顶不住困意,不住地打起了盹。
那男子也靠在墙边坐下,半天一动不动,不知睡了没睡。
只有小乙躺在柴堆之中,缓慢地拿那瓦片切割草绳,尽量不发一点声音,忙了整整三个时辰,才将那手脚的草绳全部割断。他也不敢睡觉,只是警惕地关注着外间动静,只觉从降生以来,都没有如此煎熬过。
不管夜有多长,最终总会过去。就在天空终于露出鱼白之时,那男子突然低笑一声,道:“天亮了,我该走了。”然后就见他长身站起,也不管屋内二人,便推门向外走去。
那小蕊儿猛然惊醒,心中又惊又喜。小乙更是如释重负,全身气力为之一泄。
但这人还未走出门外,便听得前院人声嘈杂,有人大喝道:“京兆府公干!所有人都出来,接受盘查!”
这人心中剧震,继而勃然大怒,低声骂道:“贼丫头!竟然敢报官!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盛怒之下一掌便向小蕊儿头顶拍下!
小乙心中也是惊骇莫名,这官府早不来搜晚不来搜,怎么便在这人即将要走的时候,来这里搜查?难道真的是小蕊儿放出消息,要来拿这人?
但是此时不及细想,眼看小蕊儿就要毙于此人掌下,他一跃而起,纵身便向那人飞扑而去!
“贼子看招!”小乙手探入怀,从怀中掏出那件保命的物事,直向那人后心刺去!
那人见小乙突然暴起,心中也是一惊。不过那人看他手中举着一段黑黝黝的棒状物事向自己刺来,只当他随手捡的木棍,浑然没有当做一回事。
但多年与人放对的经验,还是让他暂且放过了小蕊儿,一手变掌为拂,便去荡开那短棒。
但掌棒一交,这人只觉奇痛彻骨,连忙缩手之时,却已然来不及了。
定睛一看,他的手上竟然少了两个手指,一股鲜血狂喷而出!
小乙手中的短棒,并不是一根木棍,而是一件用布条蹭蹭缠绕的危险物事。此时削掉这人两指,绑在那物上的布条早已层层裂开,赫然露出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剑!
要是仔细观察,便能看出,这短剑其实是一柄断剑,剑锷之上止余四寸锋刃,但不知为何这剑竟如此锋利,一个照面便将这人削掉两个手指!
这人哪里知道,这柄剑是丹道大师丹辰子所铸,虽然被张逸云折断大半,但剩下一段,仍然是一柄凶兵。小乙那日在中南山上死里逃生,却得了这件凶器,从那时起,一直不离身边,却直到今天遇到这无法战胜的凶人,才第一次让它重见天日。
小乙此时终于看清了这人的面貌,是一个黑皮汉子,一双鹰眼闪着凶光,还长着一个鹰钩鼻子,身上衣衫褴褛,须发凌乱,除了方才手上新伤,手臂还有一处旧伤。一看便像个逃犯一般。
此时这人痛呼出声,前院立时惊觉,纷乱杂踏的脚步由远及近。他已知情势紧急,也顾不上再与小乙纠缠,另一手变掌为抓,将那小蕊儿提在手里,夺门便向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