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已去,这边杨熙方才回过神来,听那丹小姐说话,这陈都的未亡人,竟是她的亲姐!
杨熙在丹夫子府上读书,自然知道一些丹家家事。这丹夫子共有三个儿女,但现在只有三女丹青待字闺中,仍在家中居住。
丹夫子的长子名叫丹志,七八年前在山阳郡平乐县任功曹,本有大好前程,但时运不济,正好赶上山阳郡“铁官徒”贼寇作乱,那贼兵攻占平乐县时,将那县衙上下杀得干干净净,他也未能幸免,英年早逝于屠刀之下。也因为此,虽然已经过去多年,“铁官徒”三字仍是丹家不愿提及的沉痛伤疤,若不是那日杨熙亲历“铁官徒”刺客刺驾之事,料他也无从得知。
至于丹夫子的次女,杨熙听说便是嫁在长安城中,其余信息皆是知之甚少。没想到这丹家二女,竟是这死去的花花公子陈都的媳妇!
怪不得丹夫子总是魂不守舍,意志消沉,他家中连遭如此大祸,儿子、女婿都死了,真是无依无靠,晚景凄凉。虽然丹夫子也曾打自己和先生的主意,想要再拉靠山,但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为求自保罢了,杨熙突然觉得对他又多了几分理解和同情。
杨熙是丹夫子的受业弟子,现在又调任京兆尹五官曹,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得尽心竭力,将这案子破了,为这陈都昭雪!
同时,他的心中也是有些期待,若是彻查此案,不是又有机会与那丹小姐相处了吗?若是破了此案,丹小姐定要对他感激不尽。想到此处,他又觉大大不妥,市恩图报,不是君子之为,于是又赶紧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
心中计议已定,杨熙便遣众人自行返回京兆府,止余吕节和那个仵作老沈,同他在长安城中呆上几日,细细查访这案情由来。
吕节和老沈随着杨熙来到杨府居住,一见这长安城内的大宅,两人均是大惊失色,连连咂舌。他们从未听这杨功曹说起自己家世,此刻方知他也是官家子弟,吕节心中更是欢欣不已,只觉自己
跟对了上司。
夜间杨熙向这仵作老沈细细询问陈都案的前因后果,忽地发现一个盲点。虽然众多公人在案发现场极尽搜查之能事,还询问了不少来往行人,但是真正苦主,也就是那陈都的父亲,以及他的未亡人,却未有什么证词留下。
老沈苦笑道:“这不怪我们懈怠,那陈家乃是官宦之家,陈都的父亲陈勋侍郎,只将这事当作家门不幸、一族之耻,不愿再提起这个儿子的事情。陈都的媳妇虽然志气甚高,非要为亡夫雪冤,但她身为女流,却上得公堂与妓楼对质,让陈勋侍郎觉得大丢面子,已是犯了陈家的讳忌,所以陈家便不许她再抛头露面,接受我等询问。”
杨熙沉思了一会,忽然道:“这事我来想办法,咱们暂且休息,明日咱们去会会这陈侍郎。”
二人见杨熙身为官家子弟,知道他定是有些手段,于是也都宽心安歇去了。
第二天一早,杨熙便带着二人,同去侍郎陈勋府上拜访。
这陈勋侍郎家在夕阴街上,距离陈都被害的小巷距离虽然不远,但也隔着两排房屋。在门口递过名谒之后,不一会便有仆役前来,引着三人进入厅堂之中。
刚进厅堂,就见一名四十岁左右,白面长须的中年人迎了上来,道:“杨功曹来找老夫,可有什么事么?”
这人便是陈勋侍郎了。
杨熙见这陈侍郎直言快语,当下也不绕弯子,便将正在查案,想要询问案情相关之事的来意与他说了。不想这陈侍郎脸上一沉,薄带怒意道:“杨功曹请回吧,这案子破与不破,都没甚么关系了。我陈勋便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便是!”
杨熙初时听老沈说起这陈侍郎,心中还有几分疑惑,没想到一见之下,此人果然对这案件不愿提起。就算这陈都不肖,但人都死了,这做父亲的怎能不想为他雪冤呢?
但杨熙有所不知,这陈家乃是世家,陈勋的父亲是元、成时期的名将,名叫陈汤,曾经立下远服祁支
单于的赫赫战功。但这陈汤为将之才举世无双,却又不拘小节,经常收受他人贿赂,泄露朝堂机密,便有战功,最终也被罢官夺职,发配去了安定。
总算先帝念他功勋卓著,没有祸及九族,仍留他的儿子陈勋当了个侍郎。不过因为父亲陈汤的影响,这么多年陈勋的宦途都没有寸进。
陈勋为官多年,郁郁不得志,生了个儿子,又是个败子,整日里花天酒地,将一点家业积蓄全部都花费了。陈勋管教不得,费尽心力给他讨了一房好媳妇,乃是大儒丹夫子的二女,盼着这长安远近闻名的才女娶进门来,能够将这陈都约束几分。
但这陈都有妇如此,仍不知珍惜,仍是在外胡混,终于招致大祸,不明所以地身死巷外。这陈勋侍郎心如死灰,再也不想多问这亡子之事,此刻见到杨熙找上门来,又要旧事重提,怎么不是又痛又怒?
杨熙不明就里,还道他不相信自己,连忙道:“大人莫要灰心,只要您能配合我们查案,这破案的成算就能多上几分,在下也必尽心竭力,将那真凶找出来,让他认罪伏法!”
陈勋心中痛极,见这年轻功曹还在说个不停,不由得怒道:“就算找出真凶,又能如何?还能让我儿活过来不成?”
杨熙被他一喝,顿时目瞪口呆,不知说什么好。
陈勋见他呆愣,突然高声叫道:“来人,给我备车,我要入宫随朝!送客!”
杨熙作声不得,只得看着陈勋登车而去,后面便有几名仆役将他们三人恭恭敬敬地送出门来。
待得出了陈家大门,杨熙看见吕节和老沈一脸懊恼,心中却有了计较。他沉默了半晌,对二人道:“我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你们不用担心,先去觅地休息,我还有一个法子,等我去去就来。”
说罢,便舍了二人,独自向城南走去。吕、沈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杨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敢去远,便在左近觅个酒楼坐地,时刻关注这边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