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奴儿感觉身子很沉重,像是跌入深渊,不停地往下坠落。她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无论怎样努力仿佛都无法挣脱……那种陷入困境无法自拔的绝望,像梦魇一样袭来,死死地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陛下见笑,如此家丑实在让老臣无颜面圣。”
“爱卿不必如此惭愧。你忙于朝堂为国尽忠,无暇顾及后宅之事实乃情理之中。”
“此事朕会压下这些家事还是交由爱卿自己处理。”
耳边的对话被迷迷糊糊的奴儿听了个七七八八。她微微动动手指,慢慢地睁开眼睛。
“姑娘醒了?”
奴儿转头,方姑正一脸焦虑地看着自己。她的身子尚有些绵软,但睁眼之时大脑已经在快速运转。她飞快地在心里捋了捋目前的状况。
上好的棉花被不值钱不保暖的芦苇替代,奴儿倒下之前云嫔就提到要彻查此事。眼下的情况就非常清晰了,想必圣上、云嫔及陆挚都已经知道这衣裳是李氏差人做的,与内务府无关。世家贵妇虐待庶出子女,本就是一大丑闻,还在今日诸多权贵面前暴露。顾及陆挚颜面,圣上必然会压下此事。
可,这是盛京。一旦表露,盛京城里就没有藏得住的秘密。
“你可好些了?”陆挚走过来问。
奴儿抬头,看着陆挚轻声说道,“奴儿已无大碍。”她的眼角余光瞥到背对着她的明黄色的背影。那就是天下的主人吗?
“内务府已经送来新的衣裳。你待会儿换上继续出席宴会,不要再提此事。要识大体,明白吗?”
奴儿看着陆挚殷切的眼神,许久没有说话。正当陆挚以为这孩子记仇于心,不肯轻易放过此事之时。奴儿突然甜甜地笑了,她笑着说,“这是父亲第一次同奴儿说了这么多话。”
陆挚心中一滞,突然涌上一阵酸楚。他从来不知道因为他的不闻不问、不关注,这个原本应是他最疼惜的女儿竟已然卑微到如此地步了吗?在她眼中,和自己的父亲说话也是一种渴望吗?
陆挚心软了,他爱抚地摸摸奴儿的头。一个驰骋沙场的威武将军,降低了语调,放缓了语气,轻声宽慰,“你受了风寒,歇一歇再出来。此事,为父会为你做主。”
说罢,他示意方姑服侍奴儿穿衣吃药。自己则朝着圣上走去,同圣上一并出了小阁。
“姑娘先将衣裳换上吧。”方姑拿了一件绕纹含雪广袖青长裙,又呈上配套的头面首饰。这些都是云嫔遣人送来的,一是想为雪团赔不是,二是想慰问奴儿,三自然是想顺水推舟做抚远大将军的一个人情。奴儿看看这青色的衣裳,很素雅却不寡淡,倒是很得她眼。于是她点点头,让方姑给她换上衣服。
方姑一面替奴儿换上衣裳,一面念叨,“姑娘今晨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得了风寒,还这般严重。真是叫人不省心啊。”
“是啊。”奴儿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眸色越加深沉,喃喃道,“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此时已近正午,各路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地在惊梦园大殿入座。只余下上方的三个高位空着。因着邀请的都是官员一家,男女眷混杂总归不好,所以惊梦园内的座次也是分了左右两边。左方坐女眷、右方坐男宾。
奴儿走到惊梦园外,里面传来丝竹奏乐之声。圣上、太后都已经就坐。宴席刚刚开始。奴儿深吸一口气,才命人挑开帘子。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一进门便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她穿着青色衣裙,与殿内穿红着紫的小姐们不同,像是一朵不染淤泥的莲,清新、雅致。她尚在病中,步子有些虚浮,走起路来犹如弱风扶柳。低垂的双目中满含秋波柔情。如若说陆银华的美是张扬的,是乍见之初让人移不开眼的。那么奴儿的美便是低调沉稳,经时间的流逝长久不衰。
一个是朝阳,一个明月。
她莲步走到殿中央,朝着上方明黄色的影子跪下,“臣女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见过诸位贵人娘娘!”
头顶上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平身。”
“哀家听说你病了?”太后坐在上方,明明离奴儿并不远,可奴儿却觉得仿佛隔了云端。她点点头,“回太后,臣女不过小病,惊扰太后实属臣女罪过。”
“陛下、太后,这陆家的姑娘还真是会说话呢。嘴巴像抹了蜜糖似的。”荣皇贵妃笑吟吟地说道。她瞟了一眼元安帝的表情,见他心情尚好,继续问道,“也不知陆小姐今年多大了?”
“臣女年十二。”
“皇贵妃今日看来心情不错呀。”太后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话间虽无不满,可这语气让人一听就忍不住打个冷颤。荣皇贵妃自然识趣的闭嘴。
“抬起头来。”元安帝突然开口。
奴儿乖巧地抬头看向元安帝。丝竹乐声还在继续,从头到尾元安帝都没有认真瞧过这孩子的脸。眼下这样看上去,竟惊觉于这孩子的相貌颇像故人。他一直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下方的女孩。他的记忆仿佛被拉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对他说,“山无陵,天地和,才敢与君绝。”
那时候,她也是如此,一身青色的衣裳。倚在门边,静静地目送他远去。
她总爱穿青衣,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柳字。
“陛下……”荣皇贵妃低低地唤了一声。
元安帝回过神来,脑海里的那个女子是他这辈子的遗憾。他看着奴儿,她的脸庞、她的眉目、她的发梢都与记忆中的女子重合。和儿时的她一模一样。
“你上来。”元安帝冲奴儿招招手。
奴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踩着朱色的地毯走上台阶,来到元安帝面前。元安帝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告诉朕你的母亲是谁?”
母亲么?
奴儿低头看看被元安帝宽厚的手掌包裹的小手,她很诧异。心中有一种预感,她的人生转折将会由此开始。她低下头,小声说道。
“臣女的母亲……”
“姓卫,唤抚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