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东里弈按照奴儿的意思将事情缘由详细写清,把折子递到了龙阳殿。
元安帝得知后震怒。连下三道旨意。剥夺淮南王手里的兵权、收回陆桑诰命夫人的荣光贬为庶人、收回封地封号勒令陆桑夫妇暂留京中,只给淮南王留了个虚爵。
元安帝这一下将各方势力打得措手不及。
尤其令刚刚回京的恒王不安。
东宫,来仪阁。
“娘娘,刚刚传来的消息,恒王又递了折子给龙阳殿。”新眉一边为奴儿奉茶一边低声说道。
奴儿挑眉:“又?”
“前些日子恒王入宫探望德妃,被皇后娘娘留在惊梦园为德妃侍疾。加上今日这次,统共递了三次折子。第一回被皇帝陛下驳回,第二回呈折子的时候遇到皇后娘娘,连龙阳殿的门都没进去就被原封送回。今日这回还没消息。”
“皇后将他留在惊梦园名为侍疾实为软禁。拿孝道的名头压着他,让他想出宫也出不得。这样的做法果然是皇后的风格。”奴儿思忖片刻,转而笑道:“我猜这折子怕是送不进龙阳殿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一个侍女匆匆跑进来:“娘娘!刚刚传来的消息,德妃娘娘薨了!”
新眉奉茶的手猛然一顿,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奴儿,只见她面色淡然,丝毫没有震惊之色,仿佛早已预料。
“这,才是皇后的手腕。”奴儿刚想抽身坐起来,奈何牵动小腹一阵疼痛。她紧皱眉头,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
新眉连忙扶着奴儿,一脸紧张,“娘娘,您没事儿吧?奴婢这就去给您传大夫!”
“新眉!”奴儿一把拉住新眉的手,有些气虚:“你告诉我,本宫……是不是有过孩子?”
新眉心一沉,扭过头不敢看奴儿的眼睛,“娘娘,您,您别胡思乱想,奴婢……奴婢还是去给您找大夫吧。”
手腕上的手没有松开,奴儿忍着痛接着说:“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娘娘!”
“新眉!”
新眉垂下头,心一横道,“是,大夫说您有两个月的身子,但小产了。娘娘,孩子以后总会有的,现在还是要您保重身子啊!”
难怪……
奴儿现在明白陈娥英那番不知所指的安慰。所有人都瞒着她,总是会有人想方设法地告诉她。
滴答,滴答。
眼泪如线落在光滑的锦缎上,奴儿的手渐渐攥紧。虽然她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所预感,但是真切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她依旧心痛难忍。
她深知若非自己不肯请平安脉,就不会毫无察觉,也不会以身犯险,也就不会中了陆月白的计,更不会就此失去这个孩子。
孩子……奴儿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在心里暗下决心,是阿娘不好,你和阿娘有缘无分,但阿娘绝不会让你白死。
“娘娘?”新眉轻轻摇摇奴儿的手。
奴儿回神,她收住眼泪,“太子呢?”
“殿下今日一早便去朝会,眼下还未回来。”新眉拿出手绢替奴儿擦干额角的汗,宽慰道,“娘娘,眼下恒王失了淮南王这名大将,朝堂上的事情您就别再操心了,一切都有太子殿下。您就在来仪阁好好休养身子罢。”
“新眉说得不错。”太子的声音骤然在门口响起,新眉起身微微福礼,“殿下万福。”
奴儿想要起身行礼,被快步上前的太子按住,“你身子还未大好,以后都不必行礼。”
新眉识时务地带着一众侍女退下,留下太子和太子妃两人独处。
众人退去,四周静得出奇。奴儿与东里弈对望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许久,东里弈沉声开口,“你都知道了?”
见奴儿没有否认,他微不可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迟早都会得知真相,但没想到竟这么快。奴儿,你怪我么?”
