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尽快摆脱不恰当的留恋,东方英才非常坚决的搬了。他离开的时候几乎没有带上什么行李,因为这个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真正属于他的东西。
阿达没有挽留他,而是沉默地目送他走出大门,他不敢回头看,于是背对着阿达故作潇洒地挥挥手,“兄弟,再见了!一找到工作我就请你吃饭!”
阿达似乎无意回答他,只是敷衍般地“嗯”了一声,他按捺住转身的冲动甩甩脑袋,大步走下楼梯,直到确定远离了阿达的视线才开始加快速度。
他一路狂奔着跑出这个美丽的社区,想要把有关于它的记忆全部随风丢弃,耳侧的风声却太过凄厉,让他整个身体都有种奇怪的痛感,连眼睛都跟着变酸。但是不要紧,总会过去的,就像人生的每一分快乐和每一段失意。
他必须忙碌起来,以便压下心里太多混乱的念头,所以他匆忙地回家了一趟,把行李放下、跟父母短暂地打了个招呼,就立刻冲向本地最大的人才市场。
这天正好周三,赶上了本周第一场招聘会,他花20元买了张票,用力深呼吸几下,面带微笑、迈着看似自信而稳健的步子走进场内。
他的掌心全是汗,但早已在那些心理励志课程中学会如何隐藏内心的不安,他从招聘方代表的眼神里看到了大量的好感。
尽管如此,结果还是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他回家后的第二天,就同时接到了两家公司的电话。
这说明了什么?他看着镜子里干净而斯文的脸发出概叹,“真不公平,他们果然都是以貌取人的,如果换了以前……”
当然,他不会选择这两家小公司,只是想要测试一下自己改头换面的成果,他早就有了特定的目标。现在的他终于获得了更多的自信,丢掉了沮丧和自卑,虽然还是为从前的自己感到悲伤和同情,却也万分乐意与那段失败的人生彻底告别。
他感到一股热浪从胸口升起,有什么东西开始剧烈膨胀,他再次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转身挺直胸膛走向暂新的未来。
“美”是一种绝对的特权,他从小就在妒忌和羡慕中深深明白。丑陋肥胖的小孩总会被别的小孩欺负,漂亮的小孩才会人见人爱。
他的童年是标准的灰色,除了自己的父母,其他所有的大人都不太喜欢他,尽管他们嘴里也会说着“可爱”,眼睛里却只有冷淡或者厌恶。曾经有位阿姨对另一位叔叔说过,“这个小孩真不可爱!长得不好看就算了,还一肚子的坏主意!你看他瞪着我呢,真是怪吓人的!”
那时的他委屈地低下了头,其实他只是盯着那位阿姨手里的蛋糕而已,身边的每个孩子都跟他一样,可只有他得到了“吓人”的评价。
而此刻的他,终于从几位面试官的笑容里看出,他不但被所有人共同正视着,并且已经先于其他的竞争者得到了某种特权。在他镇定地告诉他们前一次离职是出于个人原因之后,他们甚至并没有追问其中的细节,就当场通知他下周一来报道了。
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会在面试官的追问下满头大汗、结结巴巴,然后被那些严厉的眼神吓得蜷缩起身体,根本没有说出细节的机会就被扫地出门。其实过程基本一样,只是结果大相径庭,这全是因为他外表的脱胎换骨。他身上笔挺的西装、平稳的音调、自信的微笑还有英俊的容貌……就算换了是他自己,也一定会先于其他竞争者选中这个赏心悦目的年轻人,这份工作的需求就是获取客户的好感与信任,有着优质的外表肯定能事半功倍。
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工作,可以不用获取其他人的好感与信任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句古话说尽了全人类都是以貌取人的本质。他甚至冷不丁的想到阿达,如果小时候的他比阿达更好看,家里比阿达更有钱,对方还会不会选中他作为身边最亲密的朋友呢?
这种想法实在有些卑鄙,可他还是忍不住猜测了下去,阿达对他的好,有多少是因为居高临下的同情?如果他处处都可以出色得与阿达相互比较,阿达还能容忍他的眼泪和依赖?绝对不能吧……就算是他自己也不会允许。
反过来想的话,他倒要庆幸他幼年时的自卑可怜,正是那样的他才能得到阿达的友情,镜子里现在的这个他即将得到许多,却无法再得到只属于他的阿达了,如果可以交换……
东方英才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头,阻止自己那些荒谬的想象,他的智商不应该跟着体重下降。现实世界里没有魔法,现在的他已经应该要欢呼雀跃才对。
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尝到捷径的滋味,他整个人都应该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也应该更加深信,他接下来会找到更多的捷径,他能够用好这大半年来学到的所有本事。
他需要更多的忙碌,以巩固他刚刚获得的特权。他的新工作做起来并不陌生,用的还是跟过往一样的招数,那些被前上司骂得一文不值的点子却是那么得心应手。
他用着所有保险从业员都用滥了的工作方法,电话、上门、约谈、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寻找着潜在客户。
短短两个月下来,他竟然签到不少保单,基本上都是来自女性客户的,还被有意向的客户回约过几次。这些并没有让他欣喜若狂,在从陌生到熟识的女性们信任又依赖的目光下,他的胃口和野心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他确信自己能够做成更多保单,只要他继续眼神专注、声音诚恳,解释合同条款的时候可以对那些熟练的专业知识倒背如流,再加上一点含蓄的诱哄和露骨的温柔。
他太忙了,忙得两个月里只跟阿达通过几次电话,每次都是超不过三分钟就有别的事情继续要忙。这几次电话问候里,阿达主动挂断的只有一次,而且好像是生气了才挂的。
“你说过请我吃饭……你就这么忙……你在闹什么别扭?喂!说话!你少装哑巴,我忍你很久了……你这算过河拆桥?还是小人得志……喂?”
“启达,对不起,有别的电话进来,我待会再回你……”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谁的电话比我的重要?你有女朋友了?”
“呃……我待会打过来给你再说吧。”
“算了,你不用说了,我也有事要去忙了。没什么重要事不用找我。”
这就是阿达最后的一句话,东方英才用了一整晚来揣测对方这句话的真正用意。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个人之间竟然要靠猜了?他在漆黑的深夜里无声苦笑,拿不定主意到底回不回电话、什么时候回电话、电话里又该说些什么话才不会把他跟阿达之间的关系搞得更糟。
离开阿达身边到现在,他们并没有争吵过,可是某种奇怪又微妙的尴尬越来越明显了。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他没有办法搞清楚原因,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答案,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即使阿达也看出来他其实是在掩耳盗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