奴儿沉默着,说无怨无悔是不可能的。从前东里弈对她说尽甜言蜜语,最后却还是不肯相信她。若他哪怕多给她一丝信任,兴许这个孩子也不会掉,她记得她是在被扔进雪地之后才开始见血。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真正失去她的孩子。
“请殿下牢牢记得,你欠我一个孩子。”说罢,奴儿拭拭眼角。顺势倒进东里弈的怀里,东里弈拍着她的后背,极尽温柔,“奴儿,再不会有下次,我再也不会疑心你半分。”
“今日我已将收集到的淮南王罪证交给父皇。恒王痛失臂膀,又逢生母薨逝。他的势力已经瓦解,从此再无威胁。”
七天后,德妃的后事了结。元安帝拖着病体下旨追封德妃为庄肃皇贵妃,以皇贵妃之礼下葬。给尽她死后荣光。
龙阳殿里,皇后坐在元安帝榻前的圆凳上。她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只是安安稳稳地陪着元安帝。也不知过了多久,元安帝悠悠醒来,见到身旁的皇后,他的满是病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皇后,你来了。”他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缓而沉,像是一头苍老的雄狮卧地。
皇后点头,侧身点燃案桌上的熏香,“庄肃皇贵妃的丧事已经办完了。臣妾今日突然有些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风风雨雨我们也都过了。陛下,臣妾忽然觉得有些累。”
咳咳咳,元安帝重重地咳嗽几声,他喘息许久,看着房顶的横梁艰难地开口,“是朕做得不够。”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皇后顺从将手放在他已不再有力的掌心,元安帝握住她的手,就像是握着最珍贵的东西,开心的像个孩子,“你是朕这辈子最重要的人。而她是朕年轻时最爱的女子。是朕有愧于你们。皇后、皇后啊,朕这些年一直纵着你护着你,你想要什么朕都双手奉上。你……”
“陛下还记得我们在草原上的相遇么?那时候你骑着高头大马手拿长矛,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是英雄中的英雄。我第一眼见你,便决心要嫁给你。”
想起过往皇后连说话的语调都温柔许多,“可若那时我若知道你早已心有所属,我便不会告诉我阿爸我的心意。或许后面的许多事情都不会那么糟糕。娜木钟知道陛下这些年一直很后悔,是我不该强求。”
“朕,从未后悔娶你。在我心里,娜木钟一直是张扬明艳的草原公主,是个善良热忱的好姑娘。”元安帝拉着她的手,“我的娜木钟啊,恒王是我的儿子,你不能动他。”
皇后的脸色蒙上一层冰霜,“臣妾从未想过要恒王殿下的命。”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端正地交叠放在腿上,“臣妾只是想太子能够顺利继位,他能尽情发挥治国之才而不囿于权术斗争。”
“德妃伴朕多年……”元安帝幽幽地开口。
“可是德妃却为夺嫡之争宁肯出卖大夏,想借蛮夷之手除掉太子!陛下难道忘了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德妃非死不可。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皇后的狠意几乎不加掩饰。如今大夏的皇宫早已尽在她掌握之中,龙阳殿内早已都是她的人。元安帝早已是笼中鸟,无法反抗。
元安帝何尝不知,但他现在连床都下不来,只能躺在这床榻上任人摆弄,他闭眼,长长的舒一口气,“恒王毕竟是朕的儿子。朕希望你能留他一命。”
“陛下放心,我娜木钟在此起誓,我与太子绝不会动恒王一根汗毛。”
元安帝扭过头去。皇后面色一沉,“臣妾记得陛下从前很信任我。”
没有任何回应,皇后在圆凳上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元安帝大病,合宫上下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大限将至。大夏皇宫即将走进新主。而这个新主毋庸置疑地便是皇后嫡长子,太子东里弈。
十二月以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使得这个欢喜的新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除夕夜。太子设宴。
奴儿身子好得七七八八,便也裹得严严实实地出席宴会。她坐在太子右侧,太子左侧略低于她的席位的是陈娥英。再往下就是原来的几个宝林美人。
歌舞升平,舞姬的腰又细又软,在座的人们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一首《太平乐》敬献太子殿下!”
嘈杂的声音里一个中年男声格外有力。
众人还未找到说话人,乐声响起,只见一个着桃花舞裙的艳丽女子款款而入。
她两手拿着玉扇掩面,一步一步缓缓走入殿中。她踏着鼓点,身起又落,桃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腰肢旋转成花。
正当众人沉迷于美人的舞姿时,只见美人踏步上前。软玉温香里忽现杀意。
“殿下小心!”陈娥英突然喊道。
剑光突闪。
东里弈刚想拉着奴儿躲避,岂料陈娥英一个猛扑上前抱住东里弈。
剑入身骨,陈娥英尖叫一声,随即便软软地倒下。
鲜血顺着剑身流了满地,陈娥英冲东里弈笑笑,喃喃道,“殿下没事就好。”
接着便是一片混乱的喊声。东里弈看着倒在血泊中总爱喊自己太子表哥的陈娥英若有所思,而奴儿则是看着东里弈眼中流露出的心软若有所思。
再看行刺的人早已双双自尽。没有任何线索